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捻娇春——某韫
时间:2020-07-18 09:32:38

  “不知。”
  她摇摇头,“王爷在回避。”
  在回避方才的问题。
  回避国库入不敷出,滨西发洪灾之时,圣上仍然大兴建筑、建造朝天圣台的问题。
  那日上朝,谭御史曾侧面提及过这个问题,仅是一句话便惹得皇帝怫然大怒。
  圣上言,构建朝天圣台乃是大萧定都以来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分懈怠。至于发大水——每年遇见的灾害不计其数,无论是洪灾旱灾或是其他灾害,怎能与建造朝天圣台相提并论?
  一想到这里,萧欤心底一阵叹息。
  原以为华枝是无意发问,他便也答得随意。在萧欤的心里,他对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是不设防的。却未料到,对方突然上前一步,追问道:
  “王爷在回避什么?”
  皇帝大兴土木,将钱财用于奢靡享乐之上,不顾百姓死活,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在回避。
  他在害怕。
  “王爷在害怕什么?”
  她又凑上前去,直直望入萧欤的眼底。
  “是怕圣上昏庸享乐,是怕流民流离失所?”少女一顿,“或是——或是怕这场天灾人祸过后,文官将其分毫不差地载入史册。您作为辅君——大萧的祁王殿下,陛下身边的红人儿,未能及时劝导陛下,酿成大祸,您会因此背上千古的罪名?”
  萧欤的身形一震。
  他抬头,恰恰看见对方一双清冽的眼。
  华枝原本柔和的眸光也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她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探寻。
  “王爷还在回避。”
  她斩钉截铁道。
  萧欤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不知为何,当对方赤.裸.裸的眼神盯向他时,他有些焦灼。
  “华二姑娘,”他的喉间有些涩涩的,“注意言辞。”
  此刻是在东宫,在当今太子的地盘上,不是在祁王府,更不是在华府。
  华枝对他的提醒恍若未闻,“王爷,阿枝只想问,对于这件事,您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她记得很清,上辈子,祁王举兵谋.反之际,谭楷文曾说了这样一段话。
  ——他忠于百姓,不愚忠于昏君。
  在这以智力相雄长的门阀政治中,他只愿追随彪炳千古的明者。
  上辈子,萧欤站出来了。
  那么这辈子呢?
  华枝掩住眼底思量,一双眸明明如月,亦是如明月般清冷皎洁。
  她抿了抿唇。
  萧欤将茶杯放下,暗紫色的袖摆拂过桌案一角,下意识地轻轻唤了句,“华二姑娘——”
  “王爷,”不等他言,女子直接截去了他的话,“叔父,您当真要无所作为吗?”
  叔父?
  萧欤神色一敛,眸色亦是一变,“叔父?”
  华枝点头,解释道:“入了东宫,要嫁与太子殿下,是该随着太子殿下唤您一声叔父的。”
  “你想嫁给太子吗?”
  男子沉着声音,突然发问。
  华枝一怔。
  萧欤的眼中闪着扑朔迷离的光,“华二姑娘,你想嫁给太子,想……做这个太子妃吗?”
  少女瞧向他,一阵沉默。
  窗外的雨水歇了又停,雨声比先前更大了,直直扑打窗柩,让人听得有些心神不宁。
  静默片刻,依旧未等到答复,萧欤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瞬时,他低低出声:
  “罢了。”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些,让人愈发听不出他言语之中的情绪。
  “令尊已平安回到华府,还有阿琅,本王也派人将他送回来华府,你不必担心。”
  “……嗯。”
  她乖巧地点点头。
  萧景明果真没有食言。
  身前的女子乖巧得令他心疼,沉默得亦是让他心慌。就在他即将要放弃追问的那一瞬间,袖子突然被人一扯。
  他垂眼,瞧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柔荑,眸色暗暗翻涌。
  “叔......”
  她一顿声,而后扬起面,一双眸如同含了水一般,旖旎动人。
  “叔叔。”
  他听到了她低而轻的声音,“叔叔,可以带我走吗?”
  他的心兀地一跳。
  萧欤转过头,一愣,“太子待你不好吗?”
  少女抿了抿唇,眼中突然流露出哀婉的神色来,“阿枝害怕他。”
  “阿枝害怕太子殿下。”
  正说着,她突然将粉白的衣袖翻了翻,露出袖内一侧的小桃花,和手腕处的一道隐隐约约的勒痕。
  他将眉紧紧皱起了。
  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是什么?”萧欤压低了声音。
  少女似是才恍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手抽去,低垂着头,匆匆将袖子往下盖了盖。
  尽是惊慌失措、楚楚可怜之状。
  男子眉间的蹙意更深了,顿了少时,才低低问出声,“是太子对你做的么?”
  她慌张抬起头来,立马摇头连连,却是低低抽泣,“不、不是,太子殿下……他——”
  一双手无力滑落,垂于身侧。
  雨点滂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萧欤的注视之中,又抬起头来。
  一张素净的小脸,干净得让人心疼。
  “叔叔,带阿枝离开这里好不好。”
  声音糯糯,竟比初春的细雨还要轻柔。
  竟叫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沉沉一声,“好。”
  她真是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
 
 
第47章 
  见他应声, 华枝才放下心来。突然间,她又想起来什么,将眼中的哀色一掩。
  “王爷。”
  不等她说完,萧欤上前一步,瞧着她, “叫叔叔。”
  是叔叔, 并非叔父。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华枝抿了抿嘴唇, “叔叔。”
  闻声,他眼中的愠意这才悄然化开。
  “叔叔, ”她继续道,“您还记不记得, 先前皇后娘娘曾得了一幅出水芙蓉图?”
  “记得。”
  怎能不记得?
  皇后对那幅画喜欢得紧, 还让他找人再临摹几幅。当初他还讲这一任务交于阮庭,让阮庭去找画师临摹。
  “怎么了?”
  为何突然提及那幅出水芙蓉图?
  萧欤不解。
  华枝道:“前段日子, 阿枝见着有人送了太子一幅芙蓉图,那幅画,与先前皇后娘娘爱不释手的那幅颇有相似之处。”
  皇后手里的那幅出水芙蓉图, 华枝是见过的,自然是有印象。
  “极为相似?”
  “是, ”她点了点头,“极为相似。阿枝瞧了一眼那幅画, 从工笔来看,若不出自一人之手,最起码也是出自一家之手。”
  萧欤拧了拧眉, “那幅画上可有落款?”
  “落款?”华枝仔细想了想,“好似......我也记不得了。”
  她只是大概地扫了一眼,初见那幅画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竟是与皇后所展示的那幅画十分相似。
  也难怪她会觉得如此眼熟。
  “阿枝未仔细看,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她稍稍歪头,追问道,“为何要问落款?”
  “本王记得,那日瞧那幅画时,其上未有落款,亦未拓印。为此,陛下和皇后娘娘十分不解。”
  “没有落款,也没有拓印?”
  “是。”萧欤点点头,方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女微惊,忙躲入屏风后。
  下一刻,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祁王殿下?”
  是先前带他来书房的那位侍女的声音。
  “祁王殿下,”侍女走进屋内,朝他一福,“太子殿下已经醒了,请王爷过去。”
  “好。”
  萧欤点了点头,神态自若。
  临别之际,男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一侧碧绿的屏风,而后收回眼神,随着侍女走出了书房。
  听见门掩之声,华枝从屏风之后转了过来。
  她轻轻抬眸,往着方才掩上的房门,似是能看见二人离去的身影。
  雨水好像又小了些,女子收回思绪,双手不由自主地将袖口掀开,瞧着雪白的腕处那一道鲜明的红痕。
  稍顿少时,华枝转到一侧,拿起帕子沾了沾盆中的净水,将腕上的痕迹拂去。
  她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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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欤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子寝殿。
  萧景明已将衣冠打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面上也无半分方从睡梦中醒来的倦意。见着有人走进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抬了抬头,而后扯了扯嘴角。
  “叔父。”
  萧欤颔首,一侧侍女见状,徐徐后退,隐于殿外。
  “叔父冒雨前来,是为何事啊?”
  萧景明微靠着椅背,瞧向来者。
  紫衣之人面色不改,方欲开口,却又见座上男子伸手,止住了他的话。
  “且慢,”萧景明丢来一份奏报,“叔父先看看这个。”
  萧欤疑惑,上前取过奏报。
  展开一看,微微蹙眉。
  见他还在查看那份奏报,萧景明倒也不急,叫人摆上来一盘小柑橘,坐在那儿剥着橘子玩。
  末了,座上男子抬头,问萧欤,“不知叔父对此事有何看法?”
  奏折上所述之事,是一桩落水案。
  洵州学子落水案。
  萧欤垂眸,目光滑过此奏报的落款,所提之“微臣苏玕”赫然在目。
  是苏令明呈上来的奏报。
  他将奏报阖上,放于桌案前,“这件事,阮理正先前同臣提起过。”
  “哦?”萧景明挑了挑眉,手上剥橘子的动作却是分毫不停。
  萧欤道:“阮理正当日所述,与苏侍郎奏章 所述无甚出入,皆是洵州一名书生投于洵水中。不同的是——”
  他沉吟,“那日阮理正提到这件事时,好似并未出人命,故此,臣才将此事压下。”
  而奏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投水书生,落水而亡。
  萧景明剥着橘子,“不过一个书生而已,苏玕干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儿将这件事呈上来,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
  “瞧见了吗?”男子剥好了橘子,将橙黄的橘子皮往一旁一推,抬眼望向萧欤,“叔父,这便是我们皇家养的好官。吃着朝廷的俸禄,一天天的,净瞎操心那些劳什子事!”
  苏玕如是,阮庭如是,谭楷文亦是如是。
  他很烦。
  见他有些愠怒,萧欤便安静地立在殿下,待对方将一整个橘子都吃完后,才缓缓出声:“太子殿下,臣以为,这件事有些蹊跷。”
  “蹊跷?”
  萧景明一噎,差点儿气笑了,“来,叔父说说,这件事有何蹊跷?”
  不过是一条人命,一条低贱、轻微、如蝼蚁一般的人命。
  太子的眼中尽是不屑。
  萧欤稍稍理了理思绪,“那日,阮理正同臣提起这件事时,曾说过其间有水神作祟。”
  “水神?”萧景明更是气笑了。
  “嗯,当地人说,是水神。”
  对于水神之言,萧欤也是不信的,“对于那位书生的落水,其周围亲友十分平静,似是早已预料到那名书生必定会落水一般。而后经过阮理正的细细盘问,才得知在洵州,一年前也有一位书生失足落了洵水。周围人将他救上岸后,这名考生昏迷了三天三夜,在考试前夕醒来。”
  “而后,一举考中功名。”
  萧景明轻嗤,“考中功名又能如何?有才能之人,即便是落了水,亦能考取功名利禄。再者,考试亦有气运在其中这算是什么蹊跷事。”
  “一名资质平平的考生,考取了状元。”
  说“资质平平”那都算好的。
  据苏令明之后调查,那位书生在乡里也是游手好闲,甚至未曾认真读过几天书。
  “而且,”萧欤顿了顿,复而望于殿上之人,“那名书生,殿下应该是认识的。”
  萧景明吃完了橘子,取出帕子来将手指一根根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末了,他将帕子叠正,置于一旁,才抬头问向殿下所立之人。
  “何人?”
  萧景明的态度不好,萧欤倒也不愠,声音柔缓,如幽然岑寂的泉,又带着几分凉意。
  “章 玉林。”
  太子一愣,偏过头来,“章 茂?”
  前些日子,阮庭被贬,新上位的那位大理寺理正,好似就叫这个名。
  洵州章 茂,字玉林。
  “是,”萧欤立于殿下,站得身量端直,“此人当年一举考中状元,而后凭此,步步高升,今位居理正之位。”
  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高居理正之职,着实令人惊异。
  他还打算说什么,却不料,桌前的人不耐地挥了挥手,神色恹恹,“行了,本宫知晓了,本宫会派人好好查查这个章 玉林。叔父还有其他事吗?”
  “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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