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先是哑然,但须臾他便暴怒起来。
平心而论,苏若华说的并不全错,他的确有那些谋算。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她的,也是真心的想要一个和她共同的孩子——他们二人血脉的联结,是他们这段情缘的见证。
正因为是她,他才敢放心的去托付倚靠,她是他在这皇宫之中唯一能全心全意信赖的人。她从来对他温柔入骨,体贴入微,这一次也一定能帮助他。
只有他坐稳了皇位,大周的江山才能根基稳固,他们也才能有个安稳的未来。
聪明如她,怎会想不明白这些事?
陆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年先帝后宫曾有一位宠妃私自避孕,被人检举告发,先帝大为光火,责问下来,原来这宠妃是心有所属,所以才会如此行事。先帝大怒之下,将这女子幽禁深宫,直至她死去都未再见过她一面。
他记得,母亲当时长叹了一声,说这女子也是烈性,女人有了心爱的人,就不会再愿意为旁的男人生孩子了。
莫不是,苏若华也是如此?
她其实心里有别人,所以才不想有他的孩子,所以才会故意说出这些话来!
陆旻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跳疼,倘或这是两人重逢那会儿,他或者还能承受。
可如今,两人已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她却忽然变成这幅模样。
思来想去,二人走到如今,其实始终是自己追着她跑。甚而这段关系,也全依靠着陆旻的维系。苏若华对于他仿佛并不那么需要,无论是情感,还是□□上的需求,她都是淡淡的。哪怕是对于后宫那些嫔妃的醋意,也来的那么平静恬淡。比如这些日子,两人彼此不说话,那么多嫔妃围着他转,拼命的向他讨好示爱,她却视若无睹,依旧平静的过着她的日子。
若华根本就不需要他,也并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而随时都可以离开他。
她或者感到了腻烦,或者心有所属,或者又是别的什么缘由,总之她不想和他扯上太多的关系,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陆旻摸不透苏若华的心思,他曾为她云淡风轻的性情着迷,可临到自己身上,却变得分外可恶起来。
明明已经给了他的,却又要拿回去,这让他如何承受?
当下的陆旻,只想尽快去占有什么,好来证明眼前的女人还属于他。
他一字不发,面色阴郁的看着苏若华。
苏若华只觉自己似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心口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她还从未这般害怕过。
倏地,陆旻将她推倒在了床铺上。看着眼前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枕头,虽是早有预料,她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怆然。
陆旻贪恋她的姿容,并且想要一个孩子,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苏若华所受的教养,令她安安静静的伏在床上,不发出一丝声响。
陆旻覆了上来,在她耳边咬牙低声道:“若华,朕不管旁的,你进了宫,就是大周皇室的人。朕是当今天子,你就是朕的人。这件事,一辈子都更改不了。朕不知道别的男人是怎样的,但朕喜欢你,只想跟你做这样的事,也只想要和你的孩子。你别再拿那些借口来搪塞,除非你白日里说的话都是哄朕的,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七郎!”
苏若华只觉得头目一阵阵的晕眩,她早已习惯甚而享受着陆旻给她带来的快乐。但正因如此,她便越发觉得自己可悲,终于还是到了她最不想的一步。
她伏在枕上,低声呜咽道:“你的喜欢,就跟先帝是一般的,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待兴致过去,也会跟那盆玉簪花一样,弃如敝履!”
陆旻有些糊涂,抱着她问道:“什么玉簪花?你又在扯什么闲篇?”
苏若华闷声道:“就是你当皇子那会儿,养了两年的玉簪花。高兴了,就当宝贝一样的养了两年;不喜欢了,如今在哪里也不知道了!”
陆旻这方想起来这件旧事,也大致明白过来她今晚到底为何如此反常。
他低低笑了一声,将她翻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轻声道:“朕当年之所以那么喜欢那盆玉簪花,是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朕,你在家里时,你母亲给你起了个乳名叫玉簪。朕也觉着,你就像玉簪花一样的娴雅柔媚,所以才一直养着那盆玉簪花。后来,你回了宫,朕都有你了,还要那个替身干嘛?”
第八十二章
苏若华顿时哑然, 她早已忘了这件小事。
她的生母原籍苏州,亦十分喜爱玉簪花,曾同她提起, 此为江南第一花。只可惜北地气候并不适宜, 少见此花,而京城权贵风气也如宫廷一般, 追捧如牡丹、兰花这等名花, 所以也无人培育。苏父去托人从苏州稍带过两盆回来,只可惜府中无人识得这玉簪的脾气,而苏母又不擅养花草,都没能活上两年。苏若华记得小时候, 母亲时抚摩着她的头顶,温然笑道:“我的小华儿就同这玉簪一样,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一位出众的美人。”故此, 家中兄姐有时也以玉簪来呼她。
她曾将此事当作趣闻讲给陆旻听,然而不过是一件没要紧的童年小事,她只当陆旻听过便忘了。却不想, 他竟然一直记得。
但听陆旻又低声道:“正因你说, 你家里亲人都管你叫玉簪,又说那花似你,朕才将它当作宝贝。去了太后宫里,也将它带去。看着它,也如看见了你一般。”
苏若华两颊绯红,情知自己是闹了个大乌龙, 然而又羞于承认,只是咬唇不言。
陆旻看着她这幅模样,轻轻叹息了一声,仰躺在了枕上,将她搂在怀中,轻轻说道:“若华,朕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忧什么。不论朕怎么说,你似乎都不肯信朕。朕与先帝,是真的不同。倘或如你所说,朕不过是想找个没有势力背景、易于摆布的女人来生孩子,甚而还要借用这个女人来除掉后宫这些怀有异心的嫔妃。那么这样的女人,委实太多了。朕随意招招手,就能招来一群。再则,如若朕真的完全只想利用你,那么朕便该早早给你位分,让你进了后宫,这样才好同她们斗起来。”话至此处,他不由垂首,轻轻啄吻了一下怀中女人的额头,又道:“朕不是没有这样想过,然而让你跟她们争斗,必定是要吃些苦头的。朕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苏若华蜷缩着身子,躺在陆旻怀中,久久的沉默无言。
半晌,她忽然低声道:“皇上不过是喜爱我的容貌,终究也会有看腻的一天的。”
陆旻闻言,有些语塞,片刻竟说道:“你说的倒也不算全错,朕的确喜欢你的姿容。”
苏若华的心猛地一沉,男人大多爱色,她是明白的。但听陆旻这样直言不讳的当面讲来,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却听陆旻又道:“然而,你的姿容,难道不是你的一部分么?朕喜欢你的全部,自然也就喜欢你的容貌。”
苏若华嗤笑了一声:“皇上这话,可真是狡诡。听起来,就是哄人的。”
陆旻挑眉,索性问道:“你说朕哄你,难道你之前说恋慕于朕,不是在哄朕么?若不然,你怎会这样同朕嚷闹?连孩子也不肯要了。若华,你这可算是欺君之罪。”他话语轻轻,带了几分戏谑,并无半分责怪的意思。
苏若华一时说不出话来,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小声嘟哝道:“谁说不要孩子了?”
陆旻看着怀中女人乌油一般的长发,白玉也似的耳朵,轻轻咬了一下,言道:“既然如此,你跟朕闹什么?”
苏若华无言以对,她自己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生平还从未似如今这般,情绪起伏剧烈,且敏感多疑。她生平头次尝到与男子相恋的滋味,那些古人诗文里的一字一句,都一一尝了一遍。
得不来她的回复,陆旻索性起身,抓来一条汗巾子,将双眼蒙住。
苏若华听见动静,转头望去,禁不住诧异道:“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陆旻莞尔一笑:“既是你总疑心,朕不过是喜欢你的容貌,那朕便将眼睛遮上。目不能视,你还如何能以容貌魅惑于朕?朕便叫你瞧瞧,是不是只喜欢你的姿色!”
苏若华只觉这简直是荒唐胡闹,然而心底却也禁不住的有些触动。她没有动弹,任凭陆旻胡乱作为。
陆旻蒙住了双眼,便如才失明的人,用手、唇将她全身摸索描摹了一遍,直至最后彻底抱住了她。
良久事毕,两人气喘吁吁的搂在一起,苏若华撩开黏在胸前的发丝,便伸手替陆旻解开了蒙眼的汗巾子,轻声道:“皇上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实在是胡来。”说着,忍不住又添了一句:“皇上在床笫之中,为何总喜欢胡闹呢?”
陆旻瞧着她,唇角轻勾,低语:“若不是你同朕闹这通脾气,朕又何必如此来表明心意?再说,朕是皇帝,每天只要下了地,就有无数的规矩在那儿等着。难道,就在这小小的帷帐之中,还不能任凭朕随性而为么?”
苏若华明眸如水,勾着他的脖颈,没有说话。
陆旻便问道:“你信朕了吗?”
苏若华微微颔首,依旧没有言语。
陆旻浅笑,勾着她的眸子,又低声问道:“那么,适才尽兴了么?”
苏若华不知想些什么,一时没有防备,脱口而出道:“比平日里还……”话未完,她登时明白过来,好容易退热的脸颊又烫了起来。她瞪了陆旻一眼,翻身不去理他,嗔道:“闲了就喜欢说这些风言风语来戏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把戏!”
陆旻不肯放过她,硬凑上去,扳着她的藕臂,笑道:“朕只能这般戏弄你一人了,不然你让朕找谁去?”
两人吵闹了半宿,又好了半宿,彼此倒更觉着情意融洽。
絮絮的说了些甜话,陆旻便道:“若华,河南的旱情始终没有缓解。朝廷虽已拨了许多钱粮下去,然而老天却不肯开恩,就是不见半滴雨水。朕已问了钦天监,看天象,近来依旧是大晴天。”
苏若华看着他那两道浓密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便知他是认真在发愁,每逢他有什么烦心事,便总是这幅神情。
她伸手,轻轻替他将眉宇抚平,柔声道:“皇上勤政爱民,上天一定会帮着皇上的。”
陆旻摇了摇头,说道:“近来地方有奏报,人心似有不稳,京里更有些流言蜚语……”言至此处,他忽然飞速扫了苏若华一眼,见她神情如常,便避而不谈,只说道:“朕打算过上五日,前往祈年殿办一场祭祀,祈求上苍保佑。你晓得,朕不信这个,但为安抚人心起见,不得不为。”
苏若华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这是正事,皇上该去的。”
陆旻微微有些迟疑,但依旧说道:“朕当日便会归来,你就留在乾元殿,不要外出。”
苏若华登时明白,陆旻这是担心他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要来寻她的麻烦。
她微笑道:“皇上,你尽管去忙吧,不必担忧于我。我留在这里,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陆旻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朕晓得你机警聪慧,然而万般小心为上,不要托大。不论当日玉泉宫出了什么事,哪怕天塌了,都等朕回来。”
苏若华点头答应。
眼看时辰不早,两人都觉得困乏,便相拥而眠,一宿无话。
隔日清晨,天色才亮,陆旻便被外臣请了去。
苏若华因昨日被他闹得狠了,直睡到红日当头方才醒来。
好在行宫无事,众人又皆知她是皇帝所爱,没人敢来挑理。
芳年正替她梳头,露珠取了水回来,喜孜孜道:“皇上昨儿一连宠幸了姑娘两次,这下任谁都晓得,姑娘还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内侍省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混账奴才,这段日子肆意作践,看待会儿他们怎么来巴结!”
苏若华轻轻看了她一眼,取了面脂匀脸,说道:“还没出阁的姑娘,也没个忌讳,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也不害臊。”说着,她轻吁了口气,徐徐说道:“内侍省总管吴德来,是太后娘娘亲自提拔起来的人,自然是不待见我的。有皇上护着时,他还有些忌惮。皇上一不来,他便以为我落败了,自是想方设法刁难了。这世上人大多如此,趋炎附势,拜高踩低,都是情理之中,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想被人欺凌,就只能牢牢的待在上面。”
露珠猛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只要姑娘生下了小皇子,余下的事就更不必怕了!”
苏若华听她提起这个,便想起之前的事来,问道:“之前让你去太医院问问,有什么方子喝了好坐胎的,可问了么?”
露珠答道:“问了,这等大事,奴才不敢耽搁。方子已得了,就等抓药去了。待伺候姑娘用了早膳,奴才就去。”
苏若华却说道:“不必了,我并不打算吃那些药。你把方子放在我的妆奁里,就不必理会了。”
露珠诧异道:“姑娘不吃,为何要这个方子?那太医听闻奴才是姑娘打发去,可是斟酌再三,特意开的方子呢。还说,姑娘只要按日子吃,必定会有喜讯的。”
苏若华笑了一下,看着镜中如花人面,那双乌漆似的眼眸清澈如镜,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意味深长道:“这吃药求子,可不算什么好事。”
芳年握着一缕黑发,绕着顶心盘了上去,心中倒很是平静。姑娘要做的事,她都明白,眼下她当个聋子也就是了。
露珠虽有几分糊涂,却十分机灵,情知里头有诈,也不再多问,只说道:“姑娘既如此说,奴才就把方子好好收起来。”说着,又抿嘴一笑,颇为得意道:“适才,奴才打水进来,御膳房的老张见了奴才,忙忙上来巴结奉承,又问姑娘近来想些什么吃,他做了就送来。想着前儿姑娘只是要些山楂来泡水解腻,他都推三阻四,什么要做菜上的添头了,又是什么各宫的娘娘主子都来要了。这会儿看皇上回来了,生怕姑娘吹他的枕头风。奴才瞧不上他那副做派,刺了他两句,他涎脸涎皮的,竟也不生气。”
苏若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宫里人多势利眼,这也无可厚非。然而却不能叫那些人以为,她苏若华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随意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这世道,柿子专捡软的捏。
正说话间,春桃忽从外头匆匆进来,一脸惶急之色,进门便说道:“姐姐,不好了,宫里出大事了!”
苏若华看了她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让你慌成这样。”
春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道:“我才从外头回来,听说这宫里闹狐狸,竟咬死了一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