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连我也不肯说, 是信不过我?”
“并非如此!”林思安满脸的愁容, 踌躇了半晌才沉下声来。
“只是……此事与今日的变故无关。”
见她神情确实为难,楚晴岚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再追问。
两人相互无言,并着肩穿过宫道从西华门出去,两府的马车都在宫门外候着。就在将要分别之际, 林思安突然拉住了楚晴岚的手。
楚晴岚略有些愕然,挑眉望着她。林思安到底是藏不住心事, 神色忡忡地小声说道:“此事我只告知你一人,你可以同谢大人说,但千万别往外传!”
楚晴岚点头应下。“好。”
林思安先谨慎地打量了四周,见四下再无外人,这才敢将心事说出来。“我也是听梁先生与王爷说的, 七弟体弱不仅是因为先天不足。”
楚晴岚心底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问道:“那是为何?”
林思安面色凝重, 连语气比方才更加紧张:“梁先生说, 七弟长期服用涣神散, 至少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 那岂不是从小就在服用?
“涣神散……是什么?”
“梁先生没有明说,但此物一听便是害人的东西。”
楚晴岚的脸色微变,眼中明显多了些惊骇。
谁会闲来无事自己服用这种东西?七皇子八成是被人下了毒手,一害就是十余年。可是,寻常大夫都能诊得出来,太医院隔三差五为七皇子把脉, 为何从未提及此事呢?
粗略一想,楚晴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千秋宴成了鸿门宴,摆在人前的表象便有两位皇子牵涉其中,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此事让太后十分不满,更让皇帝龙颜震怒。
谢杳料理了残局,命人抓捕了嘉云轩的马见财,又连夜提审了温良。等他回到府邸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进门便看见府里各处庭灯都还亮着,眼里不禁有些诧异。
“夫人还未歇下?”
玉泠在寝室门外守了一夜,此时正昏昏欲睡,听见见谢杳回来,赶忙醒了醒神应道:“回禀大人,还未。”
谢杳点点头道:“嗯,你下去吧。”
说罢他推开房门走进室内,抬眼就看见楚晴岚衣着单薄地靠在榻上,一双明眸中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还不睡?”
楚晴岚听到他的声音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来人,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在想事情,睡不着。”
“在想什么?”谢杳走上前坐在榻边。
楚晴岚见他靠近,下意识往里挪动了两下,隔出一道距离,才闷声问他:“你听说过涣神散吗?”
“涣神散?”
“嗯。”楚晴岚见他面上略带疑惑,便继续说下去道:“今日离宫的时候,我见林姐姐神情有异,便问了她几句。”
谢杳眉心一蹙,“如何?”
“她说,梁先生为七殿下诊脉时发觉殿下长期服用此物。”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杳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楚晴岚亦是忧容不展。
如果梁先生所言不假,那就是说有人长久以来一直对七皇子下手,即便七皇子不受圣宠他也依旧是皇子,谋害皇嗣……可不是小事。
谢杳有些头疼,他还没查清白日里延安王打的什么主意,这又来一个谋害皇嗣的疑案,如今才文治十三年,众多皇子便这般急不可耐了?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上,
“不可!”楚晴岚瞪大了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急道:“林姐姐今日特意叮嘱我不许告诉别人,你若禀明圣上那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谢杳沉默不过须臾,突然笑了一声:“那你为何独独告诉我呢?”
楚晴岚解释道:“姐姐原话是‘你可以同谢大人说,但千万别往外传!’,所以我才敢与你说。”
听了这话谢杳脸上笑意淡却几分,垂下的眼帘似是掩去了些许失落。
是他想多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谢杳抬起头来,眼中涌现出一丝精光,“那你可有想过,为什么靖安王妃只让你告诉我?”
楚晴岚被问住了,茫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其中或许有靖安王的授意,他们的本意便是要借你之口让我知晓此事,由我禀明圣上,追查幕后之人。”
经谢杳这么一说,楚晴岚却更糊涂了。
“今日梁先生诊脉时陛下就在跟前,为何当时不报,非要绕一大圈让你去禀明?”
“太医院众多太医这么些年来都不曾上报,靖安王身边一个寻常大夫为何一诊便知?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相信,就算信了,靖安王是主动让梁先生诊脉,在旁人看来难免质疑靖安王的动机。”说到这时,谢杳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再者,皇室里那些腌臜之事,怎能让外人得知?此事若是从梁先生口中说来,只怕他性命不保。”
“你是说……”楚晴岚隐隐猜到了靖安王的算计,没由来的涌上一阵寒意,声音也带上了些许迟疑。
靖安王所想,是让谢杳火中取栗。
她担忧道:“靖安王都知道借他人之口,你又何必亲自禀明?换个人去也是一样啊。”
“王爷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说着,谢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又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话音落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来脱去外衣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木架上,弯下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楚晴岚没料到他话题跳跃的这么快,顿时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往墙边缩了下。
谢杳见状目光骤然一黯,很快便恢复了寻常,翻了个身面朝外侧,用后背对着她。
“天都快亮了,休息吧。”
*
太后千秋宴结束之后,一连数日,谢杳又开始了不舍昼夜的忙碌。
他已将七皇子长期服用涣神散一事上报,皇帝听闻自是怒不可遏,当即唤来最为亲信的太医,命他亲自为七皇子诊脉,最终确认无疑,有人谋害皇嗣。
按照太医的话来说,涣神散里的几味草药都没有毒性,只会损人元气,却不危及性命,着实算不上毒药。只是,对于皇子而言,沾上体弱多病这一点,便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这样想来,幕后之人要么是皇子,要么是有子嗣的妃嫔。
皇帝还算顾及谢杳外臣的身份,没把七皇子一案交给他彻查,但千秋宴上的事他推拖不得。
天色已经暗了,谢杳还在审问千秋宴当日的几名嫌疑人。楚晴岚在府里等候许久,等到满桌饭菜都凉了,也没见他回来。
“夫人先用膳吧,大人恐怕没这么早回来。”玉泠在边上劝道。
楚晴岚一只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时不时望一眼门外,“再等等吧,若是还不回来,便让人装好食盒给他送去。”
玉泠无奈,只得应是。
又等了一刻钟,天已经完全黑了,等不到谢杳回来,楚晴岚只好自己用膳,不知为何心里边有些堵得慌。或许是平日用膳时总有人陪着,今儿对面只有空座,一时有些不习惯。
楚晴岚兴致缺缺地扒了几口膳食,桌上的荤食几乎没动过筷子。等她吃到约莫七分饱,便放下了碗筷,起身吩咐下人将没动过的菜回锅热一遍,再给谢杳送去。
府中侍女匆忙地在饭厅和灶房间来回奔忙,时不时有人小声议论。
“也不知大人与夫人到底怎么了,明明是相互关心,见了面却一副疏离的样子。”
“从前大人与夫人出门都要牵着手,如今走在一起还隔那么远的距离……我看夫人对大人也挺上心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难道是欲擒故纵?”
“你莫不是傻子吧,哪有人如胶似漆一年了才来欲擒故纵?”
“你才是傻子,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我哪儿知道呢……”
这些议论没有传到楚晴岚的耳朵里,却被刚回府的谢杳听得一字不差,他忙碌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此时此刻脸上又多了几分阴郁。
“谁允许你们背后议论夫人?”
低沉的嗓音传来,方才议论个不停的侍女顿时噤了声,紧接着‘砰’的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请罪求饶。
谢杳不再搭理她们,绕过回廊直接进了饭厅。
楚晴岚还在指使着下人把饭菜装进食盒,一抬头便意外地瞥见他进来。“你回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谢杳挑了挑眉,看向桌上的食盒。
楚晴岚忸怩地松开手,逃避似的后退了半步,“我以为你又要忙到深夜,便想着让人把晚膳给你送过去。”
听出她言语之间暗藏的关切,谢杳嘴角微微上扬,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你有心了,下回不用等我。”
楚晴岚不自然地抽出手,目光垂在地面,又从他身旁挪开两步才道:“你先用膳吧,我回房休息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却在这时,谢杳眼疾手快先一步扯住她的袖子,神情略微幽怨,像是受到丈夫冷待的妇人一般。
“夫人,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第46章
这话一说出口, 谢杳明显的察觉眼前人身形一颤,被他握紧的手腕也变得有些僵硬。
“我没有躲着你。”楚晴岚苍白地否认,可低垂下的眼眸分明昭示着她的心虚。
这一个多月来她确实有意识地逃避, 避开谢杳对她的关切与亲密, 也是逃避两人之间似乎并不对等的感情。她料到谢杳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挑明此事,但总是希望这一刻能来的晚一些。
谢杳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强硬地看着她道:“那你回过头,看着我。”
如他所料的一般, 楚晴岚不仅没有回头,还刻意地移开了眼, 目光躲闪着看向门外的夜色。
谢杳的目光愈发隐忍,心里像是被纤细的银针刺过狠狠疼了一阵,“咱们成婚这一年里也算是恩爱不疑,为何只是说破了一桩前尘往事,你就这样不愿面对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楚晴岚听他受伤的语气顿觉不忍, 微微回了点头正面对他,只是目光依旧垂着不愿抬起。“你待我很好, 是我的问题。”
“你我是夫妻, 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开?”
察觉到头顶的眼神灼热, 楚晴岚开始有些站立难安, 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下来。“谢杳, 这一个月里我想了很多,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前世便对我动情,今生更是待我百般宠溺处处体贴,可我嫁给你的时候心里还藏着私念、算计着将来……我有愧于你。”
谢杳听了只是沉吟片刻,很快便含情脉脉地抚着她的发顶说:“岚儿,我不在意这些。”
“可我在意。”楚晴岚眉宇之间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我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我好?”
谢杳已经意识到她钻了牛角尖,不由得感到头疼。
“没有说破此事的时候你我之间相处可有隔阂?”
“没有。”楚晴岚没有犹豫地否认了,摇摇头之后紧接着又解释道:“可那时候我只当自己是你的妻子,你待我好,我便想着夫妻之间理应相敬如宾……”
谢杳抬起手抚过她脸颊,随即对上一双不安的目光,“那时是夫妻,如今就不是了吗?”
楚晴岚被问的一愣。
“你我从前是夫妻,如今还是夫妻,往后还有数不尽的岁月要相伴到老,你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
这一番话砸在楚晴岚的心间,似乎砸开了困扰她一个月的心结。
谢杳说的有道理,他们依旧是夫妻。
似乎是察觉到她眼神中微微松动,谢杳的语气更为殷切了:“再者说,你都没有试过,又怎知对我没有一点情意?”
窗外的月色越见浓重,待到两人谈话结束时,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楚晴岚只好又一次唤人来拿去加热。
进来的侍女也是聪明人,才进门就察觉了大人与夫人之间气氛的变化。
不再是过去一个月里那种别扭的疏离感,好似春风袭来消融了冰雪,温暖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甜蜜。
楚晴岚从自己修葺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眼前似乎明朗不少。
她与谢杳今生已是夫妻,将来的路还很漫长。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从前的她有愧于谢杳的一番深情,那如今该是她补偿的时候了。
“这菜热了两遍还是撤下吧,给大人重新做一桌来。我记得厨房还有些鲜鱼,再给大人炖碗鱼羹。”
谢杳不禁笑道:“那鱼是给面团和糖心准备的,怎么能拿来做鱼羹?”
“它俩今夜都吃撑了,不差这一两条鱼,我还能因为他俩苛待了你不成?”说着,楚晴岚不由分说地吩咐侍女一声:“按我说的做,手脚利索些,别饿着大人。”
“是,夫人。”侍女急忙应声,取了桌上的冷饭残羹便落荒而逃似的跑出门去。
回到厨房之后,她忍不住同其他人小声谈论。
“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大人与夫人重归于好了!”
*
深夜,不同于谢府里的温情惬意,东苑厢房外一众太医跪伏不起,面前的皇帝神情阴鹜,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远处的枝头似有乌鸟驻足停歇,不过片刻就被园中低沉的气氛震慑,又振翅飞着远去。
就在此时,站在人群面前久久没有动作的皇帝突然抬起了头,冷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具跪伏的身躯。
“诸位太医入宫前都是誉满杏林的名医圣手。朕一直以为,医者仁心,有德者方能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