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理?”
“臣追随的是大萧,并非某个人。臣兢兢业业的是为大萧的百姓,而非昏君。”
萧欤微愕。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而臣,也应该追随大萧百姓以及心系百姓的明者。”
绝非是那个位置上的人。
祁王将目光从槐树上收回,“你就不怕本王去圣上面前揭发你,定你个怀有祸心之罪?”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之间,却无半分凌厉。
绯衣男子笑了,“王爷是什么人,臣很清楚。”
萧欤闻言,又定睛瞧向他。
“王爷,”谭楷文打量一下四周,见着四下无人,便又将身子靠近了一些。他压下了声音,低到恰好只能让他们二人听见,“这天下姓萧,那个位子姓萧,可您,也姓萧!”
“御史大人!”
萧欤连忙低唤出声,“你可知,你这说些什么?”
谭楷文笑了,笑声倏然放大,爽朗恣意。
似是将压抑这心头许久的事,尽数宣泄出来。
萧欤微皱着眉头,静静地瞧着他。
他怎么觉得,谭御史这些话,像是在何时听过。
竟然十分熟悉。
忽然有疾风刮过,带着闷热的潮湿之气,扑到二人面上。
吹得萧欤一个激灵。
树叶簌簌作响,带着马蹄声,朝二人转来。
“何人?”
谭御史转眼望向来者,厉声。
那人骑着马,孤身一人,神色慌乱。
“王、王爷。”
见了萧欤,竟犯去结巴来。
“阿靳?”
萧欤认得他,“你不是在怀露寺照顾母亲吗?”
怎么看这身行头,竟是要奔往皇宫?
还这般行色匆匆。
阿靳闻言,立马从马背上翻下来,扑倒了萧欤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萧欤的心也扑通一跳。
“王、王爷,夫人她……”
“母亲她怎么了?”男子呼吸一促。
阿靳哭道:“夫人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小姐妹出去做头发,剪了个巨丑的发型。大家剪头发一定要事先找好图,不要让托尼老师自由发挥。不要和他商量!要你觉得!不要他觉得!痛心!!!今天怀着特别悲愤的心情码了这一章 ,明天悲愤双更。
第67章
怀露寺步辛夷病逝, 圣上念其在寺庙为国祈福之功,追封其为楚侯王夫人,以重礼下葬。
步辛夷的葬礼庄重而盛大,其子祁王萧琼之护柩,一袭素白寿衣, 护母亲灵柩出城。
葬于京城城外连崖山上。
因为仪仗浩大, 队伍走了整个京城。不少人站在道路两侧, 缄默不言。
队列最前端,萧欤衣衫粗白, 神色也有些疲惫。他两眼望向前方的目,神色未有任何波动。
旁人无法感受到他的悲痛, 只觉得他周遭寒冷, 如覆寒冰。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将右手收回袖中。衣袖之下,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一个巫符。
黄色的符纸已被他捏得发皱。
按着规矩,他要一直留在连崖山,为其母守灵。
但因为他是朝廷重臣, 加之朝中有难,皇帝便令他早日归京。
故此萧欤返京时, 已经快到冬天了。
虽还未至寒冬,可他回京的前七日, 白雪飘飘,不曾停歇。说也奇怪,满城的雪恰巧在他进京的前一日止住, 就连天色也放了晴。
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华枝再见着萧欤时,他正骑在一匹马上,他身后跟着神色疲惫的无水。无水见了她,明显是愣了愣,而后偏过头去。
不知晓他在萧欤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萧欤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这才终于发现了她。
华枝身后也跟着一行宫人,她今日方从慈肃宫向太后娘娘请过安出来,谁知竟在这里遇见去长生殿复命的萧欤。
许久未见,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
她欲上前,却见身侧有轿辇驶来。
男子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朝车中之人一揖。
从车马衣着来看,那人是皇宫内的皇子。
那人见了萧欤也是十分客气,知晓其丧母之痛,便下轿辇安慰了他几句。
二人所述之言,华枝无从得知,只见萧欤一直神色淡漠,对于皇子的关怀也是淡淡点头。
她忽地就想起来,萧欤待人一直都是这般,冷淡而疏离。这一世如是,上一世也如是。
只是为何,先前他会对自己百般亲热呢?
思量之间,皇子已上轿远去。她便回过神来,略一咬牙,上前一福。
“王爷。”
她也知晓他的丧母之痛。
她亦是想……安慰他,想同他说说话。
此时皇宫里头正是热闹,不少宫人走过,见了祁王皆是毕恭毕敬。
“恭贺王爷回宫。”
华枝腹诽,这人真是不会说话,萧欤此番,有甚好恭贺的。
但为了掩人耳目,即便她想上前去,也得碍着礼数同他保持着距离。
听见少女的声音,萧欤便望来。
那是一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
平静得让她感到陌生。
他的眼中毫无色彩,或者是说,他的眼中毫无半分明媚的色彩。
她忽地感觉心一揪,有一种被针扎的疼。
萧欤也瞧着她,须臾,神色终于稍稍动了动。身侧的无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皇上还在长生殿等着呢。”
男子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将缰绳又抓了抓。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似是感受到萧欤的目光,待她转过头时,却见着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目视前方。
竟连一丝斜视都没有。
暖意融融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上、肩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亦是随着他缓缓朝着长生殿的方向驶去。可不知为何,他的身后虽有侍从人马,身侧也有人声嘈杂,但华枝瞧着,觉只觉得他的背影清落,身姿孑孑。
先前的他,如竹如松,坚强直挺。
此时他的身形依旧肃肃,可却无端地让华枝觉得,眼前之人好似一片叶子,漫漫余生中,伶仃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
华枝母亲过世得早,阿娘离去时,她尚还年幼。明明是许多事都记得不甚真切的年纪,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满室白布的灵堂。一群大人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这一批又换下一批。她被婆子抱着,就那样在灵堂守了整整三日。三日后,父亲终于微红着眼,同她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像是一夜之间年老了十余岁,声音沙哑到发涩。
“我的阿枝,再也没有母亲了。”
萧欤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
萧欤一进宫,便呈上了一道折子。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太监将萧欤的折子奉上前来,略一打量,欣慰而笑。
“祁王,朕此番催促你归京,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自愿请命,去滨西平定叛乱之人。
“朕知晓,你是个孝子,朕也并非不通人情。于情于礼,你应该是留在连崖山为楚侯王夫人守孝。可当下,内忧外患双重迫之,朕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正说着,他稍稍一顿,一双手拭了拭那道摊开的奏折,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果真,朕就知道爱卿不会让朕失望。”
面对皇帝的褒奖,萧欤只是稍稍低头。他一身紫色官袍站在桌案之前,眼微低,唇线紧抿。
皇帝只当他还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便从座上站起,缓缓走到他身边。
皇帝已有些年纪,腰也塌下去了些,虽与萧欤相比他稍低了一些,可气度与威严犹存。
他伸出手,放在男子的肩上,用力地拍了一拍。
“今天便留宿在宫中罢。朕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萧欤弯身,一揖,“臣定不辱皇恩。”
皇命既达,宫里头的人也准备得快速且妥帖。是夜,皇宫内便起了宴。
皇帝正坐其上,太子萧景明次之。祁王萧欤一袭软袍,器宇轩昂。
众人皆落座,礼罢,便有袅袅乐声响起。
此次宴会,并无女眷前来,故此华枝也没在场。
萧欤竟有些兴味阑珊。
舞女扭动着楚腰,随着琴乐之声翩翩起舞。水袖微扬之际,已有人醺醺然。
不免有官员从座位上站起,举着酒杯,遥遥朝皇帝与祁王一敬。
“听闻祁王大人此番匆忙回京是为了率军剿灭匪人,如此大义,廖某敬佩。”
说话的是方提拔上来的廖尚书。
有人敬酒,萧欤便也抬手回了一杯,却是一言不发。
廖尚书也不尴尬,他知晓祁王一向如此,便也未往心里去,躬身又斟满了一杯酒,扬声道:“我大萧有祁王殿下,邦兴矣!”
“邦兴矣!业盛矣!”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席上一拜。
一片笑声之中,各人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在无人发现的地方,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藏在帘子后,将席间的一切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要走了。
要离京,率军剿匪。
华枝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也是眼前这般光景。祁王萧琼之如众星拱月一般率着朝廷重兵离开京城,自此以后,他便活在了一声声捷报里。
她搬入了华春宫,倚在冰冷的床榻之上,在冰冷的孤寂的夜里,听着快马加鞭传入皇宫的一道道捷胜之声。
他似天神,活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之中。
而她,却如同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一点点消逝在冰冷的后宫之中。
再见面时,她几乎是一具尸.体。
有些昏黄的月色之下,少女暗暗攥紧了手边的帘子。
不知是不是夜风过凉,还是她今日穿得有些少,她隐隐地打了个寒颤。
纱帘有些糙,她攥在手中,竟然觉得宫中之物很是硌手。
她想,这也许是她的最后一个晚上。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萧欤留下来。
或者是带她走。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第68章
皓月当空。
不知过了多久, 宫内的乐声这才终于停歇。
有宴会必有美酒,许多人都浅酌了几杯。因为有皇帝在场,众人都不敢喝的太多,可这其中不乏有酒量不好的人,几杯下肚, 已醉醺醺然。
萧欤依旧十分清醒。
和一些官员几番客套之后, 他便转身上了马车。
无水给马车夫使了一个眼色, 马车便立马驶入一片夜色之中。
车内,萧欤微阖着眼, 一手撑着头,食指与中指相并, 按揉着太阳穴, 闭目养神。
今日不知怎么了,酒量竟这么差劲, 加上众人都纷纷朝他敬酒,他又多喝了几杯,此刻竟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头顶还有些疼。
忽地有夜风吹过, 卷起暗紫色的车帘,拂在男子面上。被清风这么一吹, 他的头顶这才有些好受了些。
于是便伸出手,将窗帘轻轻勾起, 任由晚风吹拂进来。
一时间,他感觉到万分惬意。
突然,马车一停。
萧欤疑惑, 淡淡出声:“何事?”
他有些乏了,想快些入寝。
无水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小跑到萧欤窗前,透过车窗的一条缝,望向自家主子。
“王爷……”
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萧欤便也随着他的目光,向车前望去。
此时,他们正行在宫内较为偏僻的一条林径。
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衣,站在马车前。
萧欤一怔,别开脸去。
“继续走,不要停。”
声音淡漠,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水一愣,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华枝,叹息着摇摇头:“继续走!”
小后生扬声,声音顺着晚风,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华枝的耳朵。
突然,少女的身形有些不稳,竟在与马车擦肩而过的一瞬,一个踉跄——
直直摔了下去!
萧欤眉头一皱,“停车!”
无水连忙抬手,“停!”
只见有道人影快速从车内闪出,他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少女的胳膊。
“喝酒了?”
萧欤沉声,眉间的蹙意愈发浓烈。
华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搀住紧接着,身子稍稍一轻,她已从地上站起来。
女子仰面,望向身侧男子,突然咧嘴一笑。
笑容明媚,带着浓烈的酒气。
他又压低了声音,寻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姑娘家,醉成这般,像什么样子?
不等她答,萧欤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反握住。她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臂,少女的力道不大,可他下意识地觉得她用了十分的力气。
“不、不要走。”
华枝终于出声,却不回答男子方才的问题。
“什么?”
方才风声有些大,他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
少女将身形稳了稳,仍是抓着他的袖子,死不撒手。稍微顿了片刻,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再次望向男子。
望入男子的眼眸深处。
她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她认真地重复道:“王爷,您……能不能不要走。”
萧欤又是一愣。
下一刻,华枝的身形一软,突然靠着他的胸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