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令珠寻思,不还才好呢,到时她能进更多的书来。
嘴上却道:“那就辛苦你制定一些规则,万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潘伯婕抿抿唇,终是不情不愿的应了,后又道:“有位宣家小娘子,也说要定个包间,但不同我定,说是一定要和表嫂见一面。”
姓宣的小娘子,那便只能是宣冶了。
略一思索,她便同意在书肆和其见面,自家地方,保密性才好。
黄娘子最新研究出的点心被整齐摆放在桌上,宣冶拿起一枚粉色花瓣样的糕点咬了一口,对其口味甚是满意,“清君总是会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苻令珠给她倒了杯水,总是喜欢和自己争第一的宣冶,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算算时间,她也该进宫了。
果然,宣冶开口:“国子监毕业考我没能考过清君,还欠清君一个承诺,今日,我便是来还的。”
她怎么记得没有打赌说承诺呢,不是就比谁能得第一吗?
不过有便宜为什么不占,反正也是自己赢了。
苻令珠问道:“不知是何事?”
宣冶正色道:“你也知晓我父亲平日里负责教导太子殿下,近日,苻侍郎与殿下走的颇近。”
走的颇近……为了不重蹈前世苻家的下场,在她大婚之时,特意让她的父亲将祖母祖父从老家请了过来,就是想着有人能制止大伯。
苻令珠舔了舔唇,笑了,她的大伯竟然与太子殿下还有瓜葛!
不禁幽幽出声,“你说,我家大伯怎么就不懂一个道理。”
宣冶疑惑:“是何道理?”
苻令珠收敛神色,冷笑道:“陛下永远是陛下,但是太子殿下可不一定是太子的道理呢。”
与虎谋皮,就得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
“我果真没有看错清君,”宣冶的眸子满是怜惜,“我如今愈发觉得清君嫁人可惜了。”
若不是看清这一点,她宣冶也不会打算直接进宫,做太子妃,万一,他坐不住那个位置,她又当如何。
她与苻令珠当真是同道中人,可惜。
可惜倒是不可惜,苻令珠觉得她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甚是疲乏的紧。
但是就冲宣冶能提点自己,那她也回送宣冶一条消息。
因而说道:“感谢娘子将此事告知我,我祝娘子日后能得偿所愿,有句话,想来还是得嘱咐娘子一声。”
她停顿一下,郑重道:“宫中无亲人。”
犹记得,宣冶入宫时,差点被自己的亲表姊害得骨肉分离,也是那一遭,让这个女人性情大变。
宣冶讶异的看着她,半晌才端起水,一饮而尽,“多谢清君,冶定将谨记。”
都是聪明人,互相相视一笑,谁也没问,对方为何要告知自己讯息,消息又从何而来。
送走宣冶,苻令珠揉着自己的额头,脑子里回忆的全是前世流亡之路的惨烈,狠狠一甩袖,眸中尽是冷冽,“走,今日同我回苻家。”
第47章 分家
作为一个嫁了人之后, 还十分黏娘家,时不时要回府一趟的人,苻令珠回家, 受到了苻家上下的热烈欢迎。
“三娘子回来了,怎么不见姑爷?”
苻令珠压下胸腔中的愤恨, 面色如常的答道:“他今日在金吾卫当值,我伯父归家了吗?”
“郎君已回府, 三娘子直接去郎君的书房寻他便是。”奴仆恭敬答道。
“多谢。”
她颔首,先打发采荷去母亲那里,孤身一人去寻大伯父。
大伯父苻质正在书房中考校三位堂兄, 三位堂兄均已成家立业, 大堂兄和二堂兄最为出色,在朝中表现良好,过完年刚升迁至五品官。
剩下三堂兄因是庶子, 不许入朝为官, 在经商一道上下了狠功夫, 颇有天赋,赚了很多钱。
大堂兄和二堂兄正将一日下来,在朝中如何行事细细道来,大伯父就仔细提点他们, 哪句话说的不对, 应该如何说, 哪件事应该处理的更圆滑些。
见她过来,三位堂兄都有种解脱的感觉,大伯父苻质也已经像是忘了因她之故,让真真退婚之事,收敛了满身的严禁古板气, 同三堂兄道:“三娘子近日开了间书肆,若有空,当得帮衬一二。”
三堂兄应是,给了苻令珠一个笑容。
苻令珠向几位行礼,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大伯父,明显的有事同他说。
他因此让三位堂兄且先回去再想想,自己示意苻令珠找地方坐,说道:“明珠回府可见了你父亲,他今日休病假,不去关心他一二,只怕又该闹了,来找我可有事?”
平心而论,她的大伯父若不是行事过于激进了些,站错了队,招致灭族之祸,当真算的上是一位合格的家主。
可惜,他做的都是错的,她焉和能忍。
之前隐晦提点过,同祖父和父亲也说过,可大伯父一意孤行的话,她也只能单刀直入了。
因此正了身子,说道:“今日宣家娘子来找了我,其父想必伯父认识,宣家娘子告诉我,伯父近日和太子殿下走得颇近,明珠想问伯父一句,可是想将宝压在太子身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大伯父脸上神色,见他诧异中并无疑惑,心下一沉,他果真上了太子的船。
苻质颇有些宽慰,“原以为明珠寻我是为了私事,未料到竟是此事,你比之你父亲倒是强上不少,他若是知晓你来寻了我,恐怕还不知如何伤心。
朝中之事,明珠不用多管,伯父心中自由思量,明珠只需做好王家夫人便是。”
怎能不管,苻令珠面色如霜,已是十分不快伯父对自家父亲的评价,又被嫌弃是女儿身,不懂朝政,不要管他的事情,便道:“明珠认为太子殿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还望伯父仔细考虑一二,将全族压在太子殿下身上,是否合适?”
苻质一副看小孩的眼神,半点没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颇为敷衍道:“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圣上,明珠慎言,快些回去看望你的父亲,伯父的事情不用明珠过多费心。”
苻令珠垂下眼眸,她怕自己控住不住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说道:“伯父可知,宣家娘子将在大选中入宫为妃?伯父可有想过,若是太子殿下如伯父所言会是一代明君,那宣家娘子为何放着太子妃不做,反而入宫?
若太子殿下当真胸怀天下,为人处世谦逊有礼,又怎能轮得到伯父投靠,想要从龙之功的人,应该不少才是。”
她这话还算是温和有礼,没有以往面对大伯父的针对。
苻质有些不快,“只怕是那宣家娘子自己爱慕虚荣罢了,太子殿下如何行事,又岂容你污蔑,明珠不用多言。”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苻令珠抬起头,说道:“伯父可有想过,万一太子殿下没能登上那个位置,伯父当如何,苻家当如何?”
“够了!”
“你一个后宅女子,只需在王家相夫教子便是,朝中之事不用多言,太子殿下因何不会登位,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这种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日后行事当得谨言慎行!”
苻质已经快被苻令珠勾起火气,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苻令珠站起身,走至苻质面前,微微蹲身行礼,“明珠希望伯父能摒弃对明珠是女子的偏见,抛开一切,仔细想想明珠的话。”
她眼眸冷意盎然,令苻质近距离感受到了一股威严,正皱眉欲呵斥,便听她道:“太子焉和就一定能登位?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又有九子,最后的皇位,到底是谁坐,还未可知。
今日太子能是他,后日就能是别人,伯父怎的就没想过这一点?”
苻质手一抖,眸中顿时冒起怒火,那是被自家小辈连番质问,导致自身面子过不去,又隐隐觉得她说的有理,但并不想相信的怒气。
他低声喝道:“明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天家之事,不可妄言!”
苻令珠半点没在意他的呵斥,步步紧逼道:“伯父都想拿整个苻家去投靠太子了,不能只能伯父点灯,不许明珠放火啊,明珠这才哪到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可伯父的所作所为,稍有不慎,整个苻家皆会受累。”
“明珠!”
“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伯父可有跟祖父和父亲商议?可有跟其余的叔伯商议?凭什么伯父认为是正确的,就让大家一起跟着做?”
苻质猛地站起,手高高举起,但终究没有落下去,指着她道:“你父亲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跟他商量什么?你祖父年事已高,又岂能因此事惹他介怀?其余的叔伯站得不够高,望得不够远,这个家里,我才是那个能天天面见陛下的人!”
苻令珠冷哼,说来说去,她大伯父是半点话都没听进去,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比苻家其余人聪明,自己是苻家的顶梁柱,所以这般大事,都不同其余人商量。
不说别的,仅说他父亲,从来不是招猫逗狗的纨绔,他是特意让了路出来,不想与他争罢了!
她话里也含着些怒意,她非得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伯父可知,太子殿下和长安公主早已结盟?长安公主是什么秉性的人,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伯父觉得,她扶持太子会为了什么?”
苻质愣了一瞬,“你说什么?太子和长安公主?”
“伯父连此事都不知晓就要投靠太子,不觉得儿戏了吗?朝中其余人怎么不先站队,扶持太子,怎么就能轮到伯父,其余人难道是傻子吗?那是因为他们对太子没有信心!怎么伯父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沾沾自喜,觉得抢占了先机。”
这话说的十分扎心,简直将苻质最引以为豪之处狠狠踩在脚下,直接让苻质变了脸色。
苻令珠不想放过他,她用出了自己在朝为官时,锻炼的口才,一环扣着一环,说到了此处,“伯父不必怀疑此消息的真假,我嫁给沛笙,难道还不知情?我知伯父是为了苻家好,可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若是太子落败,被废,伯父当如何?”
苻质一挥袖,“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太子若是成功登位,你又可知能为苻家带来多少好处!”
苻令珠闭上眼,前世流亡之路上的苦楚,在眼中浮现,眼见着是说服不了她大伯父了,她睁开含着水光的眼,一字一句道:“若伯父执意,那,分家吧。”
“你说什么?”苻质震惊之下问出口,他与苻铎的父亲母亲尚且在世,岂有父母在就分家之理!
她用手狠狠擦过眼角,分家!
“我说,分家,我们家不愿受伯父牵连,万一伯父失败,也能护好自身!”
她苻令珠从来不是好人,本就对伯父心存怨怼,若非他,前世种种怎会发生,既然他仍旧要走前世老路,那她只救能救之人,其余人她管不了了。
就是这么冷血,对,她苻令珠就是这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分家,伯父,我们分家吧,从此之后,伯父不管是投靠太子,还是把全家性命压在太子身上,都与其他人无关,伯父既然认为自己无错,那就走下去吧。”
分家,分家!
她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一直想改变她伯父的想法,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别的。
太子前世会被废,今生一样会被废。
分家之后,确保自家无忧,她大可以从中搅乱风云,加快太子的被废之路,到时她大伯父即使真的投靠太子,也会因着时间不够,当不了心腹,届时,再想办法救他。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大伯父投靠之前,先把太子给弄废了。
“明珠,”苻质眼睛都要红了,“大伯父自认没有对不住你过,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想气死你祖父和父亲吗?我做这一切,哪件事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苻家吗?!”
“对,”苻令珠声音也哑了,哽道,“我知道伯父是为了苻家好,既然是为了苻家好,又为何不能打消从龙之功的想法,大堂兄和二堂兄那般优秀,伯父将精力花在培养他们身上岂不是更好?不是为苻家好吗?伯父为何不退位让贤呢?那下一辈不是更重要吗?”
“你,明珠,你,苻令珠!”苻质气得要升天上,大喝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屋外跑进一小厮,愣在原地,被他又吼,“我让你去上家法!”
苻令珠直勾勾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啪”跪在了地上,眼眶里的泪水多的要溢出来,却被她死死憋住,“我苻令珠谁也不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伯父要打便打,打完,我依旧会去求父亲同伯父分家。”
不可否认,她父亲在伯父庇佑之下,过得异常快活,而前世,流亡之路,她亦受过大伯娘的照料,大伯父和大伯娘夫妻一体,这顿打,就算全了恩情。
苻家的仇,她报过,和她艰难求生的苻汝真婚事,也被她退了。
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开怀,她嫁了王易徽,她自认无愧于苻家。
苻质在苻家一向说一不二,他让上家法,何人敢耽搁。
苻家子弟,小时候那都是在棍棒下,磕磕绊绊背着家规成长起来的,她苻令珠打小聪慧,又有父亲护着,从没被罚过。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顿打终究是没躲过去。
苻质扬起竹条,裹挟着破空声落下,她闭上眼睛,竹条抽在身上发出重重的“嘶”声?
她被一个怀抱拥住,睁开眼看见替她挨打的苻铎,泪水倏地就越出了眼眶,有些委屈道:“父亲。”
苻铎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哦,没事,父亲不疼。”
苻质让苻铎让开,气还没消,他非得打上一顿不可。
“兄长,明珠做了何错事?我来替她受罚,我自家的女儿,回去自己会说。”苻铎挡在苻令珠前面,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说,你管得了她吗?你知道她了什么话?她竟然说要分家!你让开,如此不肖子孙,今日不罚她,不能服众!”
“分家?”苻铎回头讶异的看了眼苻令珠,而后不仅不听苻质的话起身,反而将苻令珠扶了起来,他乖女儿还没跪过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