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捻娇春——某韫
时间:2020-07-18 09:32:38

  华枝一咬唇,迎上前,低声道:“王爷, 臣女有一事……”
  言辞有些闪烁,眼神瞟向周围宫人, 似是有些顾忌。
  萧欤转过身,踱步, 示意她跟上。
  走至稍微清净一僻,华枝看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是分外熟悉的暗紫色的车帘, 帘子上有一个烫金的“祁”字。
  是萧欤的马车。
  华枝视线收回,落到男人身上。
  萧欤也不继续朝前走了,停了步子,安静地等她说话。
  华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忐忑,还是将方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去。
  果不其然,萧欤面色微微一变。
  他知晓太后一直对他的母亲有敌意,但碍于他自己的势力,加之皇帝的劝告,一直未有动弹,却不料……
  她竟安的是这份心。
  萧欤又攥了攥拳。
  华枝仰面,瞧向若有所思的男子,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还是问出了口。
  “王爷,令堂与太后之间……”
  萧欤垂眼,看她。
  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凌厉,让华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是她从未在对方眼中见过的冰冷温度。
  虽然知晓萧欤眼中的寒意不是为她,可她仍是缩了缩脖子,不寒而栗。
  顿了少时,他才出声。声音平淡,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华枝却能听出男子言语之中的淡淡波澜。
  “先皇在世时,京城内曾有‘双步’之说——步家两位小姐,步辛蕊、步辛夷,容貌昳丽,才德兼备。二人风采,非寻常女子可媲之一二。”
  “先皇设宴,步家携二女进宫,皇帝一眼心悦步家大小姐,没多久便诏其入宫,晋升为妃。”
  毓妃。
  一时宠冠六宫,风头无两。先皇颇溺爱毓妃,毓妃却不恃宠而骄,无论言行或是举止,皆让人找不出半个过失。
  后宫一向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地,步辛蕊如此受宠,红眼之人又岂能少?毓妃聪慧,偏偏先帝也不是个含糊的人,无论何种污蔑、陷害,都能被二人化解。
  久而久之,先帝愈发喜爱毓妃,甚至动了重立皇后之心。
  当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坐不住了。她一生信神,又极懂巫灵之说,私下暗暗对毓妃下咒。不知是不是巧合,毓妃在这年冬天染了恶疾,每况愈下。
  她如一朵花,极为短暂的绽放后,便凋零在这偌大的皇宫里。
  她过世的那天,正是春分。先皇砍掉了宫内所有的桃花树。
  满城桃花,随一人葬。
  枯木三里,不见佳人。
  自此,先皇的心里再也没有盛开过一株桃花。
  立夏的前一天,先皇驾崩。他离去得十分安详,如约定好了一般,二人一同消逝在这个春天里。
  雨水绵延不绝,一连下了七日。
  新帝即位,皇后一朝成为太后,忘掉了先帝,却忘不掉同样已过逝的毓妃。
  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将报复还到了毓妃唯一的胞妹,步辛夷身上。
  她表面封其为侯王夫人,令其去怀露寺为大萧祈福,实则将她一生一世禁锢于此地。
  生生世世,不得出。
  ……
  不知说了多久,萧欤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完。
  华枝有些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自幼便与母亲分离?”
  萧欤垂眼,轻轻点头,“未见过母亲几面,甚至记不得她的样貌,只记得她曾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曾人人称道的步家二女,如今却是此般境地。唏嘘之余,华枝忽然有些心疼萧欤。
  “阿娘过世得也早,她的样貌,我也记不大清了。”
  她感同身受,不由低声叹道。
  闻声,萧欤神色略略一顿,须臾垂下一双眼,瞧向她。
  少女仍是低垂着面,“我也是十分思念她。”
  见她此般情态,男子的眼神顿时柔软了许多,他不禁抬手,欲抚向她的发鬟。
  一双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适时地停住。
  萧欤低低咳嗽一声,“不说这些事啦,我车内有件东西,须得你过目。”
  什么东西?
  华枝疑惑,随他上前。
  无水见了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还是规规矩矩地将车帘子抬起。萧欤踏上马车,而后俯身弯腰。
  “来。”
  他伸手,华枝顿了顿,乖巧地将左手放于他的掌中。
  男子微微一笑。
  上了马车,萧欤将车帘子阖实了,这才从座下取出一物。
  华枝坐于他身侧,静静地看着他将那东西缓缓摊开。
  是一幅画。
  少女凑上前去,忍不住问道:“这是?”
  好眼熟的画。
  萧欤不答反问,“先前你在太子寝殿里看到的那幅画,是这幅吗?”
  经他这么一说,华枝立马想起来那幅画,便又凑近了些。马车内的空间不甚宽敞,她便将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两手扶着那幅画的卷轴。
  端详片刻,她道:“好像是——”话方一出口,又立马摇头连连,“又好像不是,我记不太清了,不过那画确实大致是这般模样,与先前皇后在宫宴里所展示的那幅十分相似。”
  大抵是八九不离十。
  萧欤一副了然之状,道:“宫里头,应该还藏有许多幅这样的画。”
  “这是何意?”她愈发疑惑了。
  只见男人将画收回,忽地再从座下取出一物,华枝定睛,正是一个小火炉。
  他淡淡出声,吐出三个字:“玉芙蓉。”
  玉芙蓉?!
  她惊愕,抬眼。
  视线不禁再次瞟向那幅画——那张出水芙蓉图。
  “芙蓉图,玉芙蓉……”她喃喃,“你又怎知——”
  早就聊到她会这般疑惑,男子将小火炉点燃,两手展开画卷,高于火炉几分,缓慢炙烤。
  起初,那画上还与寻常画卷无异,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竟——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画上那几簇芙蓉花的颜色慢慢变淡,到最后,竟在画卷之上浮现出一层白色的粉末出来!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探向那堆粉末。
  “莫动,”萧欤适时地制止她,“这是玉芙蓉。”
  她记得,先前在祁王府藏书阁中曾找到过一本书,上面有着有关玉芙蓉的记载。
  玉芙蓉,烘干成粉末状。
  这——
  她皱了皱眉,“那太子……”
  太子寝室中也藏了一幅那样的话,这么说,他是否也……
  萧欤摆摆头,“太子也许并不知晓此事。”
  萧景明若是知晓此事,怎会明目张胆地将芙蓉画摆在明面上?
  他又继续说道:“将芙蓉图送入宫的,也许另有其人。”
  他要查,查清楚是谁将芙蓉图送进宫中。
  听他这么一说,华枝点了点头,又望向那幅画,沉思。
  思量须臾,却觉脸侧有一道目光灼灼,不禁使她再次抬头,恰恰望入男子一双眼。
  他将火炉灭了,马车内顿时多了许多烟火气。隔着一道薄薄的雾气,男子的眼神突然有些游走迷离。
  “您怎么了?”
  她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局促起来。
  “没、没什么,”萧欤轻轻咳嗽一声,“就是觉得,自从那日宫宴,在亭中见到你后,我总会想起许多事。”
  他将目光从女子身上挪回,瞟向窗外的方向,可是隔着一袭车帘,他无法看见窗外的天,只能见着一道暗紫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动。
  像极了他,像极了他被风一吹便暗生波澜的心。
  萧欤不知,他从何时开始,竟变得这般敏感而小心。
  敏感她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小心与她接触、小心与她把握着分寸。
  就好似一不小心便会惊扰到她、惊吓到她。
  华枝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亦是不知晓他言语中的深意,只微微歪着头,望向他好看的侧颜。
  萧欤沉吟,“我总会想起许多事,许多……从未发生过的事。”
  “说也奇怪,那些事明明未曾发生过,却真实得竟如我亲身经历了一遭一般。”
  “什么事?”华枝问他。
  他想了想,思绪忽地又飘远了,仿若又陷入了一场冗杂而绵长的梦,绵长到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只身站在灿阳之下,身上官袍暗紫,被烈日照得流光溢彩。
  腰上横斓有些沉重,竟重到,将他的身子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弯身,朝宫阶上的女人一拜。
  ……
  一想到这里,马车内的萧欤忍不住将一双眼阖起,稍微平定了几分情绪,才将眼缓缓睁开。
  他转过头,望向她。一瞬间,华枝看见了他眼中泛起的淡淡痛楚。
  “我梦见,你嫁给了太子,成了大萧的太子妃。你们的婚事分外隆重,你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叫我叔父。”
  “你依偎在他的怀里。”
  “而我,站在宫阶之下,隔着长长的阶梯,朝你一拜。”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烟火吸入,有雾气从眸中缓缓升出。
  他的一双眼,也变得愈发迷蒙。
  “我恭敬唤你,太子妃娘娘。”
 
 
第6章 
  华枝的心兀地一跳。
  上一世的光景, 忽然如幅画卷般徐徐展开。
  脑中有什么瞬间炸开,她头疼,忙扶住车壁。
  一双眉狠狠地皱起。
  未料想她会有这般大的反应,萧欤显然也被吓到。
  “怎么了?”
  他探手,扶住她的身形。
  她的身子孱弱, 好像风一吹便会倒下。萧欤握着她的小臂, 少女的小臂如藕节一般, 硬生生的,叫他又平添了几分怜惜之情。
  她摇摇头, “无事。”又忽地想起方才萧欤说的话来。
  上辈子的事,竟让他描述地分毫不差。
  眼底有惊异闪过。
  ……
  九月二十七日, 皇帝下诏, 捉拿章 玉林、张应阖、谢文炳、卓涵四人,同时宣洵州顾家进京面圣。
  祁王萧欤亲自审讯此案, 当初经查过洵州学子落水案的阮庭、苏玕为辅,一时间,牵扯出了轰动一时的舞弊之案。
  章 、张、谢、卓四人, 当场伏罪。
  陈年旧事徐徐如画,一点点在众人眼前铺展开来——
  洵州学子章 玉林, 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以钱财买通考官, 换得官位。
  原本当年的状元为东城顾家长子顾显,只消张应阖谢文炳之人稍使手段,便轻而易举地将顾显从榜上勾了去。
  向来成绩垫底的章 玉林一举中了状元, 势必会引人怀疑。谢文炳便心生一计,上演了一出“落水遇河神相助”的戏码。
  章 玉林假意落水,与此同时,一侧早就安排好的人忙不迭呼救,将其救上岸后,章 玉林又装作昏迷不醒,并喃喃“答谢河神之语”。如此一来,章 玉林一举跃居榜首,便变得顺理成章 了起来。
  只是原先的第一名……
  顾显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知晓其中必有蹊跷,心有不甘,官府的大门也不知是敲了多少道。可那些人怎会搭理他?只当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落榜书生。起初或许还会宽慰几句,到了最后,只要顾显一登门,对方便将其驱之如恶鼠。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顾家大郎悲愤欲绝,情绪游走之际,竟成了个疯人。
  自家兄长失心疯,顾晟料到与落榜有关联,只当是顾显考场失礼,直到一天夜里……
  纸里包不住火,庭院深处冬窗之下,顾晟听到了几人的谈论。
  真相终于在眼前揭开。
  他愤恨,替兄长愤恨,愤恨章 玉林,愤恨张应阖,更愤恨这门阀世俗之下富贵生贫穷死的命运。
  更多的,还是无奈与不甘。
  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重现了一出仕子落水案,这才引起了苏玕的注意。
  真想水落石出,皇帝宣顾家三子进京,实际真正踏入皇城的,只有顾家幼子,顾昱。
  顾家长子顾显神志不清,为了避免其冲撞圣驾,顾昱只让哥哥在皇宫外的一个茶楼里落了脚,其后萧欤又派人将顾显接至祁王府。次子顾晟因为为兄申冤投河,送至郎中那里只余下了一口气,至今还是昏迷。萧欤派人将其医治,医者只叹生死有命,能否醒来还要看天意。
  顾昱进京后,先沐浴焚香了整整三日,这才踏入皇宫大门。
  他一身布衣,对着皇宫朱红色的大门,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
  听闻此事,皇帝龙颜大怒,登即便罢免了涉事官员,并叫萧欤彻查此事。这不查也就罢了,一经查,竟查出诸多舞弊之案来。
  顾昱走出皇宫的时候,恰恰撞上方从朱门拐来的两人,其中一位顾昱认得,正是在洵州调查落水案的苏侍郎。
  素日里,苏令明穿得都较为随意,特别是离了京城,在洵州城内,他穿得便更落拓不羁。今日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官服,头戴官帽,全身上下皆是一派整整齐齐。
  顾昱走在不远处,瞧着他,突然心生了许多敬畏。
  想了想,他还是上前,“苏大人。”
  苏玕步子一顿,偏过头来,见是顾昱,便轻轻笑开。
  “这位是顾三郎。”
  苏玕免了顾昱的礼,对身侧男人介绍道。闻言,身侧那位绯衣之人一副了然之状,也朝着顾昱的方向望来。
  苏玕上前,引着顾昱,稍稍指了指身侧的绯色官袍男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