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恒兰一听就说:“那怎么行。钱都得省着花,厂里现在效益不好,你还有两个弟弟呢,都要花钱。家里这么困难,你少花点钱,衣服买便宜点的,有两件够穿就行了。”
徐年心里笑笑。麻纺厂的确效益不好,其实要不是国营厂,早就该倒闭了,如今其实也面临停产。但是家里眼下能有多困难,她爸妈这些年下来,手里一点积蓄好歹是有的,随着徐伟、徐帅长大,她爸妈一直攒钱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呢,眼下应该不至于就困难死了。
要是她不管,再过两三年,麻纺厂资不抵债私营化,工人下岗,那时候家里才叫困难。
吕恒兰顿了顿,忽然语调一转说:“其实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工作,我跟你爸整天不放心。其实你一个姑娘家,哪用那么辛苦,嫁个有钱的婆家就什么都有了,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个对象,条件特别好……”
“妈,”徐年打断她,笑笑说,“妈,相亲这事我不同意,那个人我打听过了,娇生惯养小少爷一个,一家子鼻孔朝天。我先说了,我不相亲,你要是非得背着我安排了什么,那我肯定当场让人难堪。”
徐树民踱进来,呵斥道:“你懂什么,这事听你妈的,爸妈还不是为你好。”
徐年耸耸肩,心说那随便你们吧。
自己的父母她毕竟是了解的,说不通的,似乎他们觉得,儿女是他们的私有物,完全可以由他们做主。
第64章 64
当天晚上, 徐年把徐伟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她看来,徐帅摔伤这么重,固然是意外, 但是徐伟绝对有大部分责任。徐伟大概之前已经被吕恒兰数落了一通,倒是没敢再争辩, 端着洗脚盆赶紧想溜。
“你给我回来。”徐年拿了个鸡毛掸子,指指徐帅,“从今天起,徐帅早晨洗脸刷牙, 晚上刷牙、洗脚,都你负责。”
“我上晚自习,回来都很累了……”
徐年没说话, 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姐弟两个僵持片刻,徐伟缩着脑袋,认命去给弟弟洗脚水。
吕恒兰背地里跟徐树民说:“你觉没觉得徐年这次回来,哪里不一样了,脾气也变大了。”
徐年没工夫管她爸妈怎么想。麻纺厂还没放假, 白天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徐帅,除了照顾徐帅吃药养伤, 她就按部就班准备过年。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总不可能在家等到下徐帅完全好,徐年一边抽空给徐帅补补课,一边琢磨着, 过了年得给徐帅办休学,然后给他请个靠谱的家教,大不了背地里多给点钱, 除了给徐帅补课,还能帮着照顾一下。
徐年腊月二十六动身走的,二十七上的飞机,岳海洋一个人开车,当天晚上才从省城赶回来。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岳海洋把车停在厂区,一个人走回家属院,开了门,给自己弄了口吃的,总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
他拿了钥匙,像往常一样去徐年那边看电视,新闻联播已经播完了,他换台看了会儿其他新闻节目,也没回自己那边住,收拾洗漱,就独自在没有徐年的床上睡了一夜。
想想他那边的床都大半个月没睡了,肯定特别冷。
所有的人,包括家里厂里,似乎都认为徐年回去过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岳海洋翻来覆去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一大块似的,一个人吃饭没滋味,睡觉都不香了。
腊月二十八,岳海洋厂里放了假,高三的岳海盛也终于盼到了放假,也没回村里,径直到厂里来投奔大哥,海兰也趁机挑了这一天来送年礼。
送年礼的风俗一直都有,一般不都是晚辈给长辈送年礼吗,然而按照当地农村风俗,父母都不在了,海兰要给娘家哥哥弟弟送年礼。
岳海洋大约都习惯了,提早就准备了丰厚实用的回礼。原本徐年说过年不回去了,他准备的年货就特别多,现在徐年走了,家里也吃不完,岳海洋就又多给了妹妹一些,鱼肉、糖果、水果点心,还有给小外甥压岁钱之类的。他总不能让妹妹给他花钱。
海兰的女婿打工回来过年,一家三口一起来的,上次海兰还给徐年送拖鞋,徐年提前准备了一套小孩的衣服,漂亮的背带牛仔裤,柔软的小羽绒服。她人没在,临走把衣服留给岳海洋,岳海洋帮她送给海兰的宝宝。
海兰女婿是个老实人,见“大舅哥的老板”还给他们孩子送东西,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嘱咐海兰以后见着了,一定要当面感谢。
下午岳海防专门开车,带着一堆回礼,把一家三口送了回去,到晚上岳海防也放假回来了,李军骑摩托把他一起捎回来的,岳海洋就把两个弟弟先送回村里,正好让他们俩先收拾打扫一下,收拾准备过年。
岳海洋自己根本不能闲着,中国人的习惯,年前肯定有不少走动应酬,他一连两天晚上都有饭局,二十九又去几处拜访送礼,一直到年三十,他才独自回到村里过年。
兄弟三个清一色单身汉,原本过年也无聊,结果进年他原本预备徐年留下过年,准备的年货就多,加上海兰送的年礼,岳海防领了几样过年福利,也带了回来回来,家里年货就多了。
“今年咱们过个阔气年。”岳海防说。
结果他刚一念叨,岳海港两口子就都来了,表示要跟他们一起过年。
岳海防对此是有意见的,一边烧火炖肉,一边悄悄跟岳海洋抱怨,这三口人来了,就只会来三张嘴。
“去年请他们一起过年都不肯来,今年倒是主动来了。我带回来那柿子饼、葡萄干都是给徐年准备的呢,这下可好了,都进了二嫂的肚子。”
又说,“你瞅瞅,三口人,大过年一点年货都没带,他们过年过节就只会带嘴来吃,家里就二嫂一个女人,她也不伸手帮忙,光等着吃现成的。”
“来就来了,自家人过个年,你一大男人,别这么斤斤计较。”岳海洋说。
岳海洋其实最理解他抱怨什么,因为家里吃喝收拾的活儿,主要就是靠海防张罗,这几年海防他们家里都是管家婆的角色。
他安慰海防:“所以你找对象,可别光知道看脸了,人好才重要,你找个通情达理的。”
岳海防一听这话就有点沮丧了,俗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他今年过年还是光棍儿一条,还没娶上媳妇呢。不光他,家里仨光棍。
岳海防想起来就哀怨,跟岳海洋说:“我也知道找对象不能光看脸,可是忍不住啊,谁还不喜欢漂亮的?谁还喜欢丑的呀。你看我要是能娶个像徐年那样好看的姑娘,我天天给她跪搓衣板、端洗脚水都行。”
“……”
岳海洋用力瞪了他一眼。
“我不是说徐年,我哪敢肖想她呀,做梦都不敢想。”岳海防居然一脸认真解释道,“我就是说,长得像她这样的,哪怕比她差一点的也行啊。”
岳海洋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还不如别解释呢。
岳海防端着炖好的肉出去,岳海洋一个人对着灶膛熊熊火光出了会儿神,心说也不知这会儿,徐年在干吗呢。
算算她走了也就四天,怎么感觉她走了好久似的。
吃饭的时候马燕红嫌猪肉饺子盐放的小了,问谁调的馅儿,手艺不行。岳海防就故意说了句:“二嫂,我调的馅儿,我放盐放不准,不是多就是少,你就凑合吃吧,家里就你一个女的,你手艺可好,本来还指望你调饺子馅儿呢,你又不干。”
马燕红听话听音,就怼岳海防说:“我带着棒棒呢,再说我来你们家,你还让我干活?”
岳海防也怼了她一句:“谁敢使唤你呀,怎么敢呢,那可没人敢。”
马燕红有点不高兴,吃完饭抱着棒棒就走,走出几步,折回来把儿子往岳海港怀里一丢:“你抱着,这是你们老岳家孩子吧,一天天的都累死我了。”
一家三口摸黑往家走,农历年三十,天上连个月亮影子都没有,黑漆漆的看不清周围。
马燕红一边走就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你听听,老三就这么挤兑我,我是他们亲二嫂吧,现在你们一家子就知道巴结奉承徐年,每次她来吃饭,你哥你弟还不知得怎么当老佛爷伺候呢,倒挤兑起我来了。”
岳海港没忍住,堵了她一句:“你怎么非得攀比徐年呀,你跟她比什么。”
马燕红顿时更气了。
窦月铃站在门口看人家放烟花,黑咕隆咚看不清人,先就听见他们两口子吵架的声音了。
“二嫂子,大过年气什么呢。”
“没气什么,在老大那边过年呢。”马燕红停住脚,拉着闲聊的架势,岳海港就抱着孩子先走了。
“听说那女的走了?”窦月铃问。
“回去了,回老家过年呗。老大他们光棍三个在家呢。”马燕红说。
见岳海港抱着孩子走远一些了,窦月铃拉着马燕红小声说:“二嫂,我老觉得这女的有问题,你说她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钱?要说她家里有钱,谁家有钱那也是给儿子呀。你婆婆前几天回来过你知道不?回她娘家去过,听说还来上过坟,有人看见的,看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也没听说提到这个徐年,她恐怕不是你婆婆那边的亲戚。”
“那她能是什么人?”马燕红道,“有一说一,人家给老大投那么多钱,厂子那么大,你管她什么人,人家有钱呀。”
窦月铃神秘兮兮地说:“你没听说吗,村里这阵子可都在传呢,说这女的,是哪里大老板养在这边的二奶,包二奶你知道不,有钱老板在外边养的小情妇,养着玩的女人。你看她长那样吧,那老板年纪大了又有钱,才是背后真正的投资人,人家家里有老婆孩子,把她养在这边掩人耳目呢。”
她话音刚落,黑暗中就听见一个声音暴跳骂道:“放屁!窦月铃你放屁!”
是岳海防。
“窦月铃,你还要不要脸呀,你巴巴地想钓我大哥他不要你,他看不上你,你怀恨他就罢了,关徐年什么事,你这么胡乱乱放屁造她的谣。”
岳海防怎么也没想到撞见这个!
岳海防是躲刷碗出来的。吃过饭,岳海港一家三口一走,岳海盛就说要看书,回他屋里去了,剩下岳海防对着一桌子杯盘狼藉,赶紧笑嘻嘻跟月海洋说了句:“大哥,我出去看人放烟花去了。”立刻就溜了。
天黑,他跟在岳海港一家三口后边出来,便听见马燕红呱啦呱啦发牢骚。岳海防是个小心眼的,这么一听,好嘛,马燕红你背地里说我坏话,你又馋又懒还对我有意见了?我还跟你有意见呢。
他干脆就悄悄跟在后边,偷听。
结果好死不死,让他听见窦月铃背地里这么造谣。
岳海防一下子气炸了。徐年是谁呀,徐年在他心里不光漂亮,不光是他老板,关键如今在岳海防心里,徐年简直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徐年对他多好呀,处处替他考虑,为他着想。
他能不生气吗,于是乎,指着窦月铃破口大骂。
窦月铃哪想到凭空冒出个岳海防来,一下子被骂的有点懵。
而马燕红一看,这事弄的,关系她也不好呀,还好,她嘴里也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反正都是窦月铃的锅,为今之计,是赶紧撇清她自己。
于是马燕红立刻一翻脸,指着窦月铃:“窦月铃你看你,怎么能造谣胡扯呢,我可真是看错了你,我以后可不敢理你了!”
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这边岳海防还在气得跳脚指着骂:“窦月铃,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徐年咋得罪你了,你一个女的年纪轻轻,你咋就这么恶毒不要脸呢。”
“海防你嚷嚷什么!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窦月铃强自争辩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反正是人家说的,她要没有就没有好了,又不是我说的。”
“你拉倒吧,我亲耳听见的,你还有脸抵赖,不是你说的,是你吃多了从嘴里拉出来的吧,你也不怕卡着嗓子眼儿!”
农村孩子,谁还不会骂个脏话,尤其岳海防这样本来就自带三分二流子脾性。
大过年,大年三十的祥和日子,家家都有人呢,岳海防忽然这么叫骂起来,很快的周围邻居都惊动了,黑漆漆围了不少人,纷纷打听问询,这是怎么了呀。
窦月铃想抵赖都赖不掉,旁人光听见岳海防在那儿扯着脖子叫骂了,只言片语中听着他一直骂窦月铃“造谣”“放屁”之类的,周围一堆村民也有劝架的,也有议论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第65章 65
岳海洋得知这事的时候, 正在跟岳有志说话。岳海港和岳海防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村长岳有志就来了,大过年串门呢, 岳海洋就给他拿了烟,坐下聊天。
大过年村里本来就喧闹, 大人说笑小孩闹腾,时不时还有鞭炮声。窦月铃家离得不远,海防跳脚骂人的时候,两人聊天说话也只隐约听到外头吵吵, 也听不清楚。
过了会儿,岳海防气冲冲进来了,进来也没顾得跟岳有志打招呼, 气呼呼对岳海洋说:“大哥, 气死我了,窦月铃这个臭娘们,她敢造徐年的谣。”
等他一五一十说完原委,岳海洋顿时也气得变了脸。
“人呢?”
“你说窦月铃?”岳海防道,“让我骂跑了, 跑回她家的老鳖窝里,死也不出来了。”海防撸了下袖子说, “我堵着她家的门骂她,她还装死不出来,她妈还包庇她,说我听错了, 还怪我一个大小伙子吧啦这些事。”
岳海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臭着脸转身就想出去。
“海洋,”岳有志一把拉住他, “你干啥去,女人娘们长舌头的事儿,她都哭唧唧躲了,你去了又能咋样,大过年你别去,你等着,他老窦家要是还想在村里做人,就该赶紧来赔礼道歉,他要不来,改天我找她爹妈聊聊去。”
“叔,她这是冲着我来的,以前说媒的事情,对我有意见,我一个大男人她不能怎么我,就给徐年使坏呢,徐年招谁惹谁了。”岳海洋道。
岳海防一听,对呀,立刻义愤填膺指着岳海洋:“对,肯定是,都怪你惹的烂桃花,徐年都没见过她几回,又没得罪过她。”
“……”岳海洋看了弟弟一眼,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