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听闻,今日姨娘与老夫人起了争执,甚至动手推搡,还让老夫人气昏过去了?”
张姨娘细眉一蹙,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入侯府多年向来尽心侍奉长辈,对老夫人不曾有一丝懈怠,岂敢出言顶撞?”
“老夫人此刻昏倒在榻,你作何解释?”
“今日晌午老夫人在庭院散步,只因天气炎热不慎中了暑气,这才突然昏厥。二小姐怎能听信下人胡言,平白冤枉我这姨娘?”
这么蹩脚的理由,亏她想得出来。楚晴岚心里不屑,但同时又不禁有些疑惑。老太太此刻虽昏倒在床,但她总有醒来的时候,张姨娘这般信口胡诌,就不怕老太太醒来告她的状吗?
楚晴岚眯起眼睛扫量眼前人,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更多破绽。然而那张脸上只有无可挑剔的假笑,再看不出其他端倪。
“既然如此,我只好等老夫人醒来再问问她老人家了。”说着她作势起身,目光却还在张姨娘身上游离。
张姨娘果然变了脸色。
听到楚晴岚这威胁一般的话语,她心里不可避免的忐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舒展眉心换上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
她与老夫人是一条船上的人。
老夫人一定不希望那些陈年旧事被揭露出来。
想至此处,张姨娘抿唇一笑,“老夫人中暑昏迷,二小姐身为晚辈是该去看看。”
两人对望,目光交锋。
“那我便不打扰姨娘了。”
话音落,楚晴岚径自起身离开厅堂,绕过回廊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她看不出张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便换个人入手。
身后,张姨娘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眼中逐渐涌入片片愁云,许久没能缓过神来。
楚晴岚来到老太太的房里,老太太还未醒来。
大夫翻捯着药箱又是诊脉又是施针,半个时辰后,榻上之人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后撑着床榻坐起身,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脸上尽是恼怒的神情。然而,她抬头第一眼看见酷似故人的容貌,顿时脸色青白,惊叫一声,猛然向后仰去。
老太太紧紧闭着眼睛,口中似乎还呢喃着什么。
“她回来了,她回来索我的命了……”
楚晴岚被她这声惊叫吓得不轻,随后听见她呢喃的话语,更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老太太这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让大夫再过来看看。”她沉声吩咐。
可怜给老太太看病的大夫,前脚刚出了院门,又被人唤回来好一番折腾。诊脉诊了半天也没诊出什么,只能以天气炎热大做文章。折腾好一会儿,老太太终于缓过神,转过头看向楚晴岚,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这副模样可不像是看见孙女,倒像是见了鬼一般。楚晴岚看她这般,又联想起方才张姨娘的有恃无恐……顿时满腹狐疑。
“我听说今日张姨娘顶撞了老夫人,可有此事?”
她本以为老太太会将晌午争执之事详细道来,再将张姨娘痛骂一遭。然而,老太太刚要张口便犹豫了,紧接着将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只字不提与张姨娘的争执,反倒板起脸来先将楚晴岚教训了一通。
“二姑娘出嫁也有一年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老太太横了她一眼,“你上边有长姐与上嫂,侯府纵是出了天大的事也该由她们担着,哪儿轮得到你这嫁出去的小姐往娘家跑?让旁人看了不知要怎么说咱们。”
可笑,若不是侯府的人骑着马撞了她的车驾,在大街上又是嚷嚷又是哀求地请她回府,她才不想管这闲事。
楚晴岚听的心里直冒火,但偏偏这是长辈,她不能反驳。
听着老太太教训她半晌,楚晴岚早已没了询问的兴致,等话音一落便借口告退,转身出了院子。
走在忠义侯府的后院里,楚晴岚愈发觉得不对劲。
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编瞎话来骗她,老太太刚醒时脸上的怒气也不假,也就是说她肯定和张姨娘起过争执,但又是为什么她不肯说呢……
“夫人,前边就是颜姨娘的院子了,咱们还往前走吗?”玉泠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楚晴岚这才定睛看向前方,果然是颜姨娘的院子,阖府上下就属她这儿最为幽静。正要转身离开,她的眉头却突然一动。
老太太和张姨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颜姨娘不可能全然不知,找她询问,指不定能问出什么。
颜姨娘房里的下人看见楚晴岚进门皆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急忙去向颜姨娘通传。楚晴岚一进门便看见颜姨娘略显单薄的身影,她起来与往常无异,依旧是娴静的模样,在屋里沏了壶茶,一手握杯品茗,一手执卷翻书。
“姨娘。”楚晴岚隔桌跪坐,轻声唤她。
颜姨娘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缓缓抬起头来,“二姑娘?”
楚晴岚看见她的正脸却是讶异了一下,“许久不见,姨娘的气色好了许多啊。”
闻言,颜姨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微黯然。楚晴岚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合适,思来想去还是暂且不提这有的没的,直接挑明了来意。
“对了,我来是想问问姨娘,姨娘可知今日晌午张氏和老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颜姨娘的神色有些复杂,目光移向窗外,许久才道:“她们?她们似乎是争吵了一番,不过我这院子离得远,也不知道她们吵了什么。”
“可是从前张氏待老夫人移向敬重,她怎么敢……”楚晴岚语气迟疑。
“我只能告诉你近来府中几桩大事。”颜姨娘想了想道:“一是老夫人又给侯爷安排了一房侍妾,但这侍妾刚进门就被张氏明里暗里地排挤,如今连院子都不敢出了。二是张氏与宫中的庄贵嫔有些关系,如今庄贵嫔倒了,她也没了依仗。”
听到老太太给父亲安排侍妾,楚晴岚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团,说不上是膈应还是反感。
但很快她就被后面的话吸引了去。
张氏,与庄贵嫔?
楚晴岚不禁发问:“张氏失了依仗,不是应该更加谨小慎微,怎会明着与老夫人作对?”
颜姨娘又道:“还有一件事,小少爷不知攀了谁的高枝,如今也混了个一官半职。”
楚晴岚这才想明白了些。原来是母以子贵,张氏仗着儿子有点出息,便觉得老太太不敢动她。楚晴岚突然又想起方才,老太太那见了鬼似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又或许是张氏拿捏着老太太的把柄。
*
谢杳果然应了早上的话,没让楚晴岚久等。傍晚时分,楚晴岚刚从屋里来到前厅,便听见外边马蹄声传来,紧接着谢杳大步进门,牵着她的手到桌前落座。
“我听说你今日出门被人冲撞了?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是侯府的人急着寻我,我没什么大碍,倒是他从马上摔下来伤的不轻。”
谢杳听了还不放心,又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再三确认她当真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府怎么突然寻你,可是父亲出了什么事?”这话才说出口他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今日陛下传了父亲入宫?”
楚晴岚没有隐瞒,将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还有自己心里的疑惑。
谢杳眉头轻蹙,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张氏与庄贵嫔之间的关系我倒是可以查上一查,至于老夫人……”
“如何?”楚晴岚托着下巴看他。
谢杳突然笑了,抬起手轻抚过她柔顺的发丝,说道:“至于老夫人和张氏,她们既然已经不睦,就绝不可能仅仅是今日争吵。你在侯府安插个眼线时常探听一番,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49章
楚晴岚在忠义侯府生活了十六年, 要说人脉多少还是有一些。想要买通老太太或者是张姨娘的近侍没那么容易,但要在她们中一人的院里安差个眼线绝非难事。
不过几日,便有消息从忠义侯府传来。
只是前不久两人才吵了一架, 或许是怕她们之间那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楚侯爷察觉, 这几天两人都只在自己院里静心养性,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楚晴岚拆开密封的信笺从头看到尾,上边记录的都是张姨娘如何排挤新入府的侍妾,以及几次三番地叮嘱楚景跟其他亲贵公子打好关系。
这不是她想看的内容。
看来, 想探知老太太与张姨娘之间的秘事,还得耐心等候, 放长线方能钓大鱼。
*
夏末的暑气渐渐消散,转而袭来的是金秋的清寒。
去岁中秋前夕谢杳临时受命出京办差,虽是赶在十五当日回来了,但也累得不轻。今年圣上发了善心,没给他安排太多差事, 甚至还在中秋当日许了他大半天的假期。
八月十五。
夤夜堪堪转至清晨,天色还未全然透亮, 谢杳起身梳洗, 换了朝服准备入宫参与朝会。
“你再睡会儿, 散了朝我就回来。”临出门前, 他俯身凑到榻上娇妻的耳边低声说道。
楚晴岚眼睛还半睁半闭这, 声音含糊地应了声“嗯。”
等到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过了半晌,玉泠捧着一盆热水放在盆架上,面巾就搭在盆沿,楚晴岚已经起身下地, 挪到门前往外打探了一番,才沉声问道:“走了?”
“已经出府了,奴婢亲眼看着大人骑马离去。”玉泠笑着点点头说道,转身打湿了面巾覆在她脸上轻轻擦拭。
“那便好。”
楚晴岚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坐在妆台前略施粉黛,换了身窄袖齐腰的襦裙,罢了还在镜前将自己打量一遍才放心出门,朝着厨房的方向去。
中秋的民俗无非赏月赏金桂、食月饼饮桂花酒,她今日便打算亲手做些月饼,等谢杳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做月饼的材料是早就备好的,楚晴岚来到厨房后先用温水净手,随即熟练地上手和面。起初周围的下人看着心惊胆战,仿佛这位主儿不是来下厨,而是来烧厨房的一般,但看她和面时动作像模像样,丝毫不觉生疏,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谢府的厨房倒也不窄,但楚晴岚总觉得自己下厨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浑身不适,于是和好面团之后就把无关的下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厨娘帮着打下手,偶尔递递东西。
屋外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中夹杂的暖意驱散了清晨的薄寒。楚晴岚在厨房忙碌多时,身后渗出不少汗渍,她抬起沾了面粉的手,用袖子轻轻点了点额尖汗珠。
“差不多了,夫人歇会儿吧,剩下的让奴婢看着便是了。”厨娘看着她将成型的月饼放上锅,这便上前劝她。
楚晴岚瞥了一眼灶台下的火堆,退开几步拍拍手上粉尘,“也行,我先回屋换身衣裳。”她与厨娘道了声辛苦,转身准备出门去,不过前脚刚迈出门框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多叮嘱了一句:“待会儿月饼出锅别急着端出来,等大人回来之后看我眼色行事。”
“是,夫人。”
辰时末,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谢杳已经散了朝从宫中回府。此时楚晴岚还在屋里挑选着能搭配身上衣裙的簪环,是玉泠匆匆进门通报,她才慌忙选了靛蓝色那套簪在髻上。
这还是谢杳送她的第一副首饰。
“快把那身袍子拿出来,我去门外接他。”楚晴岚匆忙吩咐下去,自己起身出了房门。
谢杳一迈进府里便察觉到众人的气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里还藏着几分默契,像是众人皆知,偏偏瞒着他一人。他心下稍微思索了一番,便猜到了大概。
他眼中流露出暖意,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弧度,倒是乐得装糊涂。
楚晴岚迎面向他走来,到跟前时笑盈盈拉起他的手,边引他往里屋走边说道:“平常朝会总得议过晌午,怎么今日这么快回来了?”
“毕竟是过节,陛下自个儿也想休息。”谢杳说道,也不反抗地就跟着她进了屋。“不先用早膳吗?回屋作甚?”
楚晴岚故作高深地挡在屏风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既是中秋佳节,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你先把眼睛闭上。”
谢杳哑然失笑,嘴上道她幼稚、孩子心性,但还是乖乖听话闭了眼睛。
楚晴岚见此才转身绕过屏风,将架上熨烫平整的圆领袍取下来,回到谢杳的面前。她笑着看向眼前人,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得意,“你睁眼吧。”
这圆领袍用料不薄不厚,最适合如今金秋时节,前胸处是楚晴岚一针一线绣的仙鹤祥云,她选用的丝线皆是偏近素色浅色,区别于官服前的补子,这身圆领袍更添几分飘然仙气。
谢杳睁开眼睛就被面前之物惊艳了,下意识从她手里接过袍子仔细打量,眼中闪一霎惊奇,随后便是难以掩饰的喜色。“这是……你绣的?”
楚晴岚靠近些挽住他手臂,邀功似的说道:“不光纹样是我绣的,整身袍子都是我亲手缝制。”说着她眉间染上几分迫切,晃了晃他胳膊催促道:“你快换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夫人做的,肯定合身。”谢杳对这身新衣可谓爱不释手,说话声愈发温柔。
楚晴岚却瞪他一眼,嗔道:“少跟我这花言巧语,穿上再说!”
谢杳身上的朝服确实有些沉重,夫人都这么要求了,他自然是顺势换了衣服,穿上这件融汇了浓情蜜意的圆领袍。尺寸没错,这身鹤袍在他身上那是极为合身,完全衬出他身形高挑健硕,尽显了玉树临风的气质。
楚晴岚伸手从他腰间环过,替他系上了青玉革带,随后退开两步,带着一丝骄傲地审视了一番面前的男人。她恍惚想起一年多前在父亲的寿宴上,隔着许多宾客,她第一次遥遥望见这人。那时那也像今天这般俊逸、气宇不凡。
始于美色,陷于柔情。
她已经忘了还有七千万的事儿。
谢杳走到镜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道:“今夜咱们去放花灯,就穿这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