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钱氏被死死的按在地上,嗓音嘶哑的吼道:“苏若华……贱人……”
  绳索倏地收紧,令她再也骂不出一个字来。
  钱氏只觉胸腔之中如有火烧,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这一生以来的光景,走马灯也似的在眼前晃过。
  在府中倍受长辈娇宠的嫡女时光,秀女入选时的惊喜,册封淑妃的荣耀,被陆旻当作宠妃时的风光体面——对,哪怕只是个靶子宠妃,那也是得意的。
  之后……苏若华便回宫了。
  她眼前仿佛又看见了苏若华口称奴才、向自己毕恭毕敬行礼时的样子,而如今她却已是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了。
  这一辈子,她就是不服苏若华,小时候一处玩耍时长辈们便都夸苏若华乖巧懂事,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只要有她在的场合,自己便仿佛消失了一般,谁也瞧不见了。乍闻消息,苏家落难,她入宫为奴,钱氏心中是暗暗窃喜的,从此之后两人便是云泥之别了。然而,及至两人进宫,苏若华明明不过是个贱婢,却夺去了皇帝全部的宠爱,也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位。
  到头来,自己甚而还死在了她手上。
  钱氏仿佛看见了苏若华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正望着自己盈盈而笑,她伸手想去抓,却抬不起胳膊。
  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容桂缩在角落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太监就如此勒死了钱氏。
  这钱氏还是京城大族钱家的千金小姐呢!她之前,还曾是皇帝的淑妃娘娘呢!竟然死的如此轻易、如此狼狈,死在平日里最低贱的一群太监手里。
  这就是皇宫,一朝落败,死的连狗都不如。
  容桂忽然想起在甜水庵时,苏若华同自己说的那番话。或者当时,苏若华只是为了恫吓自己,然而她却并没有妄言诓骗自己,深宫大内就是如此可怕。
  容桂忽然后悔了,或许自己不该趟这趟浑水,这所谓的高枝儿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起的。哪怕就做一个最平凡低微的宫女,熬到了年头放出宫去,也是好的。
  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忠冷眼看着几个徒弟处死了钱氏,便吩咐他们将钱氏的尸首以一领破草席卷了,送出宫去。
  一名小太监便指着墙角的容桂问道:“公公,这服侍钱氏的宫女,如何处置?”
  容桂忽然惊醒过来,来滚带爬扑倒李忠跟前,连连磕头:“公公,奴才只是钱氏的宫女罢了。钱氏被废,奴才也只是被调拨过来服侍她。这些事,统不与奴才相干呀公公!求公公可怜可怜,饶奴才一条生路吧!”
  她涕泪交加,之前的那些雄心壮志早就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李忠看见她,笑了一下,说道:“还险些将你忘了。你放心,眼下是不会杀了你的。贤妃娘娘,还等着你过去答话呢。”言罢,更吩咐人将她带上,回去交差。
  一路上,容桂惴惴不安,一眼也不敢看那运尸车上被草席卷裹着的钱氏尸体,唯恐下一个躺在上面的就是自己了。
  李忠先往养心殿复旨,又押着容桂往翊坤宫而去。
  到了翊坤宫,一路进了后院,宫人通报之后令容桂在殿外候着,先请李忠进去。
  容桂站在殿外阶下,偷偷打量着宫殿,只见四处雕梁画柱,屋顶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屋檐下吊着的铁马叮当作响,镂雕桃花蝙蝠的窗棂后面,窗子上蒙着明瓦,满目眼花缭乱。她曾听恭懿太妃讲过,这明瓦糊窗子,既透光又好看,朦朦胧胧的,比白绵纸强上许多。然而宫里头,也唯有这些主位嫔妃居住的宫室,方有明瓦做的窗子。眼见这幅光景,她方才相信,苏若华是当真平步青云,当上了贤妃了。
  她站在阶下,听着里面偶有笑语传来,仿佛苏若华与李忠相谈正欢。
  不时有宫人进出,看向她时,皆是一脸的鄙夷蔑视。
  容桂看着她们那一身的绮罗绸缎,再看自己身上的粗布单衫,那刻入骨髓的自卑再度发作起来。她缩着手脚,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埋了。
  小片刻功夫,李忠便从里面出来,脸上兀自挂着笑意,满面的春风得意。
  他也不看容桂一眼,迈步出去了。
  春桃过来,向容桂淡淡说道:“进去吧,娘娘等着呢。”说罢,当先一步进了殿中。
  容桂略迟缓了些,也走了进去。
  进得殿上,容桂只见四处都是明晃晃的,除却几盆时新花草,余下的摆设,自己竟是一样也叫不出名目。
  大殿上首坐着一名身着织金妆花纱的美人儿,她头戴凤嘴衔珠钗,额心贴着桃花花钿,颈子上戴着一串赤金翡翠如意璎珞串,美艳不可方物。往下看去,她小腹却隆起了一个圆形,正是有孕之身。
  这美貌贵妇,便是苏若华了。
  容桂看着她这幅富贵的架势,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哆嗦道:“奴才、奴才见过贤妃娘娘,给贤妃娘娘磕头。”
  苏若华瞧着她那副卑微的模样,浅浅一笑:“果然是个软骨头啊,本宫还当你能硬气两分。不曾想,你连这点点骨气也没有。太妃与淑妃,都是看走了眼,竟然用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容桂咬着嘴,任凭她讽刺数落,低声回道:“回贤妃娘娘,那些事……那些事都是太妃娘娘与那个钱氏串通好的,奴才并未牵涉其中。”
  苏若华笑道:“好,还抵赖。心莲与夏荷都供认出来了,你怎么传的话,怎么牵的线,本宫一清二楚,还要狡辩么?”说着,她也不等容桂回话,又说道:“皇上下旨,夏荷杖毙,心莲已打发到浣衣局做苦役,今生今世不得出宫。你的下场,全都是本宫口中的一句话,端看你如何表现了。”
  容桂倒也机灵,忙说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照办!”
  苏若华淡淡说道:“这却不必了,如今有的是人愿替本宫效力。你这样一个见利忘义、背主忘恩的奴才,本宫还当真不敢用。本宫只问你几件事,你既为太妃当了心腹,这些事该知道的分明。”说着,便将太妃当年如何设计谋害林才人的事低声问了一番。
  容桂却打了个寒噤,不料贤妃竟连此事也知,只得一五一十的回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又道:“娘娘也知,这是前朝宫中旧事,奴才也都是偶然得知。奴才想得脸,有个好差事,所以将此事问了太妃娘娘,还假意哄骗她,在别处放了绝笔书信,倘或奴才暴亡,便会有人将这书信送到皇上跟前。太妃因此便笼络奴才,还告诉了奴才一些别的事情。”
  苏若华冷淡说道:“如此,他日本宫要你去到皇上跟前对质此事,你可愿么?”
  容桂满面惊恐,连连摇头:“娘娘,那可是皇上的生母啊。奴才、奴才知情不报,皇上一定会杀了奴才的!”
  苏若华喝道:“本宫现下就能杀了你!你若依照本宫吩咐行事,本宫便算你将功折罪,到时候自会想法子保下你的命。若不然,即刻就让慎刑司将你拉去打死!”
  她深知容桂的脾性,外强中干,既无谋算又无胆魄,实则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对付这样的人,不用什么心机手段,只需恫吓便可。
  果不其然,容桂脸色煞白,微一犹豫,便回道:“奴才、奴才但听娘娘的差遣,只求娘娘说话算话,到时候饶了奴才的性命。”
  苏若华冷哼了一声,说道:“却还轮不着你来指摘本宫行事!”言罢,便吩咐人将容桂拉了下去。
  料理完这些事,她微觉乏倦,便靠着软垫歇息,正想端起茶碗,腹中忽然一阵疼痛,令她忍不住弯下腰去,哎呦了一声。
  慌得一旁伺候的春桃忙上前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么?”
  苏若华抬首勉强微笑:“不必了,是肚里这个小家伙又在踢了。”
  春桃便噘嘴道:“这小皇子也当真是闹腾,白日踢腾,夜里也不老实,竟能折腾的娘娘连夜的睡不好,真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呢。”
  苏若华轻轻揉着肚子,微笑道:“同皇上一个性子呢。”
  笑了一阵,春桃便说道:“这件事可算了结了,皇上处决了钱氏,也算震慑了六宫,往后断然不会有人再有胆量来谋害娘娘了。”
  苏若华嘴角轻轻一勾:“话是如此,接下去怕还有一场乱子呢。这一遭,本宫算是帮了太后一把。”
 
 
第一百零六章 
  钱氏身死之后, 她意图谋害有孕嫔妃之事,便在宫中不胫而走,不出两日功夫, 便在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谁都知道, 当今皇帝登基三载,至今膝下无子。大周储君之位空悬, 于江山基业稳固不利。故而, 贤妃有孕的消息传来,朝中上下都松了口气。不论之前对苏若华评价如何,都期待着她这一胎平安降世。
  而在于平民百姓的口中,贤妃娘娘腹中的孩子, 简直就是观音大士座前的善财童子,被上天送下来,保佑大周的。
  他还没出世, 上苍便普降甘霖,解了河南的旱情,朝廷也在蒙古打了胜仗。
  待他将来诞生, 承继皇位, 定位会大周带来昌盛福运。
  朝野上下,都在企盼这个孩子的降世。
  后宫居然有人胆敢谋害这个孩子,竟还是个冷宫庶人,虽毒计并未得逞,到底也令人捏了一把冷汗。
  这消息一经传出,便令众人惊怒不已。
  即便皇帝已下旨赐死了钱氏, 一众朝臣依旧不依不饶,上了奏本弹劾钱家教女无方,家风不正,不配再为御史台。民间更有百姓选了人出来,向朝廷递交了万言书,请求皇上严惩此事。
  钱书同得闻消息,也不在床上继续躺着了,一骨碌爬起来,当日就进了皇宫向皇帝当面陈情,痛诉己过,又言说钱氏宗族已将此女驱逐出族谱,她已不算钱氏族人,所作所为该由其自己一人承担。
  此事未了,赵太尉那久治不愈的顽疾,一瞬间也好了。他倒没有进宫,反而是纠集了一伙赵氏在朝中为官的子弟,并其党羽,一起上书力求皇帝清算钱氏多年来的罪愆。
  便在这个时候,西平郡王陆斐查察江浙盐税案也有了分晓。
  其实此事不过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人人皆知是钱氏所为。这两地盐行经营,皆他们一族手上,那么当地盐商大肆偷逃朝廷税负,自然也是他们指使的了。
  陆斐不过是将钱氏的罪证一一查了出来,人证物证,一起递交了朝廷。
  此案,轰动一时。
  陆旻当即将钱书同革职,交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司会审。
  西平郡王已将证据一一找到,其实也没什么可审的,如今不过是替钱家例数罪状罢了。
  三司官员揣摩皇帝心意,索性以查案为由,将钱府查抄,并捉拿其所有党羽,一起审问。
  不出半月的功夫,钱氏的罪状书便新鲜出炉了。
  三司替钱书同定了二十条大罪,仅仅不敬主上、大逆不道便占了五条。
  赵太尉更趁此时机,暗中指使党羽在其罪状添了一条——阻扰太后迁居慈宁宫,忤逆犯上。与此同时,朝中一群赵家的人一起上书,再请太后迁宫。更甚而,有人叫嚣着,太后乃皇帝之母,先帝正宫,不居慈宁宫,名不正言不顺,有违纲常!
  这般,便有了几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陆旻收得奏本时,正在养心殿御书房内批阅奏章,赵贵妃在旁服侍。
  说是服侍,赵软儿是从来不惯伺候人的,她指使小太监在旁研墨,自己倒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喝茶吃点心,不时与皇帝闲话。
  陆旻看过奏本,抬眸看了赵贵妃一眼,却见她懒洋洋的倚着靠背,拈着盘中的鲍鱼酥一块一块送入口中。
  他莞尔一笑:“贵妃,这钱氏的罪状之中,有一条是不敬太后,你以为如何?”
  赵贵妃听了这话,也不过脑子,张口就道:“这钱书同不识好歹,竟然阻拦姑母迁居慈宁宫,还说什么奢靡浪费,虚耗国库,真是该杀!”
  这话,便与那奏本上的言辞如出一辙。
  陆旻不动声色,微笑道:“你是个女子,张口便言生死?”
  赵贵妃不以为然道:“皇上,这钱书同心怀鬼胎,对姑母不敬,还将臣妾的父亲气的病倒,当真是大逆不道。若不杀了他,这天下还不知道是姓陆还是姓钱呢!”
  陆旻淡淡一笑:“你这话,与你父亲倒是一个意思。你们父女两个,当真是心意相通。”
  皇帝此言颇有讽刺意味,换做机警的嫔妃,早该下跪请罪了。
  可这赵贵妃偏偏是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她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父亲与姑母自小就十分疼爱臣妾,臣妾那个庶出的妹妹,在府中就跟丫鬟一般。”
  陆旻笑而不语,继续低头写折子。
  赵贵妃在此处消磨了半日功夫,无所事事,只觉颇为无聊,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告退回宫去了。
  待她走后,陆旻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只余一脸凛然之色。
  他淡淡问道:“贵妃的话,可都记下来了?”
  李忠适才在旁听得咋舌不已,从未见过如此蠢笨的女人,听皇帝问起,连忙回道:“皇上吩咐,奴才都记下来了。”
  陆旻笑了一声:“都记下来了便好,贵妃娘娘的金口玉言,当然要一一记个清楚明白,将来朕还要与她出一本语录呢。”
  李忠忙连声应和,心里暗暗忖道:这赵贵妃当真是天下头字号的糊涂虫,皇帝的刀都要架在她脖子上了,还浑然不觉呢。
  赵贵妃出了养心殿,只觉天气甚是炎热,便有几分怏怏不快,却又不想回承乾宫去。
  她的大宫女吟霜看出端倪,便进言道:“娘娘,这天气闷热,回了承乾宫也没什么事,不如到太液池边去坐坐?奴才吩咐人送冰的梅子露过去。”
  赵贵妃笑道:“还是你最懂本宫的心思,去吧。”
  吟霜应了一声,遂吩咐彩仗转道太液池。
  一行人抬着贵妃,大张旗鼓的往太液池而去。
  才走至太液池畔,赵贵妃便吩咐往荷风四面亭而去。
  那亭台高居水面,能将湖面美景尽收眼底,且风从四面而来,颇为凉爽,故而叫做荷风四面亭。
  来太液池纳凉,自然是要往这地方去的。
  彩仗才至近前,赵贵妃忽见那亭上隐隐似有几人,谈笑风生。
  赵贵妃娥眉一蹙,问道:“那亭子上是什么人?竟已先占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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