帐中一捻娇春——某韫
时间:2020-07-18 09:32:38

  不等她说完,萧欤突然将背部一挺。他原本就坐得端正,如此一挺直,更让他看上去愈发清冷肃穆。他将双手离了桌,接声道:“嗯,我入宫便向圣上请示,允你我去怀露寺看望母亲。”
  听见他这么说,萧月姝放下心来。
  许是在床上躺了许久的缘故,萧欤感觉自己的身子骨有些酸痛。同萧月姝吃完饭后,他又去了一趟萧老夫人的屋子,免得让她老人家挂心。
  之后,他才让无水备了马车,前去皇宫。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直到他浑身的酸痛感慢慢散去,他这才渐渐恢复了精神气儿。夏日午后的空气是十分的闷热,他走在一条长长的林荫甬道上,步子不疾不徐。
  终于转至长生殿,殿门口的小太监却将他拦了下来。萧欤步子一顿,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对方点头哈腰道:
  “祁王殿下,您看这真不巧,圣上方才见了一趟太子殿下,现在许是在东宫那里。”
  东宫?
  萧欤敛了敛眸色,旋即面不改色地接道:“那便有劳公公待圣上回殿时捎上一句话,说臣的身子已经好了。惶恐圣上垂爱,臣明日便可复朝。”
  闻言,那小太监立马点头如捣蒜。
  交代完,紫袍男子抬眸,又匆匆望了长生殿殿门一眼。旋即转了身,在众人的跪拜下抬脚踏出宫阶。
  “回府。”
  “是,主子。”无水连忙备马车。
  “等等,”萧欤突然抬手,思量了一小会儿,又歪头道,“去东宫。”
  “东宫?”
  不回王府了吗?
  无水有些不解,可转过头一看自家主子清冷严肃的面色,又不敢多嘴询问什么,只得让马车偏了头,朝东宫的方向驶去。
  方一走下马车,就有侍人去向东宫内通报。萧欤在殿门外等了少时,一名身穿鹅黄色裙衫的侍女从门内走出,告诉他圣上与太子都在书房。
  还未踏入书房,隔着一扇门便闻有笑声从房内传来。见了萧欤,皇帝眼中笑意更浓。
  “爱卿,来。”
  萧欤上前转入屏风后,发现二人面前正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二色棋子交错纵横,正呈水深火热之势。
  萧景明坐在一身龙袍的皇帝对面,食指与中指之间正夹着一粒棋子。见了来者,他似是将眉毛挑了一挑,须臾浅浅笑道:“叔父怎的来了。”
  “圣上、太子殿下。”
  一揖作罢,紫袍男子站直了身子,如实应道:“臣进宫复命,于长生殿未候着圣上,宫人说圣上此刻在东宫,臣便来了。”
  龙袍男子也夹起了一粒棋子,“爱卿,你倒也不必如此奔波。”
  话音刚落,只闻一道棋子敲落之声,“锵”地一下,桌前的龙袍男子落下一粒黑棋,顿时便扭转了棋盘上的局势。
  只一字,便将白棋包围得水泄不通。
  “儿臣又输了。”
  萧景明放下手中棋子,道。
  老皇帝似是颇为满意,端详了棋盘一阵儿,才招手让萧欤过来。
  “来,爱卿,看看这盘棋。”
  萧欤走上前去。
  “朕记得,明儿很小的时候朕就教你下棋,一直教到了现在。喏,你瞧,这棋下得多好。”
  “儿臣就是个臭棋篓子,父皇莫再拿儿臣取笑了。”
  萧景明一拂衣袖,两手微微抬了抬,拾起来散落在棋盘上的白玉棋子。
  听见他这么说,皇帝摆摆头,“明儿聪慧,棋艺也是愈发精湛,方才朕险些便被你糊弄了过去。”
  萧景明颔首笑道:“那是父皇厉害,儿臣比不得的。”
  皇帝也执起一粒黑棋,在手指间摩挲了阵儿,微眯着眼。
  “朕教你下棋,棋如人生,亦可影射于朝政纲常。朕老了,以后这大萧江山是要由你来接手的,有些事,你现在就要跟着祁王多学学。”
  言罢,他将那粒棋子收回囊中。棋子入了罐,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敲回了萧欤此时的心绪。
  紫衣之人站定,又朝着龙袍男子一揖,“圣上。”
  “爱卿啊,”老皇帝收拾好了残局,一转头,颇为语重心长道,“太子年轻、气盛,无论是为政为国,都有许多不懂的、尚为稚嫩的地方,你以后要多带着太子,指点、帮衬着他。”
  “谢太傅已经老了,思想也有些迂腐破旧。老人嘛......爱卿也是知道的。日后爱卿要多来东宫,帮着朕,照看照看太子。”
  皇帝将背轻轻靠在身后的椅上,抓着一粒棋子轻轻摩挲着,两眼却如同审视一般,直直瞧向萧欤。
  “是,”男子仍是站在原地,身形萧萧肃肃,恭从再揖,“臣明白了。”
  “嗯,”见萧欤这般,皇帝满意地抬了抬手,“下了许久的棋,朕也倦了,若是再无旁的事,朕便回宫了。”
  一边言,他一边缓缓站起身子来。见状,一直沉默寡言的紫衣男子突然上前,开口道:“圣上,微臣还有一事。”
  “何事,但说无妨。”皇帝又转过头来,眯起一双眼。
  萧欤顿了顿,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言道:“圣上,重阳节将至,臣想与胞妹同去怀露寺,看望一下家母。”
  怀露寺?
  皇帝一顿,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记忆里隐约有着这么一件事。他扫了一眼萧景明,又扫了一眼站得端正的萧欤,抬了抬袖子,“嗯,朕准了。”
  一瞬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安然落了地。
  萧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拜谢,却见皇帝又抬了抬手,道:“免礼,爱卿。你好好帮衬太子,朕自然也会好好待你们祁王府——至于怀露寺那边的事,自然也不消爱卿多操心。”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着。说到最后一句之际,话音恰巧与步子同落,一齐离了不高不低的宫门槛。
  萧欤站在原地,听着小太监扯出一声极为尖利的:
  “——起轿,圣上回宫。”
  那余音拖了许久,直到身侧响起一声唤,才将那道尖细的余音截了去。
  “叔父。”
  萧欤侧首,瞧向方才说话的青年,“太子殿下。”
  “坐。”
  萧景明努了努嘴,“一直让叔父站着,倒是唐突了您。”
  言罢,太子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唤了下人来,叫他们将桌上的棋盘撤了去。
  “方才父皇叫你指点本宫,恰巧本宫有些政事不解,叔父可否为本宫点拨一二?”
  萧欤声音清淡,“不敢指点,愿闻其详。”
  萧景明将身形一偏,从一侧的书画堆里艰难地翻出一道折子,放在唇下吹了吹灰,这才将其打开递给面前之人看。
  萧欤接过折子,目光略微一扫,而后抬起头,“这是前些阵子襄川草寇作乱的折子。”
  “是。”
  太子点点头,眸光悠然地落于萧欤手中那道折子上,“这道折子,本宫仔细看过了。不止是襄川,连同临关、垌城,几乎在同一时间内都有作乱的草寇。而且——”
  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探出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对面手中的那道折子。
  折子有些泛旧了,似是被水泡过,边角之处还带了些墨痕。若不是祁王今日前来东宫,他差点都忘了还有折子上的这么一道事。
  “而且,若是些寻常的小草寇也就罢了,”男子夹着那道折子的一角,眼中突然露出狠戾之气,“可待本宫知晓他们的存在时,他们竟都成了一方气候,甚至于,还举起了起兵谋反的口号。”
  他越说越激动,将两眼一眯,身子也凑上前去。
  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入萧欤的眼底。
  后者正襟危坐,一手拿着方才对方递给自己的那道折子,静静地瞧向华袍玉冠的男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似是无视了萧景明所有起伏的情绪。
  就连面色,也从未变过一寸。
  萧欤看着,一向矜贵至极的男子忽地一闪眸光,眼中凶狠之意乍现。
  “叔父,你说——”
  萧景明几乎是要贴着他的耳朵。
  “他们为什么会造.反呢?”
 
 
第44章 
  “他们为什么会造.反呢?”
  男子声音微沉, 在萧欤耳边响起,引得他一怔。
  后者抬眼,望入对方眼底的凶光。
  他一顿,神色清冷如初:“臣不知。”
  他确实是不知那些草寇为何要骑兵谋反。许是天灾人祸所迫,许是野心贪婪所驱。萧欤垂眼, 将那道折子握了握, 又轻轻松开。
  他突然想起, 先前同苏玕谈及此事时,对方所说的话来。
  有一个词, 叫官逼民反。
  有些人原本并非想要造反,只是他们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有的刀叫欲.望, 亦有的到叫绝望。
  毕竟,谁不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呢?
  见萧欤这般, 萧景明嗤笑似的勾了勾唇,而后拍了拍手,道:“叔父待了这么半天, 怕是早就渴了罢。恰巧本宫最近得了一道上好的茗茶,趁今日与叔父好好品鉴品鉴。”
  言罢, 他击掌之声也停了下来。转眼之间,只见门外帘后走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那人两手托着一物,缓缓朝这边走来。
  待看清来者面容时,萧欤觉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华枝垂眼, 将托盘举到胸前,朝着殿上缓缓一福。
  身形孱孱如垂柳,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太子殿下,祁王殿下。”
  萧景明一手托着腮,一手稍稍抬了抬,挑眉道:“美茗配美人,叔父,本宫可是特地让太子妃为您上茶的呢。”
  萧欤微微蹙眉,抬眼望向玉冠之人,眼底突然浮现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情绪来。
  身侧女子缓缓上前,将小茶壶提到了桌面上,而后将桌上的茶盏挪来。
  一瞬间,萧欤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在二人的目光中,华枝先是为太子缓缓倒了一杯,而后又硬着头皮走到祁王身侧。
  素手微探,一斟将满。
  她抿了抿唇,将茶盏送到萧欤身前。
  “祁王殿下,请用茶。”
  仅仅几日不见,他便感觉到她似是消瘦了不少。少女身形孱孱,声音也是潺潺,如流水一般清澈、干净、空灵。
  还带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怯怯。
  “怎么?”见着萧欤未动,一侧的男子又挑了挑眉,唇边蓦地勾起一抹弧度,“叔父,您渴了么?”
  萧景明悠然地靠在椅背之上,两眼细细打量着紫衣男子面上的神色,“叔父,怎么不接着了。这茶,可是上好的清茗呢。”
  闻声,紫衣之人垂了垂眼,眸光落于女子手中捧着的瓷器之上。他知晓,萧景明嗜爱瓷器,尤好光洁无瑕的白瓷,可如今他瞧着,面前女子的一双素手置于白瓷之上,竟让那原先还散发着清辉的瓷器黯然失色。
  她的一双玉手,当真是比白瓷还令人心驰神往。
  萧欤眸光一滞,顿了半晌,才将女子手中的茶盏接了去。茶面微微有些褶皱,他低首,将唇贴于杯壁之上。
  一下子,他便通过澄澈的茶面看见了自己那一双微微有些发乱的眼。
  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另一旁,萧景明冷笑地打量着二人之间的神态与接触,末了,索性将身子全往后一摊,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叔父,美茗如何?”他愈发气定神闲。
  萧欤浅呷一口,而后轻轻落声,面色未变:“善。”
  善。
  好。
  好极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突然涌上心头,萧景明看着对方将那杯茶一下下饮尽,见对方每饮一下,便有一种愉悦感游走在自己的四肢百骸。
  于是他颇有兴致地又翻出一道折子,丢给萧欤。
  “叔父,本宫还有许多政事不解。”
  ......
  当萧欤走出东宫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门外守着的无水急得跳脚,一见自家主子出来,慌忙迎上前去,道:“王爷,您怎折腾得这么晚,那太子爷——”
  不等他将满腹疑惑吐出来,男子忽地一瞥,阴恻恻的目光让这小后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让他将那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那太子爷是不是发现了您与华二小姐的苟且之事......
  被萧欤这么一瞪,一路上,无水的话都特别的少。直到马车来到祁王府门口,他才上前去将马车帘子默默托起来。
  萧欤从车上走下,面色似是有些不善。
  下了车,他也不顾得众人的叩拜,径直入了府。各位夫人太太们早已休息,月姝想必也是已歇下。紫袍男子想了想,脚步突然一转方向,朝另外一条道儿上迈步而去。
  无水连忙在身后喊他:“王爷,您走错路啦!房间在这边儿!”
  萧欤不理他。
  得,无水无奈叹息,主子去东宫这么一遭,从中午一直耗到这么晚才出来,怕不是幸福得昏了头。
  竟连自家的路都寻不上了。
  他只得一边摆头,一边匆匆跟上自家主子的步子,越走却越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主子这是要......
  去佛堂做什么??!
  无水一愣,眼睁睁瞧着萧欤竟推开了佛堂的大门,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主子是做了什么事,竟要去佛堂。
  是静心,还是赎罪......
  一瞬间,无数个想法从无水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吓得他又打了个哆嗦。
  “主子——”
  他紧张兮兮地推开佛堂的门,一眼便见主子站在一樽佛像前,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堂上,一排排灵牌整齐摆放,庄严而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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