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三人便都惊着了。
露珠脱口就道:“这可是胡说了,这而是行宫,那么多护卫呢,怎会有狐狸?还咬死了一个宫女?春桃姐姐,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芳年亦说道:“是啊,虽说玉泉宫在山里,不时有些鸟兽蹿入御园之中。但从来都是些麋鹿野鸡之类,可从未听说有狐狸的。再说了,这狐狸能咬死人么?”
春桃急着跺脚,连声道:“是真的,我也没有听错。我这是去内侍省领咱们的月例银子,就看见吴公公气势汹汹的带了一队人马出去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儿早起来,棠雪苑里管花木的莳花宫女说平日里同她一起当差的一个小姐妹不见了。原当她是出去小解,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几乎就要耽搁了差事,她只能出去寻找。不料,竟在映月水榭后面的山坡林子里,发现了那宫女的尸首!”话至此处,她似乎惊魂未定,干咽了一下,又道:“听闻,那宫女的尸体惨不忍睹,面目已被损毁,喉咙和胸口,也有猛兽撕咬的痕迹,鲜血淋漓的,可唬人了!”
芳年与露珠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又长年生活于深宫大内,哪里听过这等事,顿时吓的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露珠忙向苏若华道:“姑娘,这两日你可不能出去了,仔细那狐狸还在宫里蹿呢!”
苏若华却沉吟道:“怎见得,一定是狐狸所为?”
三人皆是一愣,但听苏若华又道:“春桃,你从内侍省归来,说看见吴公公带人出去,显然这事情才发。仓促之间,也只能知晓那宫女是被猛兽咬死的,怎能立时就推论出来,是狐狸呢?”
春桃搔了搔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内侍省的小公公,慌里慌张的,跟我这样说了。我急着回来告诉姑娘,也没有细问。”
露珠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姑娘,奴才去打听打听?”
苏若华略一思索,点头道:“问问也好,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从未见过。而且,我总觉着蹊跷。”
露珠得了示下,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芳年继续服侍她梳头,说道:“姑娘也放宽心,任凭怎样,皇上都不会让姑娘吃亏的。”
苏若华摇头道:“近来皇上国事繁忙,此为内廷小事,如无必要,别烦扰皇上。”
芳年点头,便再无话说,同春桃一起伺候她梳妆穿衣。
当即,便传膳过来。
果然如露珠所说,今日的早膳较前两日,格外丰盛了许多,荤素添了四盘,连点心也添了两盘,想是御膳房孝敬的。
苏若华倒是心安理得,这大概也算是后宫之中的一景。世道如此,自命清高,只会令人背地里嘲笑傻气。何况,人也并不会因此,在你落魄之后,就少踩你一脚。
吃过了早饭,露珠便回来了,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急急说道:“打听清楚了,死的是棠雪苑管花木的珠儿,发现的宫女叫玉慧。就如春桃姐姐所说,玉慧早起不见珠儿,出去寻找,在映月水榭后面的山坡林子里发现了她的尸首。那尸首被野兽糟践的厉害,若不是身上的衣裳,几乎就要认不出是谁了。至于为何知道是狐狸,我听办差的公公说,因那珠儿的尸体旁,有狐狸的爪印,竟而还有一条尾巴。那玉慧家里原是猎户,做皮毛生意的,故此认得。”
苏若华听着,越发奇怪,说道:“这更令人费解了,这狐狸既能伤人,如何又会留下自己的尾巴?”
露珠摇头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那公公也没多说。”
苏若华想了一会儿,终究不得其法,又问道:“此事归在哪里?”
露珠说道:“内侍省的吴公公去了,将尸首送到了化人场,还没有料理。因事发突然,又十分凶恶,吴公公去禀告淑妃娘娘了。”
苏若华点了点头,却总觉哪里不对,只静坐闷想。
芳年看着,便劝道:“姑娘,横竖此事与咱们无干。有太后、淑妃娘娘呢,她们自会料理,就不要多想了。”
苏若华说道:“话是如此,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似乎有些过于刻意。”
她想不明白,只得暂且按下,交代乾元殿的宫女一律不得擅自外出。但要办差,必定四人同行,不得落单。
到了傍晚,这件事便有了分晓,淑妃交代内侍省厚葬这名宫女,并加倍给予其家人抚恤银子,言称其横死宫廷,示以抚慰。
苏若华听闻,越发觉得怪异——论理,这宫女是被野兽咬死,与旁人无干,多给抚恤银两倒也无妨,这厚葬却有些说不过去。淑妃如此行事,似是有意彰显什么。
第八十三章
又过四日, 陆旻便动身前往祈年殿举办祭祀,以祈求上天降雨。
因着赶吉时,天色尚且未亮, 乾元殿便忙碌起来。苏若华自是又早早起来, 服侍他穿衣梳洗,吩咐膳房送早膳过来, 打发他吃了, 送他出门。
陆旻临行之际,叮嘱道:“朕去一日便回,若无要紧事你便不要出门。即便有什么,都等朕回来再商量。”
苏若华一一答应下来, 含笑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儿,不知照顾自己。皇上尽管放心去吧,没事的。”
陆旻握着她的手, 好半日功夫才松开,又说道:“不知怎的,朕心里就是有些不踏实。也罢, 待祭祀一完, 便快马加鞭的回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亲热话,陆旻方才离去。
苏若华立在大殿门口,目送皇帝背影远去,才转身慢慢走回寝殿。
昨夜值守的是露珠,她上来搀扶着苏若华,低声问道:“姑娘, 皇上这就走了呢。听闻,因旱情严峻,民间百姓们都盼着尽快下雨,所以朝廷十分重视这次祭祀,连许久不肯出宫的太后娘娘都一起跟了去呢。”
苏若华淡淡说道:“祭祀其实也未必见得有什么用处,然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人心。一旦发了民乱,那可比旱情糟糕百倍。”
露珠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对了,昨儿夜里,听闻太妃娘娘发了头风,连夜请了太医院的院判过去诊治,寿眉宫一宿没消停,不知道此刻好些了没有。”
苏若华听着,微笑道:“那可更好了,今日她必定是不能出来的。”
露珠听不明白,苏若华也并不解释,只说道:“伺候皇上起来的早了,还有些困乏,回去再睡会儿吧。”
露珠点头,服侍着苏若华重新睡下。
苏若华躺下,虽知晓今日必定不会太平,但心中却十分平静,才合上眼转瞬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睡梦中只听外头似有吵嚷之声传来。苏若华略皱了皱眉,没有睁眼便问道:“露珠,出了什么事?”
话出口,却并未等来露珠的回话,她倏地睁开眼睛,却见身畔竟是空无一人,而外头却不时传来吵闹之声:“这儿是乾元殿,你们怎敢乱闯!你们就不怕皇上回来,治你们的罪么?!”
苏若华心微微一沉,情知事情上门了,倒也并不慌张。
她坐起身来,就要穿衣,只见春桃急匆匆走了进来,满面惶急之色,才进门便说道:“姑娘,不好了,慎刑司刘公公带了人过来,说要搜查乾元殿!”
苏若华蹙眉斥道:“这儿是皇帝的寝宫,谁给他的胆量,竟敢来此地搜查!”
春桃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说道:“我们也是这样说,可刘总管根本不听啊!带了人硬往里闯,根本拦不住。皇上不在,御前侍奉的人大半跟了出去,余下这些人实在抵挡不得。”
苏若华心中略一盘算,便说道:“伺候我起来,我去瞧瞧。”
春桃连忙替她穿衣,跪在地下替她系鞋带时,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苏若华察觉出来,轻轻笑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么?”
春桃抹了一把眼睛,说道:“姐姐,这些人怎么就是不肯放过咱们呢?”
苏若华笑了一下,只叹息道:“因为,这里是皇宫。”
苏若华麻利穿衣梳头,待收拾整齐了,便同春桃一道出去。
走到院中,果然见慎刑司的刘总管领着一群太监,气势汹汹的站在阶下,正同露珠、芳年等一众乾元殿的宫人对峙。
露珠、芳年虽面有惧色,却一步也不肯后退。露珠更说道:“刘公公,这里是乾元殿,是皇上的寝宫,你这样带了人大张旗鼓过来滋事,不怕皇上回来责问么?敢说,皇上才离宫,你们就一个个早起反来了?!”她话音轻柔,用词却是狠厉,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果然有几个生出了惧色。
那刘总管统领慎刑司多年,什么风浪不曾见过,怎会被她这几句话吓退,笑了一声,说道:“苏姑姑,您也别拿这话来瞎我,我这也是奉命行事,秉公办差。您若怨恨,可千万别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苏若华淡淡一笑,说道:“刘公公,您这话倒是离奇。您带了人到乾元殿生事,却说是奉命行事。皇上与太后娘娘都不在宫中,您这又是奉了谁的命?难道这宫里,竟还有人能如此不识规矩,皇上不在就要犯上作乱么?”
刘总管看着苏若华面上笑意温婉,一双眼眸却锋利莹亮,吐出的话来,更是分毫不让,一字一句定要让自己背上一个肆扰乾元殿、犯上作乱的罪名,不由点头暗暗叹息:这苏若华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从前朝过来的老人,果然临危不乱,言谈行事又如此老辣。
正当这僵持之际,却听外头守门太监报道:“淑妃娘娘到——!”
苏若华眸子轻眯,暗道:果然来了!
但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只见淑妃盛装丽容,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徐徐走来。
苏若华扫了淑妃两眼,她今日倒是一改往日娴雅清丽的妆扮,满头的珠钗华冠,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缂丝牡丹绸缎褙子,一袭妆花织金盖地褶裙,面上妆容甚重,却有了几番浓艳的意味。她在心中轻轻一笑:这淑妃,今日可是有备而来。
当下,她还是向淑妃下拜行礼:“奴才,拜见淑妃娘娘,娘娘金安。”
淑妃垂眸看着她,扬声道:“苏宫女免礼吧,见着本宫还晓得行礼,也是难得了。”说着,她忽而笑了一声,又道:“想必苏宫女也是看着今日皇上不在,无人能给你撑腰,所以这才想起来宫中还有规矩在。”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令在场的众人忍不住人人侧目——这可与淑妃平日里那谦和温婉的行事做派,大相径庭。
苏若华柳眉轻扬,抬眼看向淑妃,只见淑妃那艳红的唇竟忍不住轻轻勾起,明亮的眼亦闪烁着得意的光彩,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
她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微笑道:“娘娘错怪奴才了,奴才素来恪守宫规,对于娘娘心中也是十分尊敬的。”
淑妃似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不急于发难,倒是好整以暇的说道:“适才,本宫在门前,似是听到苏宫女说起什么,皇上不在,刘公公来此地搜查,乃是犯上作乱。本宫竟不知道,原来这乾元殿竟是你苏宫女当家。皇上若不在,旁人连进也进不得一步了。想必,苏宫女受皇上宠爱,故此将这乾元殿也据为己有,连本宫也不放眼中了。”
苏若华浅浅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淑妃娘娘想必是误会了,奴才怎敢有如此心思?只是,奴才既为御前掌事宫女,自然要尽心尽责,打理好这御前事宜。今日皇上不在,刘公公一大清早便带了人闯进乾元殿,奴才倘或不闻不问,听之任之,那岂不是玩忽职守?皇上回来,奴才也无法交代。淑妃娘娘掌管后宫,当然清楚这身在其位谋其责的道理。倘或有人不问一声,便闯入淑妃娘娘宫中搜查,难道淑妃娘娘也不问一声么?”
淑妃看她陷入此等境地,依旧不慌不乱,依旧一递一句的与她应对,不知不觉便生出几分浮躁来——她今日便是要看这妖婢惊慌失措而后跪倒自自己脚下,痛哭哀求的样子的!她要看着苏若华如一只蝼蚁一般的苦苦求饶,央求自己放她一条生路。待享受尽了这胜利者的甘甜畅快,她再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让她永世没有翻身之日!
淑妃狞笑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来,手腕上的一串东珠手钏在日头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甚是温润好看。她眯细了眸子,打量着手钏,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有人到本宫这里检举,乾元殿有宫女私藏巫蛊之物,昼夜作祟,魅惑君王。更甚而,还意图以邪术求子,想要混淆皇家血脉。这等大事,你说本宫该不该管?”
苏若华柳眉微扬,似是讶异说道:“娘娘所言,可当真骇人听闻。自打卫后之后,巫蛊便为宫廷大忌,本朝后宫更是严令,无论后妃宫女,但凡有人敢行巫蛊之术,必问重罪。更遑论,还想以邪术求子,混淆皇室血脉?谁人这般大胆?奴才执掌乾元殿,并不知御前竟然出了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淑妃娘娘,您可别是误听了小人谗言吧。”
她这话,是为着蓄意激怒淑妃,好令她更加冲动行事。
果不其然,淑妃双眉倒竖,厉声斥道:“好一个奸猾婢女,本宫有一句,你倒有三句!依着你的意思,莫不是本宫竟毫无分辨之力,任凭人挑唆拨弄不成?!”
苏若华便又福了福身子,浅笑低声道:“奴才并无此意,娘娘勿怪。”
淑妃冷眼睨着她,看着她面上那淡定自若的笑容,越看越觉得浮躁光火,索性直言道:“本宫实话告诉你,人检举的便是你。有人揭发你私藏巫蛊之物,还吃要求子,你可敢让本宫搜查你的住处么?!”话出口,她便紧盯着苏若华,试图从她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寻到那么一丝丝与恐慌有关的情绪来。
然而,苏若华却依旧神色淡然,她浅笑回道:“淑妃娘娘,奴才不知您在说什么。奴才没有私藏那些腌臜东西,也不能让您搜查奴才的住处。”
淑妃眸中精光一闪,并未开口,她身侧的心腹宫女秋燕按捺不住,出声道:“苏若华,你好没规矩!淑妃娘娘奉命协理六宫,后宫众人不分大小,皆要受娘娘的管束。如今有人检举告发了你做下的丑事,娘娘亲自前来查问,你竟敢顶撞忤逆娘娘不成?!”
春桃见她说话,便也插口驳斥道:“说起没规矩,你又好到哪里去?分明淑妃娘娘问的是姑娘,有你说话的余地,在这里插嘴插舌,你又是什么东西!”
秋燕顿时面红脖粗,脱口道:“你!”
苏若华斜斜的扫了春桃一眼,淡淡说道:“春桃,淑妃娘娘协理六宫,难道还不如咱们知晓规矩么?秋燕姑娘是淑妃娘娘的陪嫁,那身份自然不同寻常。人家在主子跟前,一向是这样说话的。必定,这也是淑妃娘娘一手调理出来的。”三言两语,便狠狠的打了淑妃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