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未晏斋
时间:2020-08-02 08:56:50

  皇帝叫起的时候,太监们也得躲得远远的,李贵趁这个时候去把皇帝的旨意给李夕月传了。
  他有些惋惜,传达完皇帝的意思之后,又说:“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抓不住,也就未必有下次了。不过,若是你福运好,再有下次,可再不能这么着犯傻了。”
  白荼听完,埋怨李夕月:“你怎么回事啊?!”
  李夕月骨嘟着嘴:“他要我那个那个……反正我不愿意呗。”
  “你知不知道,愿意了你就是娘娘,不用伺候人了,而且光耀门楣?”
  李夕月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觉得伺候人也挺好的,把本本分分的事儿做了,其他都不用操心。”
  “没出息!”白荼只能这样骂她。
  想着才几天的师徒情分,白荼也由衷地为她感到可惜。
  看李夕月的衣箱刚刚从颖贵人那里搬过来,转眼又得搬回去,白荼问:“要不要叫个小太监给你搬东西?”夕月倒傻乎乎、乐呵呵的,一个人拎着藤箱的两个手柄,说:“姑姑,我不累,不用劳驾别人了。刚进宫东西还少,衣箱很轻的。”
  她拾掇好东西,打算从养心殿后面的吉祥门出去,还回旧主子那儿。养心殿不大,西暖阁是隔音最好的,但她仍然能隐隐听见风里传来西暖阁方向的争执声。声音最大的不像是皇帝,她也听不清这些人在争执什么。
  她只想着皇帝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为他轻叹了一口气——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吉祥门边的灌木丛里传出阵阵秋虫的鸣叫,夕月上回经过时就听到过,此刻要离开了,不免也再次注目了一下。颖贵人的永和宫,养花胜过栽树,盆栽多于地面上的种植,这些鸣虫一般不喜欢疏疏的花丛。
  突然,一只金蛉子从小叶黄杨的枝条间蹦出来,翅膀一震,上下摩挲间便发出了“瞿瞿”的、幼细又动听的鸣叫。
  李夕月实在心痒痒极了!看看左右无人,悄悄放下藤箱,蹑手蹑足地走过去,看准了那小虫鸣唱正欢,于是两手虚虚一合,顿时就把那小虫子困在指掌之中了。
  她把虚合的双掌放在耳边,小虫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瞿瞿”叫起来。李夕月露出了孩子气的胜利欢笑,瞥向自己的藤箱,回忆着里面哪个盒子瓶子可以装这只小虫子。
  一回眸,却看见一个人,冰清鬼冷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垂花门边,眸子阴鸷鸷地看过来,让人心里瘆得慌。
  李夕月差点把掌心里的小虫给扔了,本能地合掌给他跪下了。肚子里骂他悄无声息站人背后,跟个活鬼似的,嘴上诚惶诚恐:“万岁爷!奴才没看见您。”
  皇帝脸色黑沉沉的,让人一下子就可以想到刚刚西暖阁的争执是何等的激烈,他又是何等的委屈。
  李夕月这会儿完全想不到他的委屈,只想着自己怎么又撞上了这个煞神?这次他会不会拿自己撒气?……想着还有点小紧张。
  皇帝问:“你在笑什么?”
  李夕月没觉得自己笑了,期期艾艾回答:“奴才……奴才没有笑啊……”
  皇帝逼近她:“当着面撒谎欺君是吗?”
  他个子高,威逼过来顿时就是个大黑影子遮过来,阴云挡在李夕月头顶上,李夕月心里想:祖宗欸,你别这么见面就大帽子扣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夕月:面对职场x骚扰,我们要勇敢地说不~
 
 
第21章 
  李夕月只能苦着脸说:“奴才有时候自己也不晓得,可能笑了吧。万岁爷,您要罚奴才啊?”那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这么点小事儿!
  皇帝语塞。
  刚刚在养心殿,他因为没有同意礼亲王上奏的两江总督人选,礼亲王很是愤愤了一番。作为皇帝的昝宁,对这位既是堂伯,又是辅政,又是军机处头号大臣的礼亲王,不能不卖着面子,可也不愿意答应他的意见。
  皇帝亲政,有点权力,可是也不能不顾人心和清议——而人心在礼亲王和其他七位军机大臣的“夹袋”里,清议更是被他们掌控着,后宫的太后还与他们一伙儿,无论是“不敬祖宗家法”,还是“不孝嫡母”,还是“年轻气盛不懂事”,轻飘飘的考语也都是一国之君受不住的。
  所以皇帝也难,心情也坏,唯一可以自己说了算的领域也就是这片后宫了。
  偏生还有个脸皮厚的!
  而且,夕月是天生的笑面孔,脸颊有点婴儿肥,下巴小巧,还有笑涡,纵使是此刻苦巴巴的表情,那笑涡也会在嘴角若隐若现,眼睛也会弯弯的,像个撒娇的小姑娘,叫人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感觉。
  皇帝本来是想罚她,但真要下令打她一顿,他又觉得小题大做了。
  皇帝憋着气,抬抬下巴说:“刚刚才是第一个错处;其二,你掌心里是什么?哪个姑姑教你双手合十跟主子请安的?”
  李夕月说:“奴才想着主子有好生之德,就……就没放下手里的金蛉子……”
  皇帝从小没玩过草虫,注意力先被这名字吸引了过去:“金蛉子是什么?”
  李夕月说:“是一种叫起来非常非常好听的虫子!”
  她连用两个“非常”,语气也有点夸张,说得皇帝也好奇起来:“怎么好听?给朕听听。”
  李夕月跪着,把双手举上去,但是高个儿的皇帝还是得把腰弓得大虾米似的才能凑来。偏生那虫子又不叫了,皇帝弯腰弯得难受,皱眉道:“你起来给朕听听。”
  李夕月起身,仍需要把手举着,举在他耳边。
  她袖子里的女孩子的清香先传到皇帝鼻子里,过了一会儿,那虫子也应景地唱起来,幼细悦耳的声音是大自然的天籁,顿时叫人心里宁静下来。
  皇帝听了一会儿说:“这小东西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叫金蛉子?用什么容器养比较好呢?”
  李夕月见他居然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真有点为这只小虫子受宠若惊了。她说:“这虫子北地少见,还是个娇贵的玩意儿,不过养得好能过冬,最佳莫过于蝈蝈葫芦。”
  “哪儿有蝈蝈葫芦?”皇帝问。
  李夕月耸耸肩膀:“奴才进宫没敢多带东西,早知道从家里带一个来就是了,奴才家里可有好多这些小玩意儿呢!”
  她闪闪眼睛看皇帝,想着:不会吧,你可是一国之君唉,你要其他东西得提防着人说,可要一只蝈蝈葫芦,这样的小事难道也不能做主?
  皇帝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也像个少年郎一样轻轻叹一口气说:“宋太_祖见孟昶宝装溺器,摏而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你说说,朕若是向内府开口要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给那帮子言官知道了,口水星子不得把朕淹死?”
  李夕月明白了。忧谗畏讥,能克制自己的愿望,是个不错的皇帝。她顿时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冷不防皇帝又问:“你又在笑什么?”
  李夕月本能地想回答:我没笑啊!
  犹豫了一下,还没说出口,皇帝又说:“不仅笑了,还偷偷瞥朕!”
  这下李夕月真是冤枉死了:“奴才活天冤枉,奴才既没有笑,也没有偷偷瞥皇上。”
  “你不认?!”
  李夕月在家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这会儿倔劲儿有点犯上来:“没做,奴才真不能认。”
  “认了,朕又不打你。”
  李夕月心里嘀咕,不知道他是故意下个套来诓自己,还是真的只要她乖乖认下账。
  好在她是见机的性子,知道跟这位主子犟,犟不出什么好结果来,于是委屈巴巴地说:“好吧,奴才就认刚刚瞟了主子一眼。而且不是偷偷的,是正大光明地看看主子的脸色。”
  她心想:做奴才的,要关注主子在想些什么,需要哪些伺候,偷偷看一眼也不算什么大过错。万一他要是真的那么小器,也只能算自己倒霉了,奴才和虫蚁似的,也无处诉冤。
  皇帝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问:“偷笑这条呢?打算死不认账?你若没笑,为什么会有这笑涡?”
  李夕月眨眨眼睛:“这天生的,奴才可控制不了啊。”
  正说着,她手里的小虫子又“瞿瞿”叫起来,皇帝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吸引到这虫鸣上了。
  “这虫子被你握在手掌心里不舒服吧?”
  李夕月说:“应该是不舒服吧。”
  “你就不想想办法?”
  李夕月回应:“奴才正想开藤箱,找个容器,先把它装进去呢。”
  皇帝转眼一看,看见她搁在角落上的那口藤箱,疑惑地问道:“你带箱子出来干什么?”
  李夕月心道:你都忘了?不是你要我搬回颖贵人那里去吗?
  她只能赔笑说:“万岁爷贵人多忘事……”
  还没说完,被从后头赶来的李贵一口打断:“小丫头片子,万岁爷叫你找东西盛这金蛉子,你就去找呀!箱子放在这儿,我一会唤人给你搬回去。”
  “我……”李夕月感觉被耍了,有些无语。
  皇帝大概回忆起来了自己早先说的话,喉结那里滚动了一下,但也没继续坚持让她“滚回颖贵人那里去”,而是装糊涂“嗯”了一声,表示对李贵这瞎话的应和,然后拔脚就跑。
  李夕月看皇帝转过门墙不见了,心里那个急!
  她忍不住埋怨李贵:“李总管,您忘了早上万岁爷的旨意?”
  李贵袖着手,笑嘻嘻说:“万岁爷忘了就行,我们做奴才的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
  “得亏咱们都是老李家的!”
  李贵笑道:“正因为都是老李家的,所以我才提携你一把。”
  李夕月才不要这种提携呢!跟这位冷脸主子在一起,天天提心吊胆的,说不定哪天又下个“脱了外头衣衫钻被窝里去”的狗屁旨意,她可不想伺候他。
  李贵见她苦着脸,忍不住又要多啰嗦两句:“万岁爷宵旰忧勤,奴才们天天看他疲累烦忧,总得想办法为他分忧不是?你想想,万岁爷开心了,不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李夕月并不认同他的话,至少,逗皇帝开心,不该是她的事。她更不能像那不要脸往起贴的女人一样,上赶着扑他。
  反正她别别扭扭地被李贵劝解了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回到养心殿宫女住的围房里。
  白荼正在刺绣,见李夕月被李贵带回来了,不由放下绣花绷子,笑着起身:“万岁爷开恩,让夕月回来了?”
  李夕月不由叹了口气。
  白荼骂她:“这样的好事,叹什么气!”
  李夕月看她眉毛立起来的样子,只好扁扁嘴,把一肚子不合时宜吞下去了。
  白荼看她还是双手合十的怪模样,又忍不住说她:“手怎么这个样子?”
  李夕月说:“对哦,麻烦姑姑帮我从衣箱里拿个镂花螺钿匣子。”
  “拿匣子做什么?”
  李夕月努努嘴:“我掌心里有只金蛉子。”
  “老天!”白荼气得先拿了手边量衣的竹尺子,照李夕月的屁股揍了一下,“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虫子?!”
  李夕月躲了一下,手还没舍得松开。
  倒是李贵上来拦住:“这是万岁爷要的东西!”对白荼使了个眼色。
  白荼自然疑惑,不过李大总管的话不能不听,放了尺子,上李夕月的箱子里找了个螺钿匣子,虎着脸上前递过去。
  李夕月忍着屁股疼,小心把金蛉子挪了进去,镂花的匣子可以透气,那小虫大概也感觉安全了,一会儿后就开始“瞿瞿”地亮起了声儿。
  李贵对她说:“你上东暖阁去看看,万岁爷若不在西边儿叫起,你把金蛉子给他送过去。”
  李夕月不情愿:“这会儿不该我的班儿……”
  李贵说:“嗐!刚刚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叫你找东西盛这虫儿,这就是圣旨!你找到器物了,难道不该去复旨?”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这一群助攻
 
 
第22章 
  李夕月目瞪口呆,但才挨了打好歹要学乖,只能委委屈屈地捧着那只匣子上暖阁外头。
  白荼见她离开,才悄悄问李贵:“李总管,咋回事啊?”
  李贵啧啧道:“你没瞧见刚刚那情形!”
  白荼赶紧凑过去问:“快讲讲,什么情形?”
  看她这猴急的样儿,李贵笑道:“什么情形?你单想想:万岁爷一年有几回笑脸?今儿个,听她手掌心那只虫子叫,你没瞧见他老人家凑过去的模样,还有脸上那表情!”
  “什么表情?什么表情?”白荼又好奇又急切,“李大叔,你给演一演!”
  李贵摇摇头:“我可演不来……不过,你这徒弟,啧,你好好栽培!”
  他一脸“有戏”的神情,最后还挤挤眼。
  却说李夕月捧着匣子到养心殿正殿里,才得知皇帝继续在“晚面”(晚膳后召见大臣),西暖阁严防死守,谁都不许靠近。
  李夕月无聊死了,只能到东暖阁干活儿,顺手把金蛉子匣子搁在案几上。金砖地已经擦得锃亮锃亮的,书架和多宝阁上也一尘不染,皇帝的书桌上摊着书,李夕月瞄了一眼,见是《资治通鉴》,还用朱笔做着记号,她也没敢轻易收拾。
  她绕开地上的规矩草,把高脚花架上霁红瓶子擦了擦,但对里头插着的紫红菊花颇为不满——不过不敢乱动,只是皱了皱鼻子。
  突然,她听见门帘子的动静——帘子里裹着木条,揭起来时会稍有响动——敏捷地一回头,果然是皇帝站在门边。
  李夕月从容给他跪安,但见他守着门站着,心里有些隐忧,情不自禁地左右瞥瞥,想看看哪里还能方便她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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