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一滞。
他心想,果真,女子都是用水做的。
皇城外那些说书先生,嘴里也不尽然是胡话。
她不反抗,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他瞧着,觉得又怜又喜,动作也愈演愈烈。
华枝觉得有轻微的痛感隐隐传来,男子双手捧着她的面容,于她面上亲吻。
呼吸声逐渐短促。
她抓住了男子的手,低低嘤咛一声。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疼痛,他便将力道放轻了些。
他怕她受不住,喊疼。
男子沉下身,情到深处,让她忍不住抓住了床边素白的纱帘。
一双手,狠狠攥紧。
吐息之间,她的手终于泄了力气,从帘上垂落。
白藕似的小臂搭在床边,小臂内测一点绯红朱砂颜色醒目。
红白相间,竟然有些触目惊心的好看。
伴着血色的晕染开来,少女雪白的小臂上,守宫砂的颜色逐渐变淡,慢慢褪去。
直到完全不见。
额头上冒了些汗珠,逐渐淋漓,溽了被褥。室内燃着香炉,炉上轻烟阵阵,徐徐上升。
翻转缱绻。
第7章
华枝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与其说是醒来, 不如说她一直处在浅眠的状态。身侧萧欤轻轻揽着她,均匀的呼吸落在她的发丝上。
今夜的月色与晚风,都格外轻柔。
身子骨还有些疼,喉咙间也有些干涩。她蹑手蹑脚地将男子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轻抬起,欲下床找水喝。
“怎么了?”
身后传来萧欤的声音, 他像是被她吵醒了, 声音里还带了些鼻音。
一想起方才的坦诚相见, 华枝有些脸红。
她伸出手指了指桌前的茶壶,抱着胸前的被褥, 滢红着一张小脸,糯糯道:“喝水。”
话音方落, 萧欤便轻轻一笑, 他披了件衣裳,下床。
听见瓷器相碰的琳琅声和水流之声, 她还微恍,那人已将茶杯送到她手边。
“水有些凉,无水他们已经歇息下了, 若你想喝些热水,我便去厨房温。”
“不必了。”华枝连忙摇头, 不愿麻烦到他。
她这般客气,萧欤亦是有些尴尬。站在床前, 一时间竟手脚无措起来。只能低垂着眼,等着她将杯子里的水一点点喝完。
再接过茶杯,重新放回桌案之上。
分不清现在几时, 他只看着窗外的月亮又明亮了些,似是比睡前的还要亮。
女子将乌发拢至耳后,露出细长白皙的颈。颈肩之处,有一颗红色小痣,引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里望去。
红白相间,好看又勾人。
他坐回床边,又忍不住想与她亲近。
心中不免低笑,正人君子,也有这般孟浪的一面。
不过想归想,萧欤觉得她的身子也遭不住这般折腾,于是只是斜躺下身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扔觉得怀里有轻微的动静。
他抬了抬眼皮,“睡不着么?”
“嗯,”她点点头,“睡不着。”
明明已经很乏很困了,可她还不忍睡去。
华枝终于忍不住,仰起头来,认真地瞧向他:“叔叔,你真的要离开吗?”
离开京城吗?
他不知晓对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答了:“嗯。滨西水患猖獗,民怨四起,若再不平定叛乱,怕是要出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欤一顿,沉吟:“不知。”
也许很快便会回来。
也许……
他道:“这次行军,重任在身。待我归来,会将事情都处理好,你安心在宫中,太子不敢将你怎样。”
末了,又补充道:“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
在大婚前回京?
华枝愣了愣,隐约觉得萧欤欲言又止、话里有话。
当她想去探寻其中深意,男子却将头微微一侧,把她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快睡觉,乖。”
她又将小脑袋探出来,“叔叔,我怕。我一晚上没回去……”
萧欤的语气淡淡:“莫要担心,你身边有我的人。我走后,也会通过她给你传信。”
“何人?”华枝一愣,猜测道,“阿芙?”
阿芙便是那日她被凝棠公主逼得晕倒后,醒来时见的第一个人。
萧欤点点头,“不止是她。”
少女微惊,连忙从他的怀里爬起,“还有谁?叔叔,你安插那么多人在我身边是要做什么?”
他何时在她身侧安插了这么多眼线?
何时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安插这么多眼线?
“你莫要着急,”萧欤拉住她,“我并非要限制你,只是我怕我不在,会出什么意外。你放心,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我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自由。待我乘胜归来,我便……”
便带她出宫。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已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他是要上战场的人,刀剑无情,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若是我一去不回——”
不等他说完,少女突然环住他,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华枝知晓,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仅会平患、凯旋,还会登上那座皇位。
男子的眸光一闪,原本带着些思绪的眼里又被一层迷蒙所掩盖。他低低喘息着,道:“若我回京,带你离开,你会随我走吗?”
华枝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紧,“叔叔是要带我去哪儿?”
她相信他可以带自己走,不过带她走了,华家怎么办?她走了,皇帝和萧景明又如何能放过他们华家?
萧欤显然看出了女子的顾忌,便低声道:“你放心,我带你走,带你出宫,我会在你大婚之前回京,然后,”
“逼宫。”
华枝浑身一震。
虽然知晓他上一世也做过同样的事,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眼前说出这两个字时,她还是会一骇。
“叔叔,你这是打定主意了么?”
“嗯,”他点点头,“胜也这一次,败也这一次。若是胜,则万事大吉,若是败——”
他又是一顿。
华枝于他怀里抬眼,“叔叔不会败的。”
“叔叔,你一定、不会、败的。”
她一字一顿,瞧着男子,分外认真。
男子垂眼,亦是瞧她。须臾,缓缓笑开。
“好,不会败。”
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先前母亲离世时,他在怀露寺里翻出的一张巫符。
这种巫符,他曾经在府里的藏书阁中见过。
这是一种续命之术,找一人献命,下其咒,藏续命生罹符于其枕下,勾其血线,养符七日。
其中三日,不得饮一滴水。
而后四日,不得进一粒米。
在怀露寺找到这张符纸时,萧欤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母亲逝去的没有一点讯息,为何在整理母亲遗容时,她会这般憔悴不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手里狠狠攥着那张巫符,其上血线清晰,他的心亦是在滴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忍让,一直在迁就。太后善妒,先皇逝去后,她一直无法释怀即使已经过世但当初宠冠六宫的毓妃,竟将主意打到了母亲身上。以莫须有之说辞,令母亲于怀露寺为国祈福,终身不得出。
自记事起,他便很少再见过母亲。
母亲也一向温婉、忍让,她觉得,只要能不让太后迫害自己的一双儿女,别说是将她禁足于怀露寺一生一世,哪怕要她性命,她亦是愿意的。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一想起这件事,男子眼神兀地变得有几分凌厉,身侧的华枝明显感觉到周遭都冷了几分。
“叔叔……”
她沉下声音,低低地唤他。
萧欤这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要逼宫,首先便是要兵权。
唯有去平定滨西之患,他才能顺理成章 地得到兵权。
成也在此,败亦是在此。
他拿到兵权,要为母亲报仇,要……
娶她。
萧欤又将她搂紧了些,神思忽然飘远。华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极为轻柔的“阿枝”。
“阿枝,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他们也是这么叫你的。”
第一次?
那该是什么时候了?
华枝费劲地思索,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萧欤时在何地是何时。
男子却自顾自地说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一片夜色中,月色正是明朗温柔。
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温柔。
“你定是不记得了,那时你还尚年幼,约莫□□岁的样子,”他缓缓道,“那一年的春宴上,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一身水绿色的裙裳,被人牵着。周围有人拿你打趣,说你与太子有着婚约,应该随着太子叫我一声叔父。”
“你叫了。”
“我也心动了。”
自那一日,她的一句“叔父”,便这般软软糯糯地化在了他的心坎儿里。
“我总以为,你不过是个小丫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我对你的欢喜,也不过是对个孩子的欢喜。可那一日,你于亭中避雨,隔着一层纱帘唤我叔叔时,”他垂了垂眼,细密的睫毛也颤了颤,暴露出男子此刻的心绪。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你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明明知晓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可我总是克制不住……我总会想起你,在梦中想起你。说也奇怪,明明是梦境,我竟然觉得十分真实,就好像——”
“就好像是前世发生过一般。”
前世?
少女微愕,从他怀中又抬起眼来。
“叔叔说……前、前世?”
他没有发现女子变幻莫测的神情,径直点了点头,“是,是前世。我梦见你走到我的窗前,提笔写下那一首《春江花月夜》,我梦见你一身红衣嫁入东宫,成为了萧景明的妃,我梦见我一身暗紫色的官袍站在宫门之下,仰望坐在轿辇上的你,我梦见……”
萧欤一顿,还是继续说:“我梦见萧景明登基,成为新皇,却未给你凤位,只让你住在话春宫,封你为……华美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打量了一眼华枝的神色,见她面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他以为是自己刺激到了她,忙说:“你莫怕,这些都是梦,是假的。”
“不,”谁料,她却突然打断他。女子坐上前,又靠近了他些,“叔叔,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
萧欤将眉头蹙起。
“对,是前世,”她攥紧了他的胳膊,神色认真,“叔叔,若我说,这世上是有前世今生的,你方才所说的并非梦境,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的事,你信吗?”
第71章
前世?
上辈子?
萧欤拢着眉, 显然不太明白华枝在说些什么。
华枝亦是知晓,自己此番言论就像是无稽之谈,无论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可她还是微微扬起声音,一五一十地道:“若我说,你我之间, 是有前世的, 你会信么?”
“叔叔, 你会信我的话吗?”
“信。”
出乎意料的是,萧欤并未怀疑, 稍稍点头,应声。
华枝微怔。
又听他道:“你说的, 我都信。”
女子心头兀地一暖, 眼眶也有些发红。
她又将萧欤的胳膊攥紧了些,男子只觉得自己小臂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便伸出另一只手来,覆在其上。
“其实,你不信也无妨, 毕竟这般荒唐的事……又有谁会相信我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华枝垂下头, “上一世,我与叔叔不甚相识, 只记得你是万人景仰、敬畏的祁王殿下。我是萧景明的太子妃,几乎是规规矩矩地,按着所有人期望那般嫁入东宫, 你也成为了我的叔父。”
说到这儿,少女的话稍稍停了停。她微扬起头,打量了一眼男子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华枝感觉到自己正抓着的那只小臂微微一僵。
萧欤也望过来,眼神与语气之中,皆是满满的探寻。
“然后呢?”
“萧景明亦是规规矩矩地上位,成为一代新君。但令我从未想到的是,他登基之后便彻底换了一张面孔。封我为美人、置于华春宫,宠幸我的庶妹孙玉桠。”
“而后,又过河拆桥,以莫须有之罪,将我父亲收押大理寺。我华家惨遭抄家,阿爹、阿琅被赐死,而华春宫——”
她又是一顿,睫毛轻轻颤抖,“也成为了一处冷宫。”
萧欤一默。
屋外忽然有一道冷风吹来,萧欤便披着衣服下床去,将窗户又关严实了些。
回过头时,正见着少女坐在床边,两手将腿屈膝抱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时,我也未想过,会与你有什么交集,更未想过,我死了之后,还能再活一世。”
“死、死了?”
萧欤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华枝扬起脸,将几缕发丝别至耳后。她披散着长发,素白色的被褥裹在胸前,露出一点圆润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