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让,淑妃闹出这么大个乱子呢?李忠原当淑妃只不过是趁着皇帝不在,上门来找苏若华的麻烦,不想她竟然干出了这等荒唐蠢事!
这是刁难苏若华么?这是无视皇帝,犯上作乱!
当初,陆旻为何一定要把苏若华留在身边?不正是为了以皇权来庇佑她么?淑妃如此,真正是昏聩不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忠也不敢拖延,转头就要去传旨。
苏若华冷眼看了半日,忽然出声叫住他,又向陆旻说道:“皇上还是仔细问问吧,免得日后被人说起,又全是我挑唆的。我一个宫女罢了,哪里就有这样大的能耐,今儿弄倒了这个,明儿搞垮了那个。”
陆旻瞧着她,黑漆的眼眸里闪烁着些复杂的思绪,片刻他莞尔一笑,颔首道:“还是你周到,就如你说的办吧。”又向李忠吩咐:“将此事,转告与太后,请太后娘娘主理此事。”
苏若华心头一跳——钱家与赵氏从来水火不容,皇帝将钱家的女儿交给赵家处置,是不想给淑妃留活路了。
或者,她如此作为,也正中陆旻的下怀,所以他适才才会不多问一句,就要处置了淑妃。
太后,只怕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李忠得令,躬身退出传旨。
陆旻便环着她的柳腰,在她颈子里轻轻嗅闻了一下,低声笑道:“如何,不生气了吧?”
苏若华听着陆旻的嗓音,低沉之外还带了几分戏谑之意,并无丝毫余怒未消的意味,仿佛他是配合着她演了一场戏。
她垂首说道:“我有什么敢生气的?只要皇上不在,谁都敢来踩上一脚,谁让我只是个宫女呢?”
陆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笑道:“你这是在向朕讨封么?”说着,他便摩挲着苏若华那平坦的小腹,叹息道:“你早日有了身孕,朕便给你个极高的位分,把这后宫也都交给你打理。如此,朕也就高枕无忧了。”
苏若华心中一动,不由道:“皇上……”
陆旻忽又说道:“瑙木贡前线传来奏报,前线大捷,霍长庚更率部追赶残兵,深入其腹地。”言罢,他向她微笑道:“朕记得,你的家人也在那边,对不对?你托付霍长庚照料他们,为何不来找朕?”
苏若华颇有诧异,说道:“皇上如何得知?”
陆旻嗤嗤笑道:“倘或前朝后宫任凭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朕的耳目。若非如此,朕这个皇帝只怕早已驾崩了。”
苏若华心头一紧,她当然明白陆旻身为帝王,掌控时局的手腕必然不俗,然而与他耳鬓厮磨、缠绵久了,她便会忘却此事。实则,她的一举一动,怕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陆旻又笑道:“求自己的男人罢了,对你来说,竟是这样大的一件难事么?只要你开口,朕便赦免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语半是戏谑半是认真,苏若华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眸,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我家人是被先帝发落,流放出关,阖家皆是戴罪之身,岂能因我得了皇上的宠爱,便求皇上赦免?这等恃宠生骄之事,我做不来。”
恃宠生骄的事做不来,演戏就演的忒也逼真。
陆旻低低笑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几时能真正的跟朕撒一次娇呢?”
两人正如胶似漆,刘金贵忽从外头进来,报道:“皇上,淑妃娘娘适才突发暴疾,在千佛殿呕血晕眩过去,被人抬回去了。”
陆旻笑了一声,斥道:“她可真会适时生病!此事,且交由太后处置,不必再来跟朕说了。责令太医,好好与她医治就是。”
刘金贵应声,重又退了下去。
这件事落在赵太后手中,她岂有善罢甘休之理?
西平郡王陆斐正在江浙一带调查钱家贪墨盐税一案,钱家正自焦头烂额,淑妃偏偏这个时候干出这等蠢事,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赵太后不问后宫事已多年,如今重新过问,自又抖擞了全幅精神,把当年的雷霆手段尽数拿出,责令内侍省总管吴德来牵头办理,务必将淑妃这些年执掌宫务以来桩桩件件尽数挖出。此外,她又下令封锁此事,不许走漏半点消息,更以淑妃病重为由,将其困于寝宫,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
吴德来有太后撑腰,皇帝默许,自是放开了手脚。
不出三日的功夫,便将淑妃如何擅闯乾元殿一事调查的清清楚楚,此外更有她借主理后宫之机,行贪墨财物,克扣低位嫔妃的份例,到宫外放贷,中饱私囊等等事由。
然而,这里面最重的一件,依然是她搜查乾元殿。
在太后口中,此事已成了淑妃借人诬告苏若华为由,趁机窥探御前,向外递送消息,图谋不轨。如此这般,淑妃乃至于钱家,便都要落一个阴谋犯上、染指龙庭的大罪。
赵太后此意,便是向趁此机会,一举除掉钱氏。
然而陆旻接了奏报,却并未按她心意行事,只批复道:“淑妃钱氏,久在宫闱,性情跋扈,行止癫狂,上受天恩,却不思答报,着令褫夺封号,废除妃位,没收金宝金册,降为才人,幽闭于寝宫,静思己过,无谕不得擅离。”如此,算是将淑妃给废了。只是因着她曾是四妃之一,又到底是钱家的女儿,不曾将她打入冷宫。
此外,童美人幽愤嫉妒,诬陷旁人,谗言主上,赐白绫、毒酒、匕首,自尽——这诬告苏若华行巫蛊的事,自然是她的手笔了。
慎刑司总管刘林,多年来助纣为虐,充当淑妃爪牙,乱棍打死。
一次争端,竟而引发了后宫一场地震。
此消息一经传开,阖宫从上到下的嫔妃无不心惊胆战。谁能想到,曾经的四妃之一,还曾是皇帝的宠妃,又出身名门望族,只因一时的不慎,就落入这等凄惨境地。
所谓雷霆雨露是君恩,大概就是如此吧。
赵太后虽不甚满意,但皇帝执意如此,她也只好就此罢休,能将淑妃从位子上拽下来,也算意外之喜。后宫空了这么多位子,她可以再填补些自己的人手了。
淑妃被废黜的消息,行宫瞒的如铁桶一般,直至钱才人被送回皇城幽禁,这讯息方才传到钱家。
钱氏族人大为惊骇,本还要联名上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却反而招致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将钱才人如何擅闯乾元殿、并肆意搜查一事当众讲了,更责问钱父是否是他示意所致。钱父不知这后面竟有这样的事,哪里还敢再为女儿求情,只求不要被她连累。下朝回府,便连忙将钱才人从族谱中除名,他自己更称病不出。
这一番事毕,钱氏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不少。
这日晚膳时候,陆旻兴致极佳,连连痛饮了三壶美酒。苏若华劝阻不住,只好任凭他去。
陆旻笑道:“今日当真是痛快,这群老匹夫,可算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怒了!”
苏若华替他布菜,微笑言道:“皇上精明强干,自然心想事成。”
陆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言语。
晚夕就寝,苏若华侍奉了陆旻,侧身躺着,合上眼眸,昏昏欲睡。
陆旻却凑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若华,做得好。”
苏若华倏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旻,说道:“皇上……”
陆旻却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浅笑道:“睡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苏若华原本因情//事疲惫招致的睡意,顿时便消散了。她躺在床上,听着身侧男人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知几时才渐渐睡去。
她的心里还是平稳的,若能帮上陆旻,那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又是半月有余。
皇帝已亲自前往祈年殿祭祀求雨,可老天依旧是日日大太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这位九五之尊。
民间不知从何处,兴起了一股流言,人人传说宫中出了妖孽,所以天降大旱,以示惩戒。
苏若华并未关心此事,眼下的她正坐在乾元殿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地下跪着一人,两眼怨毒的瞪视着她,正是玖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连环扣~
第八十五章
苏若华坐在椅上, 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盖碗。
她并不看地下跪着的玖儿,只轻轻拨弄茶碗盖子,水汽氤氲, 茶香四溢, 便低头啜了一口。
玖儿闻这茶香,不由轻轻蹙眉, 看着苏若华那目中无人的样子, 心中怒火直蹿,扬声道:“你将我困在这里数日了,到底想怎样?!”
苏若华并不接话,淡淡说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蒙山雀舌, 开春来第一拨新茶。此茶采摘于蜀地蒙山之巅,色绿香高,滋味醇厚甘鲜。是雀舌中难得的珍品, 尤其是从山峰之上采摘下来的,尤其珍贵。整个后宫,除了皇上这儿, 便只有太后娘娘能受用了。”说着, 她向玖儿微笑道:“然而这样的茶,我如今每天都在吃。”
玖儿扭了头不去看她,不知她向自己说这话究竟何意,是向自己炫耀她的恩宠么?!
狐媚邀来的恩宠,有什么可稀罕的!
苏若华没有言语,却忽的将手一扬, 整碗茶水就泼洒在了玖儿跟前的地上。
热烫的茶水,有些许溅射在了玖儿身上。
玖儿猝不及防,被烫了这一下,重新转过脸来,向苏若华怒目而视,骂道:“要打要杀,你给个准话!如此折磨人,是何道理?!”
苏若华淡淡一笑,言道:“不过手滑了,你也未免忒多心。”转而吩咐露珠道:“再沏一碗来。”
露珠福了福身子,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快步出去。须臾功夫,又重新沏了一碗雀舌回来,放在苏若华手边。
玖儿这方顿悟,苏若华这是向自己彰显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权势——饶是这样只有太后、皇帝才能入口的茶叶,她亦能随心所欲的处置,想吃便吃,想倒便倒。
她咬了咬唇,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屑的神情,轻轻哼了一声。
苏若华淡淡说道:“行了,事已至此,还用我再一句句问你么?这段日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自己说了吧。免得我多费唇舌问你,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玖儿面色微白,却依旧说道:“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到底是太后娘娘拨过来的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私自将我囚禁,就不怕太后娘娘责问起来,无法交代么?!”
苏若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乐的笑话,柳眉轻扬,轻轻笑了几声,半日才渐渐止住了笑意,说道:“那么,你被关起来这么多日子了,可有听闻太后娘娘有寻你?倘或太后当真看重你的性命,就不会把你送到这乾元殿,让你来当探子了。”
玖儿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方才还只是微微发白,此刻更是煞白的犹如一张白棉纸,她强行镇定了心神,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过是被太后娘娘调拨来服侍皇上的,不过是因你要霸占皇上,唯恐旁人得宠,所以才将我撵开的。”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苏若华,我可是晓得,如今外头正在传言宫里出了妖邪,皇上偏宠奸佞,所以惹怒上天,降下大旱。你怕皇上醒过神儿来,忙忙的拿我来遮掩。我可不上你这个当!”
这一言落地,苏若华尚未开口,一旁的露珠却先恼了,怒斥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姑娘的名讳!”
玖儿轻蔑一笑:“叫了又怎样?横竖都是一样的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连个主子都还没争上去,便讲究起这个来了?我就叫了又如何?”
苏若华倒也不生气,笑了两声,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说道:“好一个忠心的奴才,既然安分守己,那为何对宫外的传闻知晓的如此清楚?这些话,仿佛还未传到宫中罢?”
玖儿没有想到,自己言语一个不稳,就被她抓住了漏洞,这苏若华心思缜密,果然是名不宣传的。
她死死的咬着唇,只觉的口中已有了血腥味,再不肯吐出一字。
苏若华见她倔强,便说道:“也罢,我从来不喜严刑拷打,免得人日后喊冤,说屈打成招。如此问你,你不肯说,那我也只好把这些东西送到皇上跟前了。”说着,看了露珠一眼。
露珠会意,自袖中摸出两样东西,抛在玖儿脚下,喝道:“瞧瞧,这些腌臜玩意儿,可是你塞到姑娘房里的?!”
玖儿扫了一眼,却见那是一只小瓷瓶子、两只以红线捆在一起的男女偶人,几道符咒,外有一张药方。
见了这些物事,她神色大变,垂了头,不敢去看苏若华。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苏若华放她出入寝殿、放松看管,甚而意图求子的那些话都是蓄意说给她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刺激她。
然而,苏若华怎会知道,自己一定会诬陷她行巫蛊之术?难道这女子,当真已是多智近妖了么?
苏若华轻轻笑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准你进寝宫服侍?我就晓得你不是个安分的东西,若不给你机会,你怎能放手行事?果不其然,这些玩意就跑到我的枕头下面、妆奁盒里了。说起来,太后娘娘当真是要谢谢你,你给了她这个机会,一举除掉了淑妃。只是钱家,该是十分憎恨你了。他们好容易送进宫里、只望着谋前程的女儿,就被你这样轻而易举的断送了。你说,倘或我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们,他们会如何待你?皇上纵然不待见钱家,但依着钱家的势力,摆布一个小小的宫女,想必容易的很。”
玖儿眸色微动,似有了动摇之意,却依旧说道:“姑母……我姑母一辈子忠心服侍太后,太后娘娘不会袖手旁观的,她一定会救我的!”
苏若华笑着摇头叹息道:“我说你愚蠢,你还当真愚不可及。赵太后的为人,我可比你更为了解。她将谁的性命放在心上?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明秀公主,当年为着讨先帝宠爱起见,尚未成人,便送进了皇家佛庵落发出家,号称是为先帝替身,在佛前侍奉,以求先帝寿延百年。可怜明秀公主,当年不过年方八岁,区区稚龄,就被太后狠心送入尼庵。对于赵太后,你难道还能比明秀公主更为亲近么?至于你那姑母,更不要提起,她本就是靠着向太后死心塌地的卖命,太后方才如此信她用她。你又以为,你的姑母在太后心里当真有什么地位么?”
玖儿身躯微微发颤,兀自说道:“不会的……姑母同我说过的,太后娘娘……我们只能依靠太后娘娘……姑母那么疼我,她在太后跟前服侍了那么久,她一定会……一定会替我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