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皮笑肉不笑的向太妃道了个告退,亦退了出去。
恭懿太妃眼看着自己连几个宫女都辖制不住,几乎连肺也要气炸,将一口回宫时皇帝赠与的黄玛瑙挂瓶摔了个粉碎。
赵太后在正殿,亦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皱了皱眉,问道:“那边又在干什么?回了宫,倒越发疯癫起来了。”
朱蕊出去打探回来,禀告道:“娘娘,是皇帝打发了李忠过来,讨了太妃身侧的宫女春桃过去。太妃心有不忿,故此发火。”
赵太后疑惑道:“咱们这位皇帝,瞧来不是个好色的,要了那苏若华也罢了,怎么又要第二个?”说着,心念一转,又道:“这宫女,同那个苏若华,交情不错吧?”
朱蕊恭敬回道:“娘娘料的准,奴才打听了,这个叫春桃的宫女同苏若华果然要好,说她们情同姊妹也不为过。”
赵太后便笑道:“这苏若华看着像个没缝的蛋,其实浑身都是破绽啊。恭懿太妃倘或有些头脑,便该压着性子,徐徐图之才是。可惜她是个愚人,没了苏若华,除了急躁一事不会。”
朱蕊说道:“那么,娘娘作何打算?”
赵太后举起手,看着腕子上一串新的白玉佛珠,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罗汉,一共十八颗,恰是十八罗汉。
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请了名家雕刻,送入大寺主持开光之后送入宫中。
不止价值不菲,无有足够的人脉渠道亦是做不到的。
这便是荣华富贵的象征。
她眯细了眼眸,说道:“眼瞅着就是她的千秋了,大好的日子,自是要送些好礼。此人愚顽,不必理会。倒是这个苏若华……”她冷冷一笑:“往年真是高看了这个太妃,哀家真正的对手,从来都是这个苏若华。”
朱蕊点头称是,又进言道:“娘娘,这苏若华近来的宠幸实在太盛。皇帝为了她,接连贬斥嫔妃。这,这怕是不好啊。娘娘不怕再弄出第二个王贤妃来么?”
赵太后笑了一声:“如真有那一天,倒省了哀家的手脚。不会的,如今咱们都知道了,皇帝实则压根没有碰过女人,猫儿才沾了腥,难免缠的紧些。待过了这新鲜劲儿,就能看见满园春色了,不妨事。”
春桃提了包袱,跟着李忠离了寿康宫。
出了宫门,她还不住的回首张望,似是生恐太妃再派人来捉拿她。
李忠察觉,便道:“姑娘张望什么呐?快走吧,若华姑娘等着你呢。”
春桃不由问道:“李公公,你说是若华姐姐叫我过去的么?”
李忠倒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怎么,你该不会还真以为,皇上会惦记着你吧?”
春桃脸上一红,忙说道:“当然不是,我就是觉着……觉着有点突然……”
李忠叹息道:“若华姑娘倒是很惦记你们的情分,适才出来,生怕你在太妃跟前吃了亏,忙忙的就跟皇上说了,把你调到御前。往后啊,你可得好好扶持她。”
春桃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当然会好好伺候若华姐姐的。”
一路无话,顷刻间就到了养心殿。
春桃经李忠指点,走到了体顺堂。
走到体顺堂外,只见地下堆放着许多竹竿、铆钉、绳索等物,几名太监正敲敲打打,似乎是要搭个架子。
她不知这是何故,只走上前去。
廊下站着个穿碧青色比甲的宫女,见了她便笑道:“可将你等来了,姑娘适才还说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春桃不明所以,含笑与她互通了姓名,方知这个就是露珠。
露珠拉着她进了体顺堂,春桃头次来这儿,四下打量,只觉这屋舍宽敞明亮,摆设清幽雅致,架上古玩陈列,地下安放着时新花卉,甚而比着太妃娘娘如今的住处还要舒坦些。
春桃讷讷问道:“这儿是若华姐姐一个人住么?我怎么记得,这体顺堂是妃嫔承宠的地方呢?”
露珠抿嘴一笑,说道:“所以,才是姑娘的住处呀。这可是皇上亲口安排的,皇上说了,整个后宫,只有姑娘能住这儿。”说着,替她倒了一碗茶:“姐姐且坐会儿,姑娘此刻还在那边伴驾呢。”
春桃便在一张小圆凳上坐了,她之前也听了许多苏若华的传闻,总觉是否有夸张之处,今日亲眼见了,方才相信。
一时里,她却不知该不该为苏若华感到高兴。
第五十七章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内室堂上的一座西洋自鸣钟忽然铛铛铛敲了几声,倒把春桃吓了一跳。
她探头过去瞧了一眼,点了点头, 叹息了一声。
往日, 她也曾听太妃说起,这世上有种能准确计时的物件儿, 叫做钟表。不止看时辰准, 还能报时,是个很稀奇的玩意儿,也是外洋进贡来的。先帝在世时,曾赏过赵皇后一座, 余下的一座就在养心殿里。
如今看来,这余下的一座就放在这体顺堂了。
皇帝对于若华姐姐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春桃心中正想着, 忽听外头一道温润嗓音响起:“劳烦诸位了,待会儿还请进来吃盏茶。”
话音落地,果然见苏若华迈步进门。
春桃赶忙起身, 向她笑了一下:“若华姐姐。”
苏若华亦含笑说道:“早就想叫你过来, 只是皇上跟前一直张不开口。短短数日之间,一气儿要了太妃娘娘两个宫女,便是皇上也有几分抹不开面子了。但看适才的情形,怕是拖延不下去,只好跟皇上说了。”说着,打量了春桃一番, 又道:“总算没有吃亏吧?”
春桃心中感激,低声道:“多谢姐姐记挂着,如不是李公公赶到,太妃娘娘就要处分我了。”
苏若华微微叹了口气,不提此事,只说道:“如今你过来了,养心殿里的宫女,暂且由我调拨派遣。你便同露珠、芳年一起在这体顺堂里当差。”说着,便吩咐露珠领她去庑房安置。
露珠便上来拉春桃,知晓她是苏若华看重的姊妹,便格外关照些。
春桃跟露珠去了庑房,片刻功夫,便又转了回来,到跟前听吩咐。
此时无事,苏若华便吩咐芳年泡了一壶茶来,拉着春桃坐下说话。
春桃却不敢,执意立在一旁侍奉。
苏若华便笑道:“这会儿没有外人,你坐下,咱们也好说说体己话。”
春桃却道:“今非昔比了,我怎好跟姐姐一道平起平坐呢?”
苏若华看她神色拘谨,大不似以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低声问道:“我走了这段日子,太妃娘娘可是为难过你?”
春桃面上微微现出些苦涩,却又转瞬即逝,只浅笑道:“姐姐不必问了,都是过去的事。姐姐肯记挂着我,就是我的福气了。”
苏若华看她分明有满肚子的话,只是不敢说,便将露珠芳年暂且打发了出去,又细细追问。
春桃这方告诉她,自从苏若华进了养心殿,太妃的性子便日益暴躁起来。
起初倒还好,除了偶尔骂两句苏若华背主忘恩,上了高枝儿就忘了她这个太妃娘娘外,并无二话。
落后,见她从不到寿康宫来问安探望,太妃便越发恼怒起来。
直至今日,苏若华送缎子去赵太后处,方彻底激怒了恭懿太妃。
她是笃定了苏若华笼络住了皇帝,又预备投靠向太后,便越发坐不住了,怒火沸腾之下,才有了今日之事。
春桃讲了一遍前面的缘故,抽抽噎噎道:“太妃娘娘这段日子天天都在生气,一见了我就要想起姐姐你,朝打暮骂,没一日停歇。偏生又不准我不在跟前,但走开片刻,就说我跑去找你告状,越发不能消停。今儿听说姐姐来了寿康宫,她本道姐姐是来向她请安的。不想,姐姐却去了太后那边。她这方动了大怒,才使人把姐姐叫去。还说、还说……”
苏若华听着,问道:“还说什么?”
春桃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还说姐姐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如今就知道讨好太后,得了好的东西也要送给太后,她的门槛都懒得踩了。”
苏若华微微有些气恼,不由说道:“这段日子,皇上往太妃那里送的孝敬可还少么?如此言语,她也未免忒不知足了。”
春桃又道:“姐姐,倒是有件事,你得小心。太妃娘娘好似留了什么后手,有天夜里,我起夜时候,途径寝殿窗户下面,却听她正和新来的宫女说着什么对付你的话。说什么你不过是一时得意,她可以抬举你,也可以抬举旁人,她已物色好了人选云云。夜深人静,我恐人发现听壁脚,太妃的声音也小,我便走开了。”
苏若华经历今日早晨之事,对恭懿太妃的心思已淡了许多,再听春桃说了这样一件事,心中便越发冷漠了,一时没有言语。
春桃看她神色漠然,只道她心里难过,忙说道:“姐姐不必往心里去,太妃娘娘……好在皇上总是宠爱姐姐的,就不必怕那些了。”
苏若华摇了摇头,望着她一笑,淡淡说道:“容桂。”
春桃讶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人,说道:“姐姐糊涂了么?太妃娘娘早已把容桂打发了。”
苏若华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太妃哪儿来的自信,能捧了别人起来,把我压下去。毕竟,她不在宫中已经三年了。这除非,宫中有人与她搭上了线。回宫才短短数日,我思索人事变动,也唯有这个容桂走的蹊跷。她的性子,往日你我都看在眼中,有些愤懑怨怼也平常,可公然大闹,直斥太妃娘娘处事不公,实在不似她所为,她也没这个胆量。所以……”
春桃倒是一点就透,说道:“姐姐的意思是,她在演戏?”
苏若华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可知道,这容桂后来去了何处么?”
春桃摇头:“只听说内侍省的带了她去,并未说她去了哪里。”
苏若华微一沉吟,当即吩咐道:“露珠!”
露珠从外面跑了进来,问道:“姑娘,什么吩咐?”
苏若华说道:“去内侍省问一句,太妃娘娘那边前两日打发出来一个叫容桂的宫女,如今在何处当差。”
露珠答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苏若华又同春桃说些家常话,两人谈了几句,春桃忽然低声问道:“姐姐如今……高兴么?”
苏若华有些诧异,浅笑道:“怎么,现下宫里人人都说我身受盛宠,你却以为我不高兴?”
春桃看着她,神色之间皆是复杂矛盾,她说道:“我还记得,姐姐当初说过,想要出宫去,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现下,姐姐承宠,怕是一生都离不得皇城了。”
苏若华一手托腮,淡淡说道:“是啊,做了皇上的人,自是不能再出宫了。”说着,她却垂眸一笑,面色微微泛红,笑意中有着羞赧,和无限的柔情,她说道:“但是,我是不悔的。即便将来未知,然而眼下我却是欢悦的。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倘或只是一昧的求个平安顺遂,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接近,这一生也未免太乏味了不是么?”
这段日子同陆旻的如胶似漆,甜蜜浓稠的仿佛化不开的饴糖,始终绕在她的心头。
陆旻对她的情意能持续到几时,她并无把握,可哪怕只是这段日子的恩爱,也足以她日后回味了。
何况,陆旻还执意要她生下两人的孩子。
这枚情爱的果实,该有多么甜美,她如今便已开始期待了。
春桃看着她略带着几分羞涩的喜悦笑意,微微一顿,便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的护持着姐姐的。”
只要若华姐姐真的觉得幸福,她便会好好的替她守护着这一切。
苏若华捏了捏她的手,微微一笑。
露珠去了片刻便回来了,报道:“姑娘,内侍省人说,容桂如今还在内侍省当差,做些杂役,并未去旁处。”
苏若华有些诧异,与春桃对视了一眼,又问道:“可有问,哪位主子宫里缺人手了要补空缺么?”
露珠十分机灵,早已想到此节,点头道:“问了,孙美人降位,倒打发了许多人出来。除此外,贵妃、柳充仪并童才人那儿都有出缺。但眼下内侍省正忙着太妃娘娘的寿宴,还不及挑人过去。”
苏若华心底将这些人迅速盘点了一遍,贵妃是赵太后的人,不会是她。余下这两个,在宫中倒是默默无闻。算起来,柳充仪的位份倒高些。然则位份高还未入陆旻的眼,只怕日后也是艰难。至于那个童才人,还是太妃回宫那日,在寿康宫见过一面,印象颇为模糊,似乎只是个清秀佳人,罕言寡语,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如此,还真不知晓,太妃到底看好了谁。
眼下并无痕迹,多想也是无益,苏若华索性按下此事,说起晚昔皇帝要来过夜一事,吩咐露珠预备。
春桃因着才来,养心殿的规矩还不甚了然,苏若华便让她暂且跟着露珠、芳年两个,习学一二。
晚上,陆旻果然过来,与苏若华一道用膳。
用膳时候,陆旻说道:“后日就是太妃的寿宴了,虽说是宫中家宴,但朕亦招了些亲贵入宫,大伙借此时机,亲热亲热。”
苏若华心中了然,所谓皇家家宴,皆是笼络臣子的大好时机,若有女眷子女在场,借着妻儿更是有无数文章好做。
她替陆旻盛了一碗山药老鸭汤,双手送了过去,微笑说道:“皇上,我会在养心殿好生等皇上回来。”
她料着,陆旻多半又要叮嘱不许出去乱跑,等待他回来云云。
熟料,陆旻吃了一块鸭子肉,摇头说道:“不是这话,那日人多,朕想带你一道去。”
苏若华微微一惊,不由说道:“皇上,这是宫宴,我跟去合适么?”
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说到底,她连个御女都不是。
陆旻向她一笑:“你是朕最最要紧的人,赴宴是理所当然。朕也想让亲贵们都见见你,早点习惯。”
苏若华垂首不言,陆旻还没打消立她为后的念头。
只听陆旻又道:“到了那日,你打扮的俏丽些,就在朕宴席边上侍奉,没人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