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樽,正是萧家前家主,萧欤之父。
“主子,您这要是?”
无水规矩站在萧欤身后,愈发弄不明白主子的意图了。
男子未转身形,将脸微微扬起,望向身前一众灵牌,轻声道:“无水,你先出去。”
“主子——”
“出去。”
萧欤微垂眼帘,“本王无事,只想清静清静。”
无水虽是无奈,却也不能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叹息一声,退到门外去。
末了,又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来,“主子,小的在门外候着您。”
话音刚落,却不料,祠堂里传来男子清淡一声:“不必。”
“你先回去歇息。”
无可奈何,无水只得将大门掩了,在门口踯躅了片刻,终是摆摆头离开。
祠堂内,燃着两根烛火,此时燃得正旺。
烛光漫到萧欤脚下,落于他的靴上。他垂眼,瞧着一侧蒲团上的光晕,心底突然漫上了一层异样的情绪来。
良久,他微微屈膝,于蒲团之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月光在窗柩之处摇曳,悦动在他轻颤的睫毛之上,衬得他的面色清冷而干净。
“父亲,儿不孝。”
“儿对当朝太子妃动了心思。”
......
第45章
不知跪了多久,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萧欤微微蹙眉,下一刻,有些沉重的大门已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紫袍男子微阖着眼,跪在一排灵牌前,仍是一动不动。
“兄长。”
来者抿了抿唇, 瞧着那道人形, 缓缓唤了出声。
来者正是萧家最小的公子, 萧青昱。
听闻脚步声与人声,萧欤神态未动, 小公子反倒却忸怩起来。他虽是萧欤的幼弟,但平日与他的接触极少。方才他在屋中心胸烦闷, 辗转不能入睡, 于是便出门透风,一转眼便看见了满面愁容的无水。
无水是二哥身边的红人儿, 萧青昱自然是认得的。
见了他,无水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立马上前,几乎欲扑在他的身上。
萧青昱一愣, 向后险险退开半步,“怎么了, 如此慌慌张张的?”
无水不知晓今日萧欤在东宫中遇见了些什么事儿,只能结结巴巴地将方才萧欤只身一人去祠堂从头到尾地描述了一遍, 听得小公子暗暗皱眉。
“兄长他吃了晚饭吗?”
无水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晓得。”
萧青昱顿了顿,让人在厨房里又热了些饭菜,踩着月光循着祠堂的路而去。
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萧青昱端着热好的饭菜, 缓步来到萧欤身旁,见他微阖着眼跪在蒲团之上,心中讶了一讶。
“兄长,”小公子抿了抿嘴唇,声音尚还有些稚嫩,“您吃晚饭了吗?”
闻声,紫袍男子将眼抬了抬,偏过头去,一眼便看见对方正端着饭菜,紧张兮兮地瞧着自己。
一股暖流兀地涌上心头,让萧欤不禁将眸光放缓了许多,“我不饿,你将这些撤了罢。”
二人虽为兄弟,可身份差距在明面儿上摆着,加之萧欤经常忙于政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生分许多。
萧青昱抓着盘子的手紧了紧,低低一声:“嗯。”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闷,萧欤又偏过头来,“是谁让你来的?”
萧青昱微垂着一双眼,没有吭声。
见他没有应声,萧欤也不恼,静默片刻后,又突然问道:“你的书,读得如何了?”
少年的面色突然一窘。
借着灯火,对方的情态很清楚地落入到了萧欤的眼底。后者打量了前者一眼,眼神淡淡,言语也是淡淡:“怎么了,遇见不解之事了么?”
小公子慌忙摇头,“没有。”
末了,又将唇瓣一抿,吞吞吐吐道:“也……也不是什么不解之事。”
萧欤轻轻挑了挑眉。
“就是……”
少年一顿,“就是有些烦心,读不进去书。”
“兄长,”萧青昱突然抬起头来,瞧向身侧比自己高大些许的男人,眼中多了许多信任,“您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萧欤未料到他会如此发问,却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答:“考取功名。”
“那,”对方又接着问到,“考取功名又是为了什么呢?”
“入朝为官,报效国家。”
“可......”
萧青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青昱心之所往,并非功名利禄。”
“我只想娶上官姑娘为妻。”
小小少年突然抬头,望着一侧暗紫色衣袍男子,“兄长,我读书,只是想娶上官四姑娘。”
“您......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出息?”
“可我就是喜欢她。”
萧欤一默。
堂前的灯盏又暗了几许,被过户夜风一吹,飘荡恍惚。风中夹杂着些许黏腻感,扑于男子的面颊,让他松了松手,惊觉手心里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须臾,萧青昱听见身侧之人突然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小公子一愣。
他偏过头去,恰见身侧的兄长也将脸转了过来。紫衣之人背着光,恰巧将一束昏黄的灯火挡了去,黝黑的夜色里,他的一双眸更是幽深莫测。
他不知道兄长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只得如实答道:“我喜欢她,想对她好。见不得她受欺负,见不得她落泪,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要想办法送到她面前。京城里新出的胭脂与衣裳,她一样都不能少,东南城角邹记桃花铺子里新出了桃花饼与方糕,下一刻我要把他们全都摆在上官姑娘面前。”
“我不求什么功名,也不想什么富贵荣华,我只想要上官姑娘,我想一辈子对她好。”
“看她开心、平安、如意。”
“我......”
小公子抿了抿唇,顿了少时,终于青涩但又郑重其事道:“我想娶她,把她风光风光的娶回萧家。”
“让她做我的妻。”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极重,几乎是一字一字将其吐出。萧欤微微皱眉,只觉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入了他的胸口,敲打得他心跳加速,思绪也开始紊乱起来。
“......兄长?”
言毕,萧青昱便跪在一旁安静地等候着身侧之人的发落,候了许久,却不见萧欤吱声。
轻轻一唤,男子抬起头来,“你走罢,回去歇息,我下午在东宫吃过饭了。”
小公子又是一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兄、兄长,您不训斥我?”
“为何训斥,有何训斥,”萧欤缓缓笑开,“快去歇息罢,明日还要晨起念书,若是未能考取功名,拿什么求娶上官姑娘?”
萧青昱微惊,忙不迭地从蒲团上爬起,想了想,又连连朝萧欤拜了拜。少年生得孱弱,宛如一根青白的葱,举手投足间,也带了几分书生气。
“那......愚弟也愿兄长早日迎娶华家二小姐,风调雨顺,琴瑟和鸣。”
言罢,不等萧欤反应,他连忙将先前端来的盘子抬起,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萧欤双腿微曲,跪坐于蒲团之上,瞧着堂上肃穆的灵牌,忽而一笑。
......
文暄二十三年,八月初八,风雨交加。
窗户还未掩实,风携着雨丝由窗隙灌入室中,染湿了桌上的卷宗。
卷宗旁,安然躺着一份加急的奏报。
桌上灯盏未歇,男子只身坐于桌前,也顾不得被水润湿的卷轴,两眼紧紧瞧着奏报。
滨西发了大水。
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
他盯着奏报上的数字——一点一滴,皆是由条条人命堆积起来的。当地粮、财损失不计其数,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萧欤垂眼,思量起两日前早朝时的情形来。
谭御史连同数位官员请示圣上拨款捐灾。圣上以建朝天圣台为由,所拨之额寥寥无几,根本无法解决燃眉之急。
谭楷文欲与陛下盘旋,惹得龙颜大怒,一袭皇袍,甩袖艴然而去。
萧欤暗暗叹息。
他抬了抬眼,望了一眼天色,密云乌压压的,竟叫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正午或是傍晚。
“无水,”他低低一声,“备马。”
“备马?”无水惊讶地跑入殿来,“主子,外边雨这么大,您这是要去哪儿?”
萧欤从屏风之上取来外衣,一颗颗将襟前的扣子系好,一展衣袖,从无水手中接过伞来。
他撑起伞,身后墨发如瀑泻下。男子稍一抬足,缓步踏入一袭雨帘之中。
“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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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京城有许久都没有下过这般大的雨。
萧欤坐在马车里, 将衣袖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水珠拂去。听着车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石阶之上,宛如敲打在他的心胸之中。
敲打得他有些心乱如麻。
终于到了东宫,他下马车,手里紧紧握着藏在袖中的奏折。
守门的宫人认得他,没有拦下他的去路, 于是他便很顺畅地来到正殿门前。
无水紧紧跟在萧欤身后, 规规矩矩地撑着伞。男子顿足, 稍一回首:“在门口先等着罢。”
无水点点头,应声, 乖巧立于屋檐之下,瞧着雨线从檐上滑下, 打在脚边的石阶上。
溅了他一裤角。
萧欤稍稍整了整前摆, 抬脚走入宫殿之内。
立马有一名宫娥打扮的粉衫少女迎上前来,笑靥如花:“王爷是来找太子殿下罢?太子殿下现下还在午寝, 王爷可在书房等候。”
萧欤看了她一眼,眼中无过多神色,点了点头。
少女撑开伞, 低了低身形,态度谦恭, “祁王殿下且随奴婢来。”
又有雨线砸落,滚在萧欤暗紫色的衣摆上。
“王爷, 到了。”
来到书房前,小宫娥身形一福,萧欤踏上台阶, 立马又有宫人迎来。
“王爷且在这边歇息,奴婢给您倒杯热茶来。”
粉衫少女转入屏风后,转眼间便隐没了身形。
萧欤候了片刻,不见人来,不免有些疑惑,于是便抬手掀开门帘。书房的门微掩着,有些许冷风从外刮来,吹动一袭门帘。
虽是夏天,湿冷的风卷着雨丝灌入衣袍,仍让人觉得冷意涔涔。
他将门轻轻阖上,踱回书房内,于桌前坐下。
桌案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卷,萧欤微微垂眼,没有去翻动它。
屏风后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踱步声。
他将下巴轻轻扬了扬,“何人?”
听那犹犹豫豫的步子,屏风后所站的,绝不会是太子。
果不其然,屏风那头沉默了阵儿。
对方不语,萧欤亦是不动。他又低下头去,将衣袖上的水渍拂净,顺道儿将衣摆理了理。
毫无征兆地,心跳竟无理由地加快了起来。
须臾,那头传来极为清脆一声。
“祁王殿下。”
萧欤的心兀地一跳,竟想一下子从椅上站起。
那人穿着素净的衣衫,面容亦是十分素净。她微低着头,垂着一双黝黑的眸子,缓步从屏风后走来。
粉白色的裙角,亦随着她的步子缓缓荡开。
萧欤起身,瞧向她。
男子顿了顿,旋即才轻微一声:“二姑娘。”
唤得是二姑娘,并非太子妃娘娘。
几日不见,她似是消瘦了些。
一瞬间,他竟有些隐隐的心疼。
华枝抬眸望向他,将手中端着的茶壶一放,置于桌子上。
又从一侧拿来茶杯,缓缓倒了一杯热茶。
“王爷是来找太子的吗?”
“嗯。”
“太子殿下尚在午寝。”
“嗯。”他知晓。
“这么大的雨,王爷前来找太子殿下,是为何事?”
华枝微垂着眼帘,将茶盏摆正,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萧欤手下动作一顿,没有吭声。
少女仍是微垂着眼,一双眸低着,让人瞧不真切其中思量与神色。
“阿枝前几日在书房中听闻,滨西发了大水。王爷是因为此事前来吗?”
男子不疑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是为此事前来。
华枝眸色一闪,“阿枝亦是听闻,当今圣上执意建造朝天圣台,开销巨大。”
萧欤的眼神忽地一凛。
他的眼中闪着有些凌厉的光。
“王爷。”
素手离了素白的瓷盏,指尖有些发凉。
她抬眸,又添道,“那日,在书房,阿枝听说国库入不敷出,太子殿下因为此事很是苦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了几许柔软的怯怯之意,“恰逢滨西又发了灾,国库已无力承受。”
华枝一顿,扬起面来,两眼瞧向身前男子。
萧欤沉默。
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须臾,又将茶杯放下。
却是将先前的话题岔开,“太子殿下大约何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