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无奈的笑了笑,在这些小事上,陆旻的任性还真是有增无减。他明知六宫早已对自己妒恨有加,还要做这样的事。
偏生,她说不出来什么,拿自身安危说,陆旻只会叫她不要担心。说六宫的苦情,陆旻对那些妃嫔可谓毫无怜惜。
无法可施之下,苏若华便也不再劝说,只一笑了之。
用膳过,她陪着陆旻看了几行书,下了一回棋,便洗漱就寝,又是□□愉。
转眼,便是太妃寿辰当日。
这日,天气晴好,春风和暖,日头明媚,皇宫之中一派春光大好的气象。
太妃生辰当日,亦是花朝节。故而,寿宴设在钦安殿,为其四周花树繁多,景色甚佳之故。
钦安殿中自是布置的庄严吉祥,而殿外的花树之上,却绑缚着彩纸剪裁好的五色花朵,枝头亦挂着花灯,以应花朝节景。嫔妃贵妇们,亦能得乐其中,不至为耽误了这一年一度的风流节日而遗憾。
苏若华随圣驾到钦安殿时,殿中席上早已宾客满座,只是太后、太妃尚未入席。
眼看此景,苏若华心中亦也感叹:淑妃倒是个精细之人,处处都想到了。
陆旻今日头戴平天冠,身着十二纹章玄色冕服,胸襟上的五爪金龙在日头下,几欲腾空飞去。
春季的日光洒在这青年帝王的身上,如玉树临风,俊逸洒脱,风流倜傥。
满殿之人,皆齐齐下拜,高呼万岁。
陆旻免了众人的礼,大步走到皇帝席位前,掀衣落座,一副意气风发之态。
苏若华随在他身侧,俏生生立在席位之旁,只瞧着嫔妃投在陆旻身上的目光,如痴如醉。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男人便是她们这一生荣辱所系,何况他还是这样一个如潘安人物。
而这些女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便不那么友善了,不屑、轻蔑、嫉恨不一而足,种种交叠在一起,她只觉自己几乎要被这些妃嫔活活撕吃了。
近来后宫之中对她的议论,她也颇有耳闻,然而只有站在这些女人面前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集六宫怨怼于一身。
三千宠爱在一身,便是这样一种高高在上、几乎令人悚然的快意甜美。
苏若华垂眸,立在陆旻身侧,不再看那些女人。
须臾,太后与太妃的仪仗也到了,太后地位尊崇,太妃是今日的寿星,殿上众人自有一番相见礼数。
寒暄已毕,太后与太妃相继入席。
陆旻便道:“今日是太妃寿诞,花朝佳节,太妃为先帝祈福,离宫三载,今一朝归来,朕为太妃设此华宴,以祝太妃福寿百年,松鹤常春!”言罢,举起赤金菊纹酒盅,一饮而尽。
殿上众人,自是满口附和,向太妃道尽祝寿之词,随着皇帝一起饮干了杯中酒。
恭懿太妃今日气色甚佳,毕竟她在甜水庵蛰伏三年,好容易有今日的扬眉吐气,含笑应下所有的吉祥话,亦饮干了酒杯,向赵太后笑道:“皇帝到底是孝顺,国事繁忙,还操持这样的事。”
赵太后面上功夫自是了得,笑笑说道:“皇帝自是孝顺的,太妃久离宫闱,如今回来,皇帝自是要一尽孝道。”
太妃有意炫耀,太后自是不甘示弱,暗指她在尼姑庵里屈居,皇帝却足足过了三年才将她接回。
两句话,交锋已过。
陆旻恍若不闻,只吩咐开宴。
一时里,侍膳宫女高捧菜盘,鱼贯而入,各路山珍海味流水一般送上各王公贵族席面上。
苏若华看去,只见都是宫份上的菜色,虽皆是珍馐美馔,却也没什么新意,便揣摩着陆旻往日喜好,舀了一勺扒乌参,放在皇帝面前的盘子中。
这扒乌参是选取了上好的山东海参,以鸡汤炖煮,佐以干贝,将鸡汤、干贝的鲜味尽收于乌参之内,食来软烂鲜香,爽滑适口,且对肠胃极佳,陆旻甚是爱吃。
果不其然,他将苏若华所布乌参一口吃尽,抬眉向她一笑。
底下一众嫔妃,目光灼灼,几乎恨不得将苏若华烧出一个洞来。
贵妃摇曳着起身,举杯向太妃祝道:“臣妾恭祝太妃娘娘百岁平安,人共梅花老岁寒!”
太妃虽与太后不和,但到底是小辈的祝寿词,倒也笑受了,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贵妃那双妩媚的凤眼轻轻一眯,笑道:“太妃娘娘诞于花朝节,二月花神乃为杨妃,臣妾曾听人说起,先帝在世时,常赞太妃娘娘是杨妃转世,可有此事么?”
贵妃这话,当真震惊四座。
杨妃是什么人,赵贵妃竟将太妃比作杨妃,那是明赞暗骂,说太妃是个祸国妖妃,专用美色迷惑先帝。
然而,先帝到底已然故去,将前朝的事再翻腾出来,这贵妃今儿是吃错药了么?
果然,太妃脸色一寒,把酒盅朝桌上一放,淡淡说道:“美酒醉人,贵妃大约是吃醉了。”
贵妃微微一笑,竟没有顶嘴,重新落座。
群臣宴中,一武将忽扬声道:“说起杨妃,臣倒觉得,皇上身边这位宫女,容色出众,颇有杨妃之姿。”
一言既出,殿上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苏若华身上。
苏若华今日倒是依照陆旻所言,精心装扮了一番,头上照旧戴了那支嵌红玛瑙银发钗。她是宫女,不能使流苏、步摇这类发饰,便单用碧玉、东珠以作装点,耳下挂着一幅明玉珰,身上穿着藕粉色绸缎对襟衫,湘妃色织锦妆花缎裙,衫子上绣了几朵碧桃花,此外便更无装饰。她亦不敢多做妆点,只用上好扬州粉敷面,用了桃花色的胭脂轻轻匀了两颊,唇上微微点了些口脂就罢了。
她容颜本就极美,虽衣衫首饰简单,不及众妃及一干贵妇穿戴精致华贵,但在满殿珠光宝气、浓妆艳抹之下,倒更衬托的她温润似昆山美玉,仿佛一团光华落在殿上。
群臣看来,诸般目光里有几分疑问,但最多的却是惊艳。
一众男人心中暗道:到底是天家皇室,能得此女侍奉左右。
亦有人忖道:之前听宫里风言风语,说皇帝被一名宫女迷惑霸占,久不进后宫。还道此女如何妖异,如今看来,却倒是个温婉端庄的佳人。这传言,看来有异。
陆旻放下手中把筷子,微微一笑:“看来,淑妃置办的酒席不合赵将军的胃口,将军不专心吃席,倒留意起朕身边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上场~
第五十八章
淑妃连遭挫折, 已有几分萎靡不振,今日大宴于是她操办,因恐席上再生出事来, 今日倒极是安分, 坐于席上,不言不语, 只随着众妃一道祝寿便也罢了。
此刻忽听皇帝又点了自己的名, 淑妃惶惶然起身,问道:“臣妾无能,所布菜肴不合赵将军胃口,还请皇上恕罪。”
这赵姓武官, 名叫赵锋,亦是赵氏族人,是太尉赵斌的侄儿, 现任威武将军,身上亦是有些战功的。
近来皇帝偏宠宫女,冷落六宫一事, 京城各大家族亦有耳闻。
赵氏族人对于赵贵妃寄予厚望, 一门心思想她诞下龙种,当上皇后,好生生世世的把持皇室。
如今皇帝对于贵妃不闻不问,专宠一个宫女,虽则这宫女身份低微,太后也曾有言, 待她产下皇子,大可夺来,由贵妃抚养,但眼看皇帝如此爱宠于她,此事怕不是这般容易。再则,旁人的孩子,哪里有自家骨血可靠。
因此,赵家上下对这宫女亦十分厌恨,赵构便借着今日寿宴,蓄意羞辱苏若华,想要令她知难而退。
谁知,皇帝却横插了一手,祸水东引,倒把这话头丢给了淑妃。
淑妃的背后是钱家,其父亦是两朝老臣,钱家虽皆是文臣,但在文官集团之中却极有势力,与赵氏在朝中也算势均力敌。
这两大宗族早已势同水火,皆恨不得生吞了对方。
今见赵峰对着淑妃发难,淑妃的堂弟,时任工部侍郎的钱诗文便冷笑了一声,斥道:“赵将军好刁钻的胃口,连天家的宴席,都不中意了。”
赵峰原不是此意,但武人大多是风火脾气,本又同钱氏不和,被钱诗文如此讥讽,自然不甘示弱,当即回嘴。
一时里,殿上赵氏与钱氏的子弟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将个好端端的寿宴闹的如开水锅一般。
西平郡王陆斐今日亦在宴中,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一钟钟的饮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佳酿。眼前此情此景,怕不就是皇帝想要的。赵钱如此争衡,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以至再无可化解。待赵钱两败俱伤之时,便是皇帝独掌大权的时候了。
思及此,他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背脊向上爬来,这两个世家名门,还沉浸在烈火烹油的繁华之中,没有一个清醒回神的。
他看向上首,只见皇帝似是正同他那位心头所爱低声私语些什么,丝毫不曾在意殿上之事。
陆斐的目光落在苏若华身上,就被牢牢吸住,再也撤不回来。
这个女人仿佛有什么魔力,叫人一件难忘,再见就把她放在心上了。也难怪,如陆旻这样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也为她倾倒。
陆旻却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甚而还示意苏若华:“朕要吃那个玫瑰鲜鲍。”
苏若华心中叹气,嗔也似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之间颇有促狭之意,唇角不由微微一勾,玉手轻抬,替他取了一块鲍鱼过来,放在他盘中,以人所不察的嗓音低低说道:“皇上就淘气吧。”
陆旻莞尔,在她手腕上轻轻挠了一下,看她面上微微泛红,心中更是乐了起来。
赵太后与太妃的脸色就都有些不大好看了。
一个原本是今日的寿星,先是被贵妃含沙射影讥刺了一顿,又看自己的寿宴被闹的活像菜市场,闷着一肚子的火发泄不出来,看皇帝偏生没有要管的意思。太妃心中虽窝火,但到底还自恃身份,总不能如市井村妇一般撒泼吵闹,只好阴沉着脸,含忍此事。
至于赵太后,此事原不在她意料之中。
贵妃起来讥刺太妃之时,她心中便觉不妥。
她虽不在意太妃的颜面,但贵妃此举,无疑只会令皇帝越发嫌恶,更遑论如今还激起了赵、钱两族的争执。
于钱氏,赵太后自然厌恶,但亦颇有忌惮,两个世家大族如此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只能是皇帝。只可惜,赵氏多出武将,自赵斌起人人心高气傲,并不能将她的忠告记于心中。
到底,赵太后也只是赵氏的女儿罢了,她并不能全然掌控自己的家族。
赵太后看了一眼皇帝,却见陆旻正和苏若华眉来眼去,心中越发恼火,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皇帝,哀家吩咐南府乐班为太妃编排了一支祝寿曲,可否让她们上来献技了?”
陆旻这方将目光从苏若华身上收回,莞尔道:“太后娘娘好意,自当如此。”言罢,朗声道:“诸位爱卿谈兴甚佳,朕实不忍心打断。然今日到底为太妃寿宴,众卿家还是稍稍住了,改日闲暇再行谈论吧!”
至此时,诸钱赵已面红脖粗,赵氏族中几个年轻子侄,险些就要拔出老拳,那些有了年岁的老成者,亦满面怒容。
皇帝这话,来的恰是时候。
有了皇帝打圆场,两方各自冷哼一声,再不言语,一番纷乱总算平息了下去。
赵贵妃倒是有些不悦,原本她已盘算好了,要赵峰同己配合,今日一定要当着大庭广众,让这苏若华落上一个祸国妖姬的骂名,令她下不来台。说不准,群臣激愤之下,还就治了她的罪呢。
熟料,让皇帝这三言两语,全给搅黄了!
赵贵妃撅起小嘴,忍不住向上看去,却见她姑母赵太后目光凌厉,如箭般向自己射来,不由哆嗦了一下,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生事。
当下,赵太后吩咐南府乐班上来献技。
一干舞姬乐伶鱼贯而入,当堂演奏起来。
果然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
一时曲毕,一众舞姬齐齐上来,向上拜倒:“奴才等,恭祝太妃娘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恭懿太妃也觉面上有光,她在那甜水庵蜗居了三年,今日宫中排下这等华宴为她庆生,可算体面了,当即呵呵笑道:“好,赏!”言罢,又向陆旻微笑道:“皇上有心了。”
陆旻却道:“太妃错夸了,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恭懿太妃有些诧异,还是向太后道:“先帝在世时,姐姐便醉心歌舞,这些年来,还是如此热衷此道。姐姐的美意,妹妹心领了。”
赵太后其实还小她几岁,为着位份高低,已当了她多年姐姐了。
赵太后微微一笑:“妹妹客气了,妹妹的千秋,姐姐自然有好礼送上。”
恭懿太妃轻轻哼了一声:送她的好礼,便是叫她娘家子侄闹了她的寿宴么?
太妃自是将赵钱的争执,当做太后私下的指使。
正当此刻,殿外忽一阵悠扬笛声传来,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拉了过去。
只见一窈窕佳人,面覆织金薄纱,身着碧青色广袖留仙裙,迈着轻快的舞步,进得殿中。
听笛声调,却是一曲《折桂令》
但见那舞姬身段甚是窈窕,腰身只盈一握,随笛曲起舞之时,如嫩柳随风,飘飘摇摇,恍如谪仙人物。
她以薄纱覆面,令人看不清其面目,但正因这遮掩之态,倒更勾人神往,想要一探佳人真面目。
一时里,殿上众人的目光,被这舞女牢牢吸引。
只听着舞姬口中轻轻吟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歌声婉转,词意缠绵,那舞姬的美眸更不住的朝陆旻瞟去,眉目之间,似有万千情丝缠绕。
殿上群妃,满面不屑;而男人们,则艳羡皇帝,有如此佳人献媚。当中亦有人觉此女妖异,以声色惑人,不是善类,只是当此华宴,自也不会当面指摘。
苏若华禁不住悄悄看了陆旻一眼,却见他正摆弄着调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对眼前这等歌舞,看入眼了没有。
忽的,她却听他小声嘀咕道:“这都气若游丝了,还有劲儿跳呢!”
苏若华忍俊不禁,忙掩口遮掩,又低声斥道:“皇上!”
陆旻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片刻,一曲歇,那舞娘娇喘微微,香汗淋漓,上前向着上首俯身拜倒,朗声道:“才人童氏,恭祝太妃娘娘松柏常青、益寿永年!”言罢,磕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