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苏玕又歪着头添了一句,“不过,那个顾显却是个傻子。”
顾显已痴傻疯癫,顾旻尚还青涩稚嫩。
苏玕想不明白,作为家里唯一的主心骨、顶梁柱,顾晟为何会去做出这等轻生之事。
“傻子?”
“是,”青衣之人又答,“一年前,突然犯的痴癫。”
萧欤有些讶异,“因何缘由?”
对方问得利索,苏令明也答得干净,“乡里人说,是突然染了恶疾。但待本官欲问之所染何疾时,他们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萧欤忽而眯眸。
他思索了阵,“本王会去查章 玉林,你先进宫复命罢。”
苏令明低低“嗯”了一声,一双眼微微弯着,眸光又是一闪。
吗
竟露出几分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王爷,下官听说华二姑娘入了东宫。”
萧欤的心突地一跳。
“不知道入东宫对华姑娘来说,是不是件好事。”
紫衣之人微微蹙眉。
他转过头去,恰见苏侍郎将折扇一收,似是要转身上马车。
只听那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道:“若没记错,过些日子宫中便会举办秋猎,太子作东,华二姑娘兴许也会参加。”
“伴君如伴虎,男人是,女人亦是。”
苏玕喟叹一声,听得萧欤有些神思飘忽。待回过神来时,只见缓缓驶入宫门的马车消逝在一片雨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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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
皇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终于在秋猎的前一天,天色放了晴。
空中还有些闷闷的潮气,萧欤掀起车帘下马,踏在松软的泥土之上。
周围的文武百官皆认得他,朝他纷纷恭敬一拜,男子稍稍点头,朝席间走去。
目光掠过诸位官员,落于一处。
一女子落座于席间,周围是一群女眷,各披红戴绿。略微嘈杂的氛围下,她一身粉白色的裙裳,更显得十分素净。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华枝亦侧首,朝萧欤所在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华枝抿唇,报之以浅浅一笑。
一颗心兀地一跳,萧欤偏过头去,掩去面上神色。
心中好似有什么在暗暗翻涌。
少时,只闻一声极为尖利的“皇上驾到——”,众人忙不迭从座上站起,朝着缓缓而来的那座明黄色的轿辇遥遥一拜。
“恭迎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枝撒了茶杯,亦是袅袅弯了身形。轿辇上的皇帝笑得欣然,起身的那一瞬,她看见了皇帝身后的萧景明。
那人一身湛蓝色的长袍,高戴白玉冠,腰间佩玉轻微琳琅作响,长阶遥遥一望,直教人心生许多肖想。
粉衣少女亦是循声望去,恰见萧景明望来。
后者略一扬眉,勾了勾唇。
看得她心生了些怵意。
这次来秋猎,萧景明竟允准她以华家二小姐的身份参宴,于是她便坐在一群女眷之中。周围女眷皆成群结队,反而衬得她格格不入了起来。
女眷既来,便少不了……
心下还未思量完,只听一道“二姐”在身后幽幽响起,她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分外熟悉的脸。
果不其然是孙玉桠。
除了她自己的贴身婢女外,身后还跟着华琅和瑶月。
华琅见着华枝时,一双眼蓦地一亮,刚准备扑上前说些什么,衣袖突然被孙玉桠一拽。
少年一愣,接上三姐瞥来的眼神。
“二姐,真是好久不见呐,”孙玉桠面上堆着笑,款款上前,“听闻,二姐近日在东宫中过得可是十分快活呐。”
闻言,一侧华琅的面上浮现出一层茫然的情态来。
华枝乜斜女子一眼,回过头来,不去理会她,一双眼静静望着萧景明所在的方向。
原本今日秋猎,她是没想到自己可以出东宫见父亲的,更没想到萧景明竟会让她以花家二小姐的身份出席。
错愕之余,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思索——萧景明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秋猎正式开始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华枝坐在席间,有侍女撑伞为她遮挡着太阳,一时间浑身上下暖意融融。
秋猎的规则很简单,各家子弟于林中狩猎,最终以量多者为胜。
而各家女眷或端坐席间品茶,或游走于林间赏景看花,十分清闲。
随着一声令下,年轻二郎皆骑马上阵,如疾弦般冲进了竹林。
亦有些许好奇心强烈的女眷跟上,由侍人护着入了林。
瑶月从身后拐来,提着壶,给华枝倒了一杯茶。
她已有许久未见自家主子了,也不知她一个人在祁王府、在东宫过得好不好。
一想到这儿,瑶月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等她开口出声,坐于一侧的孙玉桠突然笑眯了眼,瞧着往林中而去的那一行人,突然道:“二姐可有兴致去林中一看?”
“林中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人在里面打猎,争来争去的,多危险啊。”瑶月护住心切,下意识地嘀咕道。
孙玉桠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抿了抿嘴,坐在一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转过头对周围女眷道:“听说祁王殿下的马术与射箭都是一流,你们说,这次秋猎会不会又是祁王殿下第一呀!”
一提到萧欤,一些姑娘们立马变得兴奋起来。
“那是自然!去年秋猎,我可是去林中亲眼见识过祁王殿下的百步穿杨之功。若说起秋猎比赛,哪一次不是祁王殿下猎得最多?”
“我听闻十八殿下的马术也是很好的,还有樊大人。”
“樊大人?姐姐说的可是礼部的那位樊大人?”
“正是。”
“那位樊大人的马术是不错,可我听闻,他与祁王殿下比起来还是差上很多的。倒是十六殿下可以与祁王殿下争一争。”
“妹妹还听闻阮理正的射术不错,只可惜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可谓热火朝天。唯有华枝安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姐姐觉得祁王殿下如何?”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孙玉桠突然又凑上前来,问道。
华枝抬了抬头,声音淡淡,“不敢多言。”
对方突然扑哧一笑,语气中又带了几分阴阳怪气之腔,“那姐姐觉得,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如何?”
她一抬眼,望向孙玉桠。刚准备无视后者这个故意挑事的问题时,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直教刚欲落到嘴边的话陡然打了个旋儿。
华枝一闪眸光,忽地问道,“那三妹觉得,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又如何?”
闻言,孙玉桠抿唇,莞尔。
有思量在眼底一闪而过,女子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有人放声大喊:
“金雕!樊大人射中了一只金雕!”
一时间,欢呼之声四起,有些好奇的女眷亦是从座上站起,望向竹林的方向。
“好漂亮的金雕!”
“樊大人射中宝雕,天降福泽,实乃大幸之兆!”
有人雀跃。
身侧突然一凉,华枝偏过头去,见着孙玉桠也是因好奇站直了身子,朝竹林望去。
瑶月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小姐,林中似是十分热闹,我们要不要……”
林中自然是热闹。
有刚射中了金雕的那位樊大人,有马术极好的十六殿下与十八殿下,有兴致正浓老当益壮的老皇帝。
有萧景明。
还有萧欤。
华枝将茶水放下,“去看看罢。”
见她点头,瑶月忙去扶她。往林中走的路有些陡,地上也有些泥泞。华枝便轻轻提着裙角,循着人声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真是愈发热闹。她看见有人捧着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雕兴冲冲地朝皇辇处跑去,想也不肖想,定是拿着邀功去了。
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顿时笑逐颜开。一群人又欢呼了阵儿,有太监一敲锣,人群又缓缓四散而去。
投入到下一轮的狩猎中。
秋猎之争,以狩得猎物最多者为胜。
各家少年郎争先恐后,只为猎得量多而质优的猎物。
华枝眯眼,望向人群之中那一身暗紫色官服的男子。他正背对着她,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却未搭箭,不知是在和身侧之人说些什么。
他只身站在人群中,便亮眼。
那是她今日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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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徘徊之际, 她也大致看清了林中之景。
先前秋猎之时,她对林中无甚兴趣,便也未曾踏足。入林后,一草一木存存在眼前铺展开来,满目之际, 尽是一派的生机盎然。
因是要避开人群, 华枝择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径。径旁有一片湖泊, 倒是与郁郁葱葱的树木相映成趣。
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湖泊前建有石凳,她便随意地坐在石凳上, 瑶月候在一边,瞧向远处嬉闹的人群。
蓦地, 她望见一个身影, 正远远地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孙玉桠面上堆着笑,“二姐一向是不喜热闹, 怎得来这里找清净来了?”
话正说着,她已来到了华枝身侧,便顺势坐了下来, 将一旁站着的瑶月不着痕迹地挤到一边儿。
瑶月暗暗撇嘴,不敢吱声。
来者仍是笑, 斜斜瞥了瑶月一眼,突然又道:“姐姐, 你近日总在东宫,妹妹有许久未见着您了吗,心里头十分惦记, 总觉得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二姐,妹妹想单独同姐姐说几句话,可以吗?”
言罢,她又转眼望向华枝,一双眼中流露出几分诚恳来。
华枝想了想,点头让瑶月退去。
一时间,这所偏僻之径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华枝自然是不怕孙玉桠的,无论瑶月在或不在,她也不曾怕过对方。再者,她也十分好奇孙玉桠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孙玉桠的性子她十分了解,华枝断然不会相信对方眼中一时的诚恳,也懒得去深究她眸色中所隐藏的情绪。
粉白衣衫少女淡淡开口,声音不徐不缓,“说吧,什么事?”
倘若对方一直卖关子,她也是不好奇的。
她的漠然倒是让孙玉桠讶了一讶,后者顿了顿,将手亲昵地搭于前者的肩膀上。
“二姐。”
一句二姐,唤得是又甜又腻。
华枝身形微微往后一撤,将她搭上来的手避开。
孙玉桠面色一滞。
顺时,她又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二姐是在怪玉桠?”
石凳边有一株花开得正是好看。
华枝偏过头去,看着那朵开得可爱的花,脑子里思索着它的花名。
见她不应声,孙玉桠低了低头,“我知道,二姐肯定是在怪我。不过,您确实该怪我,都是我不好。上一次在宫里,玉桠当真是以为……以为您与祁王殿下……”
“以为什么?”
华枝突然回过头,瞧着面前的少女, “我与祁王殿下有染,对么?”
“不敢不敢。”对方慌忙矢口否认,“姐姐与祁王殿下怎么会有私情呢,是妹妹心胸狭窄了、嫉妒姐姐。”
华枝眯了眯眼。
“姐姐,妹妹知晓您这段时间都在东宫。妹妹就想知道,您与太子殿下——”
粉衫少女兀地皱眉。
一见华枝面上神色,孙玉桠连忙一噤声,顿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姐,妹妹想问,在您心里,祁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相比,如何?”
这句话,方才在座上,孙玉桠也曾问过她。
她敏锐地蹙眉,“太子殿下怎的了,祁王殿下又怎么了?”
果不其然,孙玉桠的目光略一闪烁,“二姐,那日在宫中,太子殿下他……”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未说出个所以然了。华枝等得有些不耐,便从座上站起了身子,身形定住的那一瞬,衣袖猛地被人一拽。
“二姐,”身侧之人阴恻恻地开口,“你能否离开太子殿下?”
华枝一愣,“你这是何意?”
孙玉桠抿了抿嘴唇,“二姐,从一出生开始,你便是华家的嫡长女,是全府上上下下都宠爱的华二姑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从来都是你先挑、你先选。我是有怨,但无论是父亲还是阿娘,他们都说我是应该让着你。他们让我让着你,我便让,可这一次——”
她顿了顿声,“这一次,我不想让。”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让着你?”孙玉桠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起来,“可口的糕点我可以让,好看的衣裳我可以让,哪怕父亲的宠爱我也可以让。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也不能让!”
“如果我再让着你,我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没有一条可以真正改变她的身份,改变她与妹妹命运的路。
她越说,情绪便越激动。方准备继续出声时,却听见一声极为冷静的女声。
冷静到,几乎没有带半分感情——
“我何时教你让过我?”
孙玉桠的身形一滞,抬眼。
恰恰望入华枝那一双明艳动人,却毫无波澜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