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欤乜斜其一眼,冷声。
那人身形发颤,双唇也止不住地开始打起哆嗦。
“我家王爷问你话呢!”无水厉声。
“这、这......”
他哆嗦着身子,被人押着跪坐在地上。
苏玕上前,二指一并,点了点画上的粉末,置于鼻下。
阮庭连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小心。”
“无碍。”苏令明将对方的手轻轻甩开,嗅了嗅那粉末,有些发焦,亦有些发甜。
萧欤全程都站在一边,看着二人的动作,不动声色。
“是......玉芙蓉?”阮庭小心翼翼地问。
苏玕转过头看了萧欤一眼,片刻之后,才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阮庭顿时将目光一斜,转眼扫向跪坐在地上的常安。
“说罢,”一侧的萧欤终于出了声,“你家主子为何将玉芙蓉送入宫中。”
“这——”常安一顿,旋即又一哀嚎,“主子的事,奴才不知......奴才也不知晓啊!”
无水不耐烦地踢他了一脚。
他身为十五皇子的心腹,怎能不知十五皇子的所作所为?萧欤亦是有些不耐烦了,两步上前。
“太子寝宫里的那幅画,也是十五皇子送过去的罢?”
玉芙蓉,慢性剧毒。
不光吸食可以毁人心智,就连长期置于身侧,也会对一个人的身体造成巨大的影响。
“皇后得到的那副出水芙蓉图,亦是你家主子派人献上的罢?”
萧欤又一扬眉。
常安噤若寒蝉,不敢应声。
“包括,”萧欤沉吟,这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众人都吸了一口气,不禁思索十五皇子究竟还做了什么事。
“秋猎那日,金雕鸟嘴藏的叛乱之言,亦是你家主子派人做的罢?”
虽是疑问,可语气却十分笃定。
毋庸置疑。
常安面若死灰。
见对方不反驳,萧欤便知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你家主子想夺嫡,明面上争不过太子,便心生阴谋诡计。一边残害皇后太子的身体,另一边又放出大萧必于太子之手亡的言论,惑乱人心。”
萧欤言语平静,神色亦是平平。
众人心中,皆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见常安不再反驳,萧欤便知晓罪名已定,于是抬了抬手,“押下去罢。”
末了,又看着那一箱画卷,“将赃物也带下去。”
“是。”有人规矩应声。
萧欤这才将目光转向并肩的阮庭与苏玕,见着阮庭一身绯色官袍,微微勾了勾唇角。
似是由衷祝贺,“恭喜阮理正。”
阮庭一揖,“王爷客气了。下官恭喜王爷破获玉芙蓉之案。”
顺便揪出了大萧之叛贼。
“那这些玉芙蓉,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烧了,”萧欤道,“等十五皇子交代全部玉芙蓉所藏之处,便将它们一把烧了罢。”
留着,也是祸害。
他说得不紧不慢,眉目之间,尽是一副凛然之态,不禁让阮庭有些恍惚。
上一世,在祁王破获玉芙蓉之案时,自己正在外奉命巡游,未曾赶回京。只听祁王一把火将所有的玉芙蓉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火绵延了三日。
阮庭仿佛看到那名身穿暗紫色官袍的男子,一手燃起火把,将成堆的玉芙蓉点燃。
火光蔓延,火舌妖冶。
有烟尘四起,扑在萧欤的面上。被火光笼罩着,萧欤的面色让人看不大真切。
阮庭不由得心想,凛然如祁王,又怎么会造.反呢?
他......为什么要造.反呢?
阮庭垂眼,眼中闪烁着疑惑与不解。却又在一瞬之间,一个念头忽的涌上脑海。
心中闪过一个名字。
阮庭一惊。
第62章
大火烧尽, 天地之间,又是一派喜色。
瑶月捧着几盒胭脂走进屋,朝梳妆台前的女子轻声道:“小姐,奴婢方才又去集市上买了几盒不同颜色的胭脂,小姐您瞧, 您喜欢哪一个?”
镜前, 少女挺直着上半身, 一双眼微微垂着,似是打量镜中, 又似是暗暗思量。
双眉已成,遥遥如远山黛, 一双眸也如天上星。
华枝从匣子里取出一支步摇, 斜斜地插于方挽好的发髻之上。
三日前,皇宫下诏, 三日后接华枝进宫。
还特意强调了,以太子妃之礼,接入宫中, 并拟定于明年二月十五日完婚。
二月十五,是太后的生辰。
皇子成婚是件喜事, 尤其是太子迎娶太子妃,更是喜事中的喜事。皇帝这般, 是想给太后冲喜。
诏书既下,婚事已定,华枝成为太子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自然不会让华枝流转于皇宫外, 派人将她接来,这段时间里,让她在宫中学一些礼数。
萧欤破获玉芙蓉一案,龙颜大悦。奉有功之臣萧琼之前去华府,将华枝接入宫。
华府大门外已经列好了车马,最前端的那位男子官袍整齐,坐于马上,静静瞧着华府门前庄严肃穆的牌匾,神色悲喜难辨。
无水就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申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少女闺阁的大门被人从内缓缓推开,华枝一身粉白色的裙裳,被瑶月扶着走了出来。
她低垂着一双眼,是十分乖巧的模样。乌黑色的发被人挽起,宝髻微微斜着,步摇一走轻轻晃荡。
碍于礼数,她需得以素纱裹面。
今日的阳光正好,微风不冷也不燥。日头高挂,光辉洒下,落在马上男子的肩头。
“小姐。”
瑶月扶着她,步步走到门前。
华府大门前有三块不高不低的台阶,华枝站在台阶之上,瞧向马上那人。
对方抿着唇,一手握着缰绳,神色平静,亦是瞧向她。
“祁王殿下。”
华枝轻轻唤了一声。
少女的声音与风声一同入了耳,祁王轻轻一揖,回应她。
他今日是要来接华枝进宫。
在他身后,是宫中的仪仗队,皆穿着肃穆又喜庆的礼服。或捧鲜花,或捧金银绸缎,全部都眼含笑意地望向走出门的女子。
那是他们未来的太子妃。
是大萧未来的太子妃。
“华姑娘,请上轿。”
人群之中走来一人,对华枝恭敬道。
闻声,华枝稍稍抬起下巴,对那人点了点头。
瑶月搀扶着她,缓步走下台阶,步步来到萧欤身前。
情不自禁地,她抓紧了瑶月的手。
“华姑娘。”萧欤垂眼,瞧向她,终于低低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华枝的心一跳。
她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也是萧欤接她进宫的。
只不过当时他唤的是,太子妃娘娘。
一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有些发白,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中眸色恍惚。
她的微表情怎能逃过萧欤的眼睛?见她这般,男子的眸光也闪了闪,竟轻轻将一双眉拢起来。
他沉吟,道,“上轿。”
却是暗暗地将暗紫色衣袖中的手攥紧了。
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他瞧着少女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
模样乖巧,惹人怜爱。
她今日的妆有些浓,额上用笔点了一朵粉色的小桃花,更是显得她娇艳可人。
萧欤的睫毛轻轻一颤,将双眸间的潋滟暗暗掩住。
华枝抬了抬脚,被人扶着,上了轿。
萧欤顿了顿,而后启唇,声音不咸不淡:“回宫。”
立马有小太监尖利着声音:“起轿,回宫——”
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车轮转动的声音,夹杂着车檐上悬垂着的铃铛声响。
她稳稳坐在车中,听着踏踏的马蹄声,还是忍不住将帘子掀开。
只一眼,便看见了马车一侧坐在马上到男子。
他一身紫衣,背挺得笔直。
只消他仅仅一回头,她便能看见他的侧颜。
中指与食指悄悄攥紧了车帘,顿了须臾,她将手撒开。
重心一失,她狠狠地向后靠去。
……
马车驶入宫门,朱红色的大门外,宫人陈列而立,见了萧欤与马车,纷纷拜倒。
萧欤坐于马上,微扬着首,率着轿子进入宫门。
这是他送她的一程。
亦是他送她的最后一程。
一双手攥紧了缰绳,他出声道:“停下罢。”
听见祁王这么说,马车夫连忙长吁一声。
萧欤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翻身下马,上前握住车帘。
呼吸一顿,神色亦是一顿,他将眼垂下。
“宫门到了。”
过了片刻,马车里头才传来一声极低的“嗯”。
萧欤的声音亦是有些低沉,他纠结了许久,终于启齿,道:“……臣,接您下马。”
一声臣子,羞于齿间。
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得不言!
华枝攥了攥裙角,手心有些黏腻,潮潮的,有些许的汗。
她美目轻颤,从车帘内,探出一双手来。
萧欤又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那对柔荑。
“慢些。”
轿子有些高,他便垂眼,悉心扶她走下。
穿过朱红色的庄严肃穆的宫门。
宫门内,早已候好了宫人,见了萧欤与华枝,顿时眉开眼笑。
“祁王殿下万安,姑娘万安。”
众人虽一口一个“姑娘”的叫,可打心眼儿里早已将她当作了太子妃,态度自然恭敬许多,不敢怠慢疏忽。
故此,萧欤也相信在这宫中,不会有人欺负她。
除了那人。
太子萧景明。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却又在转眼之间,被他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下去。
把华枝顺利地接入宫,萧欤的任务便已经完成,可如今,他却不舍得离去了。
无人敢扰他,他只站在不远之处,看着为首的嬷嬷同少女简单地说一些宫内的规矩。
华枝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些规矩自然是知晓的,再者,她已历经过一世,宫内的规矩早已是摸得透透彻彻,故此嬷嬷所言也只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安静地微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听嬷嬷的话。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一道暗紫色的衣袍之角。
说完了规矩,便是沐浴,紧接着,再是穿宫服。嬷嬷遣一些闲人退去,一时间,周围开阔了不少。
萧欤上前,将宫服接过,道:“我送你去。”
既然是送她入宫,那便完完整整地送到底。
嬷嬷不敢拦他。
于是乎,萧欤捧着宫服走在前侧,目不斜视,华枝安静跟在身后。紧接着便是先前给她教规矩的嬷嬷和一行小丫鬟。
来到一扇宫门前,萧欤停下,转身。
两手将宫服送上。
这是一件粉白色的衣裳,与华枝身上穿的裙衫有几分相似。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个黑色的木盘之中,萧欤两首抓着木盘的边角,将那件衣裳送到华枝的眼前。
华枝歪了歪头,轻声:“那便多谢王爷了。”
她突然的拘礼使得萧欤不适应的一怔,转眼之际,他的唇边泛上一阵苦涩的笑意。
“客气。”
他柔声,声线有些发哑。
将盘送去,华枝便伸出两手去接,却在她的双手碰到盘子的那一瞬,被人反手握住。
少女抬眼,惊愕。
身形微微一颤,两只手也僵了僵。
男人的手温热,覆在她有些僵冷的素手之上 一时间,她竟感觉到有温暖之物将她的全身裹挟,如同春日和煦的风与温柔的阳。
似是料到了对方的反应,萧欤又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他紧紧握着她,不容得她抽身。
“王、王爷?”
她压低了声音。
萧欤未出声,面上的神色亦是未变。若是从不远处看,竟然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破绽来。
自然也是看不出二人在盘下、衣袖间纠缠的手。
萧欤的双手宽厚而有力,说也奇怪,原本对于进宫,华枝是十分茫然的。可被他这么一握,她竟觉得浑身上下顿时被一股热流包裹住,温柔、热烈而有力量。
他勾了勾少女的玉指,小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勾画了一圈,予以安慰。
她突然就定下了神思。
萧欤这才将手撤走,华枝接过宫服,待男子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宫人才跟上前来。
宫人们各个面带恭敬与喜色,谁也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姑娘,这边请。”
小宫女搀扶着她,推开房门,只一眼,她便看见了室内的澡泉。
众人各自退散,只留下先前同她搭话的嬷嬷。
这换上宫服之前,便是要从头到脚好生沐浴一番,顺便查看她身上的守宫砂,以确保她的清白之身。
“姑娘,奴婢为您褪衣。”
澡池很大,还依稀向上冒着卷卷雾气。池面上铺了一层鲜红娇嫩的花瓣,华枝弯身用手向池水里探了探,拨动了池面上那一层漂浮着的花瓣。
池水说深不深,说浅亦是不浅。池子里不知道泡了什么东西,水面不太澄澈,带了些淡淡的乳白色。
室内也充斥着花香与淡淡的乳香。
“姑娘,抬手。”
那嬷嬷将她的衣扣解开,示意她将双臂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