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懿太妃倒十分开怀,拊掌道:“好,离宫三年,我竟不知宫里出了这等色艺双全的佳人!”说着,又向赵太后道:“姐姐,妹妹依稀记得,当年您初进宫,七夕夜宴上,您一曲《春江花月夜》艳惊四座,令先帝称道了许久。姐姐看,如今这位童才人,可有当年姐姐的风范?”
赵太后对这些低位嫔妃,素来看不入眼,何况童才人平常只在淑妃跟前孝敬,扫了一眼,淡淡一笑:“美则美矣,只是唱这等风流小曲来祝寿,怕是不相宜吧?”
恭懿太妃微笑道:“不妨不妨,我老了,听这样的曲子,倒觉着活泼。童才人,你这歌舞很好,合我的心意。”这一言,倒把适才太后所排舞曲的风头全压了下去。
赵太后心头有些不快,好在她也不过是为了敷衍今日,并不将太妃喜欢与否放在心上。
太妃又道:“童才人,你且上前来。”
童才人依言,款款走到太妃席位跟前,向太妃福了福身子,又向皇帝、太后也道了个万福。
殿上众妃不由皆有几分眼热,看这情形,大伙心知肚明,太妃这是要让这位童才人在皇帝跟前露脸了。
果不其然,太妃拉着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跳了这半日。瞧瞧这一头的汗,还不快把面纱摘了。”
童才人含笑应了一声,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看着皇帝,缓缓将面纱自脸上摘下,露出一张仔细妆点后的精致面庞。
她本不过中上之姿,小家碧玉模样,但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不止描眉打鬓,敷粉涂朱,额心甚而还贴了花钿,如此一番妆扮,倒也娇丽可人。
依着太妃原先的打算,要童才人以薄纱覆面,先舞一曲,勾起皇帝十足的好奇,再到他面前,揭开面纱,必有惊艳之感。
熟料,陆旻却连头也未抬,只吩咐苏若华替他斟酒布菜,倒专心致志的吃起酒席来。
童才人见状,却有几分窘迫,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恭懿太妃哪能让自己的苦心付诸东流,便向陆旻含笑道:“皇帝,这孩子一舞动人心,可要赏她些什么好?”
陆旻这方抬眸,仿佛第一次看见童才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童才人原是想露出一抹极温婉、极娇羞的笑意,却在看见皇帝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时,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心肺,只笑了一半便僵住了,倒成了一副苦相。
陆旻淡淡一笑,朝她微微抬起下颌,说道:“你,这是在效仿文淑皇贵妃典故。当年,先帝曾赞誉文淑皇贵妃‘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你,怕是当不得此语。”
皇帝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神色俱是一变。
恭懿太妃的脸色尤其难看,文淑皇贵妃姿容出众,且于歌舞一道颇有建树,曾盛宠一时,但她后来死的难堪,以至于成了宫中禁语。皇帝竟将童才人今日献舞一事,与文淑皇贵妃当日所为相提并论,显然不是善意。
童才人脸色僵硬,勉强笑道:“皇上谬赞,文淑皇贵妃天生丽质,才艺出众,臣妾怎能及她万一。”
恭懿太妃亦没想到陆旻竟当面戳破了她们的把戏,为替童才人略挽回些颜面,便自腕子上褪下一支金丝黄玛瑙手钏,亲手替童才人戴上,微笑道:“好孩子,你这曲歌舞十分和我的心意。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的,你手腕纤细柔白,这手钏你戴着倒正好,便送给你吧。”
苏若华从旁瞧着,微微讶然。
这串金丝黄玛瑙手钏,是太妃当年侍奉先帝时,由昭仪升慧妃那会儿,先帝赏赐下来的。算是太妃的爱物,跟了她十多年,一直戴着。上面的金丝断过两回,又重新接上。今日,太妃将这手钏赠与童才人,底下自是别有一番意思。
但太妃有此心意,皇帝是否领情,可就未知了。
然而,面子上太妃抚养过皇帝一段时日,皇帝待她算是有些孝心与敬重,童才人这算是找了一座靠山,看在太妃的面上,说不准还真能分得几分雨露恩宠。
当下,除却贵妃与淑妃,那些低位嫔妃,不由都有几分眼热。
苏若华看着那副手钏,微微出神,心里琢磨道:莫非是她?
童才人得了手钏,面上微微有了几分光彩,含笑谢赏,却依旧没有下去。
陆旻问道:“得了赏赐,怎么还不下去?你站在这儿,碍着朕用膳了。”
童才人倒是不恼,微微一笑:“皇上,臣妾心想今日既是太妃娘娘的好日子,不知能否拖赖娘娘占个光呢?”
陆旻眯细了眼眸,正欲说话,太妃已抢先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讲来。”
童才人含笑道:“太妃娘娘,臣妾听闻,皇上身侧这位苏宫女,精通烹饪之道,厨艺之精妙,连御膳房的御厨都要甘拜下风。臣妾更听闻,之前她是太妃娘娘身侧服侍之人。不知臣妾今日是否有这个口福,请苏宫女献技?”
一番话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苏若华身上。
关于苏若华的传言,外界也听了不少,大多是此女生的如何美艳动人,如何妖媚惑主,人人口中虽如此议论,但对这等尤物实在好奇的紧。如今见了真面目,又听童才人如此讲来,一个个心里都道,如能吃上这般绝色丽人亲手烹调的佳肴,那也算不枉此行了。
更何况,她平日里可是伺候皇帝的人,吃她做的菜,那不等于是同皇帝一般的待遇?
这般一想,一殿的男人竟都有些飘飘然了。
陆旻脸上微微一冷,向童才人道:“满桌的美酒佳肴,还不够堵你的嘴?害了馋痨了,还要指派人额外做菜?”
童才人被皇帝当众讥刺,面上一红,正想开口,却见皇帝眸光森冷的盯着自己,生生把余下的话都逼了回去。
然而,却有人不愿如此了事。
赵峰坐在席上,扯着嗓子高声道:“难道侍奉皇帝的宫女,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么?!如此说来,这什么厨艺精妙,不过是浪得虚名。一个宫女,靠着姿色取悦君主。这样的人,配在御前服侍么?!”
陆斐放下酒盅,向着赵峰直言道:“赵将军,皇上身边用什么人,不是外臣可以置喙的。今日是皇室家宴,你屡次三番嚷闹生事,是对皇上有什么不满么?”
赵家固然气焰嚣张,却还没到了敢当众落个不敬皇帝的罪名。
赵峰睁大了眼睛,瞪着陆斐,斥道:“西平郡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是、这是……”话到此处,他慌忙起身,向着皇帝躬身作揖道:“皇上,末将不过是生恐有佞人魅惑君前,绝无半分不敬之意!”
陆旻神色漠然,无喜无怒,不置可否。
这片刻的静默,竟把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苏若华却忽然走下殿来,向着皇帝跪下言道:“皇上,奴才愿为太妃娘娘献一道菜品,以为祝寿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陆狗子半点脸面都不留~
第五十九章
陆旻神色微动, 说道:“若华,你不必……”
苏若华却道:“皇上,奴才僭越。奴才曾是太妃娘娘的侍婢, 今日娘娘寿诞, 无物可奉,只斗胆献上一菜, 为娘娘祝寿。还望皇上, 准了奴才这个请求!”
如今的恭懿太妃心中待苏若华已极是冷淡厌憎,但听了她这番话,见她对己还有几分孝敬之意,那些厌恶便淡了几分, 又看童才人正满眼巴望的看着自己,不知里头还有什么文章,遂出言道:“皇帝, 难得这孩子倒还记得我。她既有这等孝心,何不成全了她?”
陆旻定定的看着苏若华,见她神色笃定, 态度坚决, 只好颔首道:“好,朕准了。”虽是如此说了,他还是补了一句:“今日宫宴,各样珍馐已是堆山填海,你只需献一道菜即可。多了,倒恐浪费。”
皇帝此言, 便是为了堵绝后面有人以此为由,没完没了。
苏若华领命,躬身退出了钦安殿,快步往御膳房而去。
自苏若华出去,陆旻的脸色便颇为不愉了,他冷冷的盯了童才人一眼,略带苛责道:“卖弄的也够了,还不退下?”
童才人抛头露脸劳累了一场,却在皇帝跟前连半分的好也没讨到,好在总是将圈套设下了,只等苏若华钻进去。
她将脸微微低垂,令人看不清面上神色,道了一声是,便退回自家的席面。
重新入席,趁人不察,她与淑妃换了个眼神。
淑妃唇角轻轻一勾,端起赤金菊纹酒盅,将杯中的桂花酿一气儿饮干,顿时只觉心怀大畅。
一旁侍膳的秋雁忙与她满上,含笑低语道:“娘娘今日心情倒是不错,竟喝这样的快酒了。”
淑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苏若华出了钦安殿,便径直进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的御厨早已听闻钦安殿上的故事,此刻见她进来,忙不迭的将灶台案板一并让出,任凭她施展。
这些御厨心里也有气恼,为着今日的寿宴费尽辛苦,使尽了浑身解数,到头来没落着一个好字,却让顶上人挑三拣四,如今还叫一个宫女过来做菜,这不是当面打脸么?
然而他们只是御膳房里当差的,听上面的吩咐,哪里有他们争短论长的余地?
苏若华走进膳房,先去洗了手,便来细细查看食材,一面细想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菜肴,方能压场。
今日此事,她原本可以躲过去,倘或适才她不言语,陆旻必会替她解围。
然而,那些人如此咄咄逼人,将她贬的一无是处,倘若如此也就罢了,但他们如此叫阵,分明是暗里讥刺陆旻是个为女色所迷的昏君!
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再则,她行走深宫至今,自有保命的本事,并非是那等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
虽则她的厨艺,在出众才情又或曼妙舞姿跟前,或许不过是雕虫小技,但饶是如此,她也要以此来证实自己不是个徒有一副皮囊的女子。
正当此时,春桃忽然跑了进来:“若华姐姐!”
苏若华微微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春桃跑的一头汗,说道:“我才听露珠说,姐姐在寿宴上出了事,要来做菜敬献与太妃,我就赶快过来,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姐姐的。”
苏若华心下微定,问道:“露珠与芳年她们呢?”
春桃答道:“她们都在体顺堂,没有姐姐的话,也不敢去别处。”
苏若华听了,点了点头道:“听话就好,今日过于敏感。我倒怕她们出去一时不慎,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我又不在跟前,皇上也不在,那就不好了。”
春桃有些急切道:“姐姐还有闲心担心我们!今儿这场事,摆明是她们要为难姐姐。”说着,她又义愤填膺道:“这些人,看着皇上待姐姐好,心生嫉妒,又本事把皇上拉去,就生出这些歪门邪道来!”
苏若华浅笑着说了一句:“你既知道了,还抱怨什么?安心对付了眼前,才是正经。”言罢,她清点了筐中的菜蔬,又看水缸中剩了四尾鲈鱼,还有一些干贝等物,不由皱了皱眉头,向那御厨问道:“师傅,敢问厨房就余这些了么?”
那御厨倒还算客气,大声回道:“不错,今儿本是太妃娘娘寿诞,但淑妃娘娘交代了,近来国库空虚,凡事节俭为上,这所有的食材都是按着菜色磕着数进的。就这些,还是临时撤换了一些菜,方才余下。不然啊,姑娘您这会儿麻烦就大了,连这些都不会有!”
苏若华蹙眉不语,这些食材分明是要她……
春桃却低低惊呼出声,满面喜色道:“姐姐,这些食材,不是刚好做那道万字芙蓉燕菜卷?我可是听太妃娘娘说起过,这是姐姐的拿手菜,当年先帝在世时,也对姐姐做的这道菜赞不绝口呢。”
苏若华摇了摇头,正欲告诉她分晓,却听一道浮浪男音扬起:“苏宫女,这难题可解的怎么样了?”
苏若华微微一顿,转身向来人欠身行礼:“见过西平郡王。”
春桃懵懂,但也随着她一道行礼。
陆斐负手,缓缓踱着步子进到御膳房里。
他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月白色绣五色蟒郡王服,腰上挂着一枚金累丝白玉如意配,显得清隽洒脱,如玉人物。
还在三步开外,苏若华便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不由轻轻蹙眉:这个郡王从来放荡不羁,行事无忌,今儿又饮了这么多酒,此刻跑到御膳房来,又不知要耍什么花样了。她麻烦缠身,实在抽不出功夫,应付此人。
陆斐走至她跟前,点了点头:“平身吧,你如今身份不同一般,见了本王倒还如此有礼。”
苏若华直起了身子,垂首道:“王爷贵为郡王,宫规森严,奴才不敢僭越。”说着,又问道:“御膳房油烟重,王爷是清净人,怎么踏足此地?”
陆斐将眉一挑,桃花眼绕着苏若华滴溜溜的转,问道:“怎么,你是在撵本王走么?”
苏若华心中道:正是。口中却说道:“王爷误会了,奴才只是说,王爷仔细沾脏了衣裳,弄坏了吃席的胃口。”
陆斐瞧着她,竟不由自主低声道了一句:“你不在,那宴席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苏若华心头微微一惊,抬眸望向陆斐,却见他眸色深深,竟无半分戏谑之色,别开了眼眸,轻声道:“王爷吃醉了,该醒醒酒了。”
陆斐倒生出了几分气恼,斥道:“本王没醉,本王的酒量,难道自己还没数么?”
自从得知太妃寿宴一事,他便日夜期盼着这一天。
陆斐不是个矫情的人,他也懒得欺骗自己——他就是想再看看那抹倩影。
其实,她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除了大街上那次逾越,两人再度相见,她从未与他多说过一句超脱身份的言语。然而,她默默做事的样子,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今日见了她,虽淡妆素裹,却隐然有艳压群芳之感。
明知道,她应该已是皇兄的人了,但看见她,他心中就觉着平和喜悦。
看她被那些人刁难,他有心回护,却苦于身份所限,自己一个郡王,这种时刻竟什么也做不了,反而恼恨起自己无用来。
眼见她言辞笃定的应承下了这桩挑衅,他倒忍不住佩服起她来,这看似温婉柔弱的身躯下,仿佛蕴藏着极大的力量,让人为之振奋。
她离了宴席,寿宴便也索然无味,歌舞无聊,满眼都是庸脂俗粉,他待不下去,便也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