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王公大臣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看待这场戏的目光不再平静,望向文郡王的眼色中更夹杂了几分不善。
“这倒是意外之喜。”
谢杳突然压低声音感叹。
楚晴岚不解地看他,“什么喜?”
“你看他们。”
楚晴岚顺着他目光的看去,看见了那些面色铁青的男人们、还有他们身旁红色红润兴致高涨的夫人。楚晴岚一个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反应过来后急忙低头咳嗽两声,谢杳见状伸手揽住她,挡下了众人异样的目光。
听到楚晴岚的笑声,不少人诧异地向她看来,不曾想,撞入眼中的却是夫妻恩爱的画面。换做平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此刻王公大臣们的眼中无不闪动着嫉恨的光。
谢杳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低头凑到楚晴岚耳旁,“你再看台上。”
闻言,楚晴岚抬起头看去,眼中很快就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七、七殿下?”
七皇子不知何时扮上了王爷的扮相,从容地唱着温良给他安排的唱词,深陷在人物之中的七皇子身上没有了平日的唯唯诺诺,多了些他自己不敢想象的气场。
半个时辰前,七皇子在梅园里说的还有些事要做,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惊讶的何止是楚晴岚,就连皇帝的脸上都有着几分诧异,除此之外,还有些惊喜。
“那不是老七么?”太后看着也眯了眼,小声对皇帝说道。
皇帝点点头,欣然道:“是了,朕都没有想到老七这孩子有如此孝心。”
更没有想到,他还有如此自信洋溢的时候。
*
这出戏唱了许久,听着听着,在座众人似乎都从戏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谢杳暗自打量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毫不意外的看出龙颜微怒、蓄势待发。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当朝权臣,谢杳缓缓站起身,开始了这场好戏中属于他的戏份。
“太后娘娘千秋之际,文郡王献上这样一出戏,是否不妥?”
文郡王笑意盈盈地对上谢杳的目光,坦然说道:“谢大人以为,有何不妥?”
宴上骤然满座寂静,方才还谈笑不断的大臣们都收了声,连台上的唱词都听不进去了,紧盯着正争锋相对的二人。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谢杳瞥了一眼圣上的脸色,继续道:“陛下圣明神武,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纵观如今社稷,贯朽粟陈、民物康阜,海内升平。文郡王这出戏唱的……是何居心?”
文郡王撇开谢杳尖锐的目光,向着皇帝俯首一拜,道:“这出戏唱的原是奸佞当朝纲纪糜弛,今天下虽太平繁盛,却难免有小人于御下逢迎,妄称肃清廉明为时尚早。是谓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台上唱的只是戏词,戏外却有万里江山,还请父皇——明鉴。”
谢杳看着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些,心中不禁嗤笑,面上仍是拿捏着做出愤懑的模样狠狠瞪着他,“难免有小人于御下逢迎?文郡王不妨大胆说说,这小人姓甚名谁?臣身在其位,必为圣上、为社稷除之,以肃清朝野。”
话音落罢,在座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文郡王的身上。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他真敢指名道姓吗?
楚晴岚在谢杳身旁听得心惊胆战,悄悄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真敢说是你?”
“他不敢。”谢杳低头看她,沉声应道。
文郡王还没有意识到他父皇的脸色不善,在众人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才笑道:“谢大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何必急于心虚呢?”
——砰!
一声巨响震慑席间,打断了这二人的唇枪舌战。众人皆是一惊,看见皇帝怒容满面地站起来,霎时惶恐地低下头。台上的戏也停了,一众伶人惶恐地跪伏着,七皇子神情一黯,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之后。
只有文郡王浑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茫然地站在原地。
谢杳却是坦然地坐回位子上,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戏份结束了。
“老九,接着说啊。”皇帝从高座上走下来,神色阴鹜,死死盯着文郡王茫然的脸庞。
文郡王被这气势压得跪倒在地,连声音都不禁打颤,“儿臣、儿臣不知父皇想听什么,儿臣惶恐!”
皇帝嗤笑一声,又走近一步,逼问道:“你不是要朕明鉴吗?只要你说出这‘小人’是谁,朕便依你所言——明鉴。”
文郡王就是再没眼色也知道自己触了逆鳞,惶恐之余心底的恨意更甚,谢杳究竟给父皇下了什么蛊,父皇竟然为了他不顾皇祖母千秋当场动怒!
他又不禁存有几分侥幸,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当中说出的话不可能收回,如果他真的道出谢杳的名字,父皇要如何处置?
在恨意的驱使下,文郡王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定了定神,竟是一副坦然的模样正对上皇帝阴沉的目光。
“若是儿臣说了,父皇要如何‘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晚点还有一更
第44章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 谢杳已经在心里给他上了一炷香。见过不会看眼色的人,没见过这么不会看眼色的人。
“孽障!依你所言如今奸佞当朝,难道朕是那识人不清耳目昏聩的昏君不成!在座御史言官不曾进谏, 百官众卿还未献言, 为何你文郡王急于表露心声?你当真以为天下皆醉就你一人独醒,只有你看得清、辨的明?这么急着替朕肃清朝廷,要不要朕干脆把这皇位借给你坐坐!啊?”
如谢杳意料的一般,皇帝听罢果然震怒, 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朝文郡王扇去, 清脆的声响霎时传遍席间,文郡王的颜面彻底扫地,在座的看客低眉垂目不敢直视,有人欢喜,也有人忧。
庄贵嫔方才就已经急出了一身汗, 碍于场合不敢贸然上前,此时看着儿子挨了打, 哪里还坐得住, 登时焦急地起身。她不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只能小步到太后身旁请罪。
太后不愧为经历了两朝的女人, 在如此惊变下面不改色。往日她对文郡王也算疼爱, 但今日他做的事情确实有些愚蠢,如果不让他涨点教训,往后只怕会犯下更大的错事。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爱之深才有责之切。皇帝此时教训他是要让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为了他好,贵嫔且安心。”
文郡王被这一番沉重的斥责压得抬不起头, 身形颤抖着跪伏在皇帝面前,半晌接不上话来,只能重复地念着一句“儿臣不敢,儿臣万不敢有此心。”
皇帝看着他从坦然坚定到惶恐难安,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深。如果真是存了辨明忠奸惩恶扬善的心思,又怎会被这么几句训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不过是借了忠直的旗号,试图排挤异党罢了。
谢杳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是忠是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杳忠于君王,却未必是贤良之辈,这都不重要,他要的便是忠君之臣。
至于社稷,只在君王手中。
皇帝将文郡王晾在一旁,大步走向临时搭建的戏台,感受到阴沉的压力逐渐靠近,台上的伶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下来。”
闻声,台上众人皆是一怔。皇帝没有指名道姓,但七皇子知晓这是在喊他。
七皇子有些狼狈地摘下头上冠帽,从戏台一侧下来,到皇帝面前屈膝跪下。他已经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不仅得不到父皇的青眼,只怕还会更加被厌弃。
“父皇……”
皇帝冷眼注视着他,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恨铁不成钢。“堂堂皇子,与令人同台作戏,是谁教唆你如此行事?”
七皇子神情黯然,低垂下的眼中隐隐藏着几分失落。“父皇息怒,并无旁人教唆,是儿臣想为皇祖母贺寿。”
“贺寿?”皇帝嗤笑一声,骂道:“指桑骂槐,将朕骂做昏聩之君,这就是你为太后准备的贺礼?”
七皇子叩首一拜,言辞间皆是悔过之意:“是儿臣才疏学浅,没能辨出戏中深意,儿臣有罪,不敢妄求父皇宽恕,但请父皇息怒切勿伤了身子……”
众人听到七皇子这般言辞恳切,心中都忍不住暗叹一声聪慧,这才叫伶牙俐齿会说话。暗里打量一眼皇帝的脸色,果然是舒缓了许多,皇帝没再加以斥责,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教了两句,便命他下去更衣卸妆了。
与之一对比,文郡王方才的表现就显得更加愚不可及了。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皇帝与两位皇子身上,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身影悄然来到延安王的身旁。
“王爷,咱们原来的计划还需要进行吗?”
延安王懒散地摇着雕花折扇,瞥一眼这场临近尾声好戏,轻笑了一声道:“他都自掘坟墓了,何须我替他刨坑?”
“那奴才去让下边人撤了。”
“去吧。”
话音刚落,小太监还没走开,就听见戏台的方向传来巨响,随后满座惊呼。
“啊——”
眼前的情形让延安王脸色骤变,他迅速拽住了准备离开的小太监,沉着声质问:“谁让他们动手的?没有本王的号令,谁敢妄动!”
小太监还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干了什么,被眼前的变故吓得魂都散了,‘咚’的一声慌忙跪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远处,戏台突然坍塌,其中一根朱漆斑驳的立柱不受控的倒向东侧。而七皇子刚刚起身告退,正从东侧往外走着,猝不及防被迎头砸来的庞然大物震住了,没等他回过神,柱子正砸在他身上。
钝痛袭来,七皇子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七殿下!”
“老七!”
“恪儿!”
惊呼声不绝于耳,场面彻底失控,上至妃嫔女眷下至百官朝臣,无不大惊失色方寸大乱。
楚晴岚刚才还是一副看戏的心态,此时就被惊得脸色一白,两手捂着嘴面露惊恐。而谢杳一直注意着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在看见延安王略带心虚的神情时,眉头微微一皱。
七皇子体弱多病,又常年不受圣宠,对皇位根本不构成威胁,延安王怎会对他下手……
周遭反应快的侍卫早已上前去将柱子搬开,只是七皇子本就体弱,又突然被这沉重的木柱砸中,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皇帝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等变故,此时也顾不上为两个儿子的糊涂事生气了,一改怒容面色焦急地上前去。
“太医,快宣太医!”
这一声呵斥惊醒了一旁手足无措的下人,反应过来后急忙向太医院跑去,此时靖安王突然艰难起身,拄着拐棍走上前去。
皇帝正是烦躁的时候,瞥见来人也没什么好口气,沉声道:“你行动不便过来作甚?”
靖安王先向皇帝俯首一拜,随即示意身后的中年男子走进前来,温声说道:“启禀父皇,太医院离东苑有段距离,七弟的身子只怕撑不到太医过来,这是儿臣府里的大夫梁先生,不妨让他先看看。”
靖安王先天跛足,这么多年随时带着大夫出门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皇帝听罢并没有多惊讶。
“老四有心了。”皇帝冷眼扫量这位梁先生,见他还算稳重,便让他上前为七皇子诊脉。
与此同时,谢杳早已从席间起身走近,命人将一旁的伶人全部拿下,等候皇帝发落。
梁先生把着七皇子的脉搏,脸色越来越沉重,虽未直言,但能看得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放下手后回头望了靖安王一眼,似乎是在寻求他的示意。
见状,皇帝眉头拧成了一团,沉声问询:“恪儿如何了?还请梁先生如实道来!”
梁先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小心些扶七殿下到厢房躺下,先取参片来。”
周遭下人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去看皇帝的脸色。皇帝愈发焦躁,呵斥一声道:“看朕作甚?按梁先生说的做!”
下人手忙脚乱地按梁先生所说将七皇子抬去厢房,又取来了最上等的参片,梁先生从药箱里拿出银针,独自进了厢房为七皇子救治。
厢房的门紧闭着,留下外边众人神色各异。
谢杳走近前,在皇帝身旁小声问道:“陛下,这些戏子如何处置?”
皇帝收回目光,神情顿时变得狠厉,冷哼一声道:“全部拿下,押入大牢等候发落。此事,朕要彻查!”
“是。”谢杳没有多说什么,只依言照办。
皇帝终于感到少许欣慰,这么多人里只有谢杳最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谢杳招了招手,两旁的侍卫上前将众多伶人压下,其中温良的脸色最为苍白,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这样的画面落在众多女眷的眼中,让她们不禁心生怜悯。
但兹事体大,谁也不敢求情。
*
日暮时分,满座宾客才陆续离开东苑,今日变故是谁都没料到,女眷们的脸上大多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久久不能平静。
谢杳还留在东苑替皇帝善后,楚晴岚只好自己先行回府。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她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岚儿!”
楚晴岚应声回头望去,是林思安匆匆赶上来。
“姐姐?”她停下了脚步。“王爷没跟你一道?”
林思安走到她身旁才叹了口气,道:“七殿下还没醒,他还得守着。”
楚晴岚了然,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好端端的千秋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两人的脸色都有些疲倦,只是林思安疲倦的神情之下,似乎还掩藏着一丝沉重。
楚晴岚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的波光,于是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不小心睡过去了,乌乌
第45章
林思安欲言又止, 张了张口,片刻之后又选择了沉默。如此欲盖弥彰的反应,楚晴岚怎会看不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