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哗然。
……
几日后,一辆马车穿过陆国重重紧锁的城门,畅通无阻,驶入螺州行宫。
诸侯国的行宫也建立得富丽堂皇,宫女穿行在一间隐蔽的宫殿,端茶送水,推门鱼贯而入。
两名守在殿中的宫女细声交谈。
“午时了,她还不曾醒,可否再叫太医?”
“刘太医刚刚说过快要醒了,再等等。”
宫女探头痴痴望着床帐中的人:“不如我去摇醒她?”
另一宫女有些紧张,也有一丝害怕:“早听闻天子的景妃貌美如妖魅,她若醒来不会生气处死我们吧?”
那宫女不管了,掀开帐帘坐到了床沿,伸手时到底还是瑟缩了下,仍有些胆小。
她终于鼓足勇气拍了拍床上之人的脸颊,但也只敢轻轻一拍。
她想摸。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之人,借着摇醒的理由,她终于可以摸一摸这样美貌的脸。
指腹柔滑细嫩,这肌肤软得不像常人,完全像个婴儿。
就在宫女想伸手再往下摸一把时,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她吓了一跳,跌倒在地毯上。
殿门外也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男人嗓音清润。
“醒了?”
两名宫女忙跪地行礼:“回君上,主子刚刚醒来!”
景辛被禁锢住了。
准确来说,她终于睁开了眼,帐顶华丽,但她只能转动眼珠,而无法坐起身,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
她浑身无力,眼见着床帐被一只清瘦的手挑起,入眼便是陆扶疾温润噙笑的脸。
果然是他。
多少天了,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到了这里?这是哪?
她冷冷盯着眼前的人。
陆扶疾一身诸侯蟒袍,王冠高束,墨发垂下,整个人也是清朗如玉,他有一张儒雅无害到干净出尘的脸。可是景辛却觉得恶心,这个人竟能伪装到这种地步,戚慎至少有喜怒的表情,可这张年轻的脸上只能看见笑,这才是把锋利刀刃藏于笑容底下的人。
景辛张着唇,却骂不出一个字来,没力气。
陆扶疾坐在床沿,噙笑的眸底是一片赏激之色。他目光一寸寸流连在她脸上,手指自她脸颊掠过,挑开衾被,见她美目慌乱恼羞,唇角笑意更甚。
景辛没有力气骂出来,张着唇急促喘息。
“你侍奉他时,是不是也会这样喘?”
她恨不得把目光变作一把犀利的刀子,扎死这个恶心的坏人。
陆扶疾依旧保持着愉悦之色:“戚慎已于九日前动身出发来陆国寻你,你猜他途中都遇到了哪些伏击,受了几处伤?”
景辛怔了瞬间,眼眶里热泪涌上,她不想戚慎中计。
就算陆扶疾用她要挟戚慎,也不会真正把她还给戚慎,他一定是想用自己当诱饵,引戚慎踏入早已设下的陷阱。
“你是不是猜到,孤用你为饵致戚慎于死地?”陆扶疾轻笑,“是啊,你的确是孤的计划,不过你放心,梁室灭后,孤不会杀你。”
他手指捋过她额头的发丝:“你该庆幸你有这张脸,美貌让你逃过一劫。”
景辛眼中都是恨意。
陆扶疾唇角轻扬:“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慢慢想,在孤这里,你多的是时日。”
殿外传来挽绿的声音,有武将求见。
陆扶疾起身离开了寝宫。
景辛望着他背影走远,见挽绿端着汤药来到床边。
她瞪着这个帮凶,对挽绿喂到唇边的汤药不喝,紧抿着唇。
挽绿面容冷静,不复在棠翠宫中的笑脸:“主子不喝药,便无法恢复力气,你服药太久,这是补充你体力的药。”
景辛不再抗拒。
她以为这药还是要将她灌睡。
她想恢复体力,她必须离开这里。
平躺着喝药,她毫无意外地呛到了气管,想咳又没有力气,险些被憋死。
而挽绿也似乎记着那一簪子,没有扶她起来,依旧继续这样给她灌药。
她什么都不想去介意,大口咽下这碗苦涩的药。
脑子里毫无关于原主与陆扶疾的记忆,自从她去年梦到原主在梦中与她告别后似乎原主的记忆就一点点从这身体里剥离。
景辛努力回想,终于忆起许多关于原主的回忆,可是与陆扶疾有关的她却还是毫无印象。
景氏一族曾是弥国触怒诸侯的高门大户,原主的父亲官至司徒,母亲是举国数一数二的美人。落难后原主几经颠沛了四年,出落得越发动人,母亲为掩饰她容貌每日用泥灰为她擦脸,她一直都是个脏兮兮的姑娘。可纵算如此,原主还是因为妖娆有致的身段被人发现,遭邻里商贾强抢,母亲带她拼死逃离,触井身亡,她被好心人救下来,安顿在客栈。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原主彻底失去生存的能力,好心人给的银子用光,母亲留下的钱财也终于用尽,她想随便嫁个富绅过活,意外被举国张榜选美的周普看上,就这样入了弥国王宫。
原主害怕周普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舍弃她,从来没有透露过身世。周普那时刚为新君不过三年,也不曾查到她的底细,为她编造了一个清白的书香背景,让人培养她琴棋书画与床笫媚术,顺利将她送入了大梁王都。
景辛想得头疼,仍旧没有想到关于陆扶疾的记忆。她只记得陆扶疾与周普关系友好,但在弥国王宫时也并不曾见过陆扶疾。
挽绿来喂她用膳,景辛大口咽下,但平躺着咽得慢,挽绿的每一口饭却又喂得急,她被迫吞咽,虽然难受,但只想快些恢复体力。
两日后,体内药性逐渐消散,她终于能行动自如。
她下床走动,殿内只有两名宫女侍立,见到她又畏惧又好奇,甚至撞上她视线时也会红透双颊。
景辛冷睨着她们,两人飞快垂下头不敢再看她。她不知这具身体的美貌对女子也这么有杀伤力,沉思片刻,勾起红唇。
“过来。”她坐在美人榻上,“我睡得久了,你们为我捏捏肩可好。”
两人上前为她按肩。
景辛语气温和:“只有你们看着我?”
“回主子,门外有士兵。”
景辛暗恼,正想再问些其他的,挽绿进了寝宫来,身后跟着摆膳的宫女。
她今日已经能自己动手吃饭,没有再任由人喂。
而这两日陆扶疾也不曾来过这里,他不来她便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不知道戚慎如今如何。
挽绿在旁摆膳,景辛安静吃起满桌菜肴。
今日已经有她爱吃的海鲜,她没有拒绝,把挽绿剥的虾都吃进了肚子里。
这是她吃得最多的一顿,甚至有两道菜都只剩光盘。
吃饱后,她站起身,揉捏了下手指关节,扬手给了收拾碗筷的挽绿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宫人都愣住,只有刚跨过屏风现身的陆扶疾始终噙着那抹不动如山的笑。
第73章
案旁有一盆供膳后净手的水, 景辛慢斯条理洗手,水波漾映下玉指莹白。
挽绿脸颊已经浮现起五指印, 眼底有怒,却不敢发作。
景辛嫣然一笑:“你是你主子的心腹,本宫看不惯你, 你也看不惯本宫,可以让你主子把你调去别的地方。”
陆扶疾挥手让宫女继续撤走午膳,在挽绿看向他时只说了一句“你受委屈了”。
景辛端坐在椅子上:“瞧, 你主子似乎并不在乎你。”
挽绿不作声,敛眉退出了寝宫。
陆扶疾径自坐下,含笑望着景辛:“你猜戚慎到哪了。”
卷翘的长睫一颤,景辛理着身上这华美的宫妆裙, 信心满满:“他离陆国越近, 你的死期该来得越早。”
“你以前可不是此般爱顶嘴的。”
景辛美目冷淡:“注意你的态度,本宫是梁天子的妃子!”
她的震怒只换来陆扶疾的轻笑。
“美人生起气来也别有一番风情。螓首蛾眉,香肌软腰, 当配王者专属, 孤喜欢你这副美貌。”
景辛恼羞道:“你只让我觉得恶心!”
陆扶疾笑意越甚, 却在大笑里忽然间敛下笑, 目光沉冷笼罩她,似幽怨,也不甘心。
景辛心下一震,他已缓缓起身朝她走来。
她起身要往外走,但门外侍守的宫女瞬间关上了门。心底惊慌, 眼见殿中退无可避,她索性冷静下来,直视这个来到她身前的恶人。
陆扶疾拽住她手腕,景辛隔着宽袖都感到恶心。
“那年不是要给孤做牛做马,嫁妻做妾也甘愿么?”
景辛怔住,这是什么意思,原主跟陆扶疾还有过绯闻?
她简直快被恶心吐了,恼羞扯出手腕。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扶疾冷呵:“赭衣巷,三月暖春,梨树下你拦孤的仪仗,救命之恩,这都忘了?”
景辛怔愣着,去拼凑他说的这些画面,终于想起原主是有这段记忆。
那年原主的母亲意外撞井身亡,原主被富贾强抢,逃到一条街巷中撞到了一支浩荡的队伍,向那队伍求救,不曾想马车上的人竟然能是诸侯。
马车上的年轻公子用折扇遮住了半张脸,问凭什么要救她。原主听他声音动听,又见眉目温和,觉得该不会是恶人,擦去一脸遮掩容貌的泥灰,说可以做牛做马,做妻妾奴婢都甘愿。车上的人落下车帘,只让手下将她安顿在客栈。原主以为对方已经忘了她,在几日后银钱用尽,才离开了客栈撞见了周普。
她怎么会知道原主是这么牛掰的人物,一个个大佬都能看上她容貌,小说里这就只是个炮灰啊。
“孤救了你,你却转而投身到周公门下,越美貌的女子,话果真越信不得。”
景辛笑了:“陆公这是什么顽疾?脑疾还是智障?你不过就给本宫几两银子,就想让本宫给你做牛做马?你做梦还差不多。良禽择木而栖,择的当然是梁天子这棵参天茂树。”
“参天茂树?”
“是的,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夫君,是这天下唯一顶天立地的人。”
陆扶疾嗤笑不已,只把她这句话当成滑稽笑话。
景辛见他目光灼灼,她心底无比惊慌,面色却一直强作镇定。
“哦,别说我的夫君,你连周公都不如。”
陆扶疾眸色暗沉:“莽夫之勇,怎可撼动天下。周公乃败将,虽然孤也钦佩他一腔勇气,但孤与他不是一类人。”
“不是一类人?你不就是垂涎本宫的美色吗?”
她太直白,以致陆扶疾脸色僵硬,她勾起红唇,眼里一腔哀切思念。
“我想周公了,他在弥国待我极好,我去他军营他也从不曾委屈过我,什么都听我的。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却不像你,只因为救我一回就想要挟我报恩,别说我的夫君了,你连周公都比不上。”
她见陆扶疾脸色越来越愠怒,在计算这激将法管不管用,增加剂量:“我原以为周普只是莽夫,你比他英俊年轻,却不想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白长一张英俊的脸,还不如莽夫懂得怜惜与尊重女子。”
“孤做得到!”
景辛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并不相信。
陆扶疾深望她一眼,打开寝殿的门踏步出去,但很快又折回来,手上拿出一本书册。
他翻阅上面的字:“戚慎给你尊重了是吗,孤也可以做到。一个不懂民生疾苦的暴君荒唐至极,孤不屑与他比较。”
景辛诧异那本书册,假装冷淡去拿,在看清那些字后被惊出一身冷汗。
[ 丁末日,景妃诏男艺人于长乐殿赏舞,午时睡二时辰……子时无眠,起身作画。]
[ 丙辰日,殿中焚香以牛奶沐浴,景妃诏琴声作陪,出浴后喜用香膏润肤……]
她早已被监视,在棠翠宫的一举一动都被挽绿记录成起居注,连同戚慎做了什么这上面都有。浑身窜起寒意,仿佛生活在一个监视器下,景辛对面前的人厌恶到极点。
但她垂眸敛下这些情绪,扔掉那本册子。
她负气地坐到椅子上:“那年救了我,为何一直不曾现身,你为何出现在弥国?”
“孤那年微服到弥国与周公商议对策。”
“商议朝戚慎献美的对策?”
提到戚慎,陆扶疾神色不喜,点头。
景辛懂了,所以即便原主入弥国王宫后陆扶疾发现是她,也为了这造反大计不曾与周普言明。
“孤每日看你学习琴技舞技,你一颦一簇都……”
“周普送我入梁王宫后要我暗报戚慎的消息,我从不曾传回信,他与你关系亲密,可曾告诉过你?”
陆扶疾并不愿回答,但见她一直在等答案,敛眉道:“不过是心软莽夫,终不得成就大业。”
景辛懂了,周普是真的很喜欢原主,所以即便原主折服于戚慎的权势后与弥国断了联系,周普也从不曾怪罪过原主。
她望着陆扶疾,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还真的连周普都不如,渣得明明白白。喜欢原主的脸,又想要原主去攻略戚慎成为他们造反大计的棋子。
为什么原书里不曾有过陆扶疾这个狠人,为什么她当初不相信周普的话。
“戚慎谋略过人,你为何敢这样起义?”
“这该拜谢你啊。是你让孤能在举国建立据点,孤的海运队每入一次汴都,就多注入了一分力量。”
景辛望着他唇角的笑意,只觉得恶寒。
“本宫只对戚慎从一而终,而且本宫生过孩子……”
“孤虽介怀,但你依旧能勾起孤的无尽兴趣。”他笑,“孤会让你知道,孤不比戚慎差。螺州四面埋伏,戚慎已经损兵数千,汴都城门下如今该是血流成河,你猜孤何时能攻破汴都?”
他城府如此深,双重夹击,景辛望着这含笑的人,感觉这是一个魔鬼。
“戚慎说孤劫持了你与太子,你的孩子被你藏在何处?”见她紧绷的脸上全是防备,他笑,“无碍,孤会把这个隐患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