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停歇,碧空万里。
至此,突厥失王损将,彻底被赶出北疆,往后百年,再无蓄力与殷朝相之抗衡。
北疆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军营里,士兵欢欣鼓舞,饮酒吃肉,围着篝火,庆胜一波又一波。
帐营里,火光燃燃,照亮座上众将喝酒喧哗的通红面孔。
殷烈沉着眼抿酒,手指磨搓着桌底下的锦囊,火光跳窜在他深邃晦暗的眸子里。
顾将军烈酒一杯一杯入肚,酒劲上头,眼先湿了一片。
景王正坐在顾将军旁在啃羊腿,冷不防被拉了一下。
重如牛的顾将军半压在他背上,涕泗横流,掏出个红手巾,边晃荡着边哭喊,“呜呜,我家绵绵最乖了,她就小小一只,追在我后面跑,边跑边叫哥哥……呜呜绵绵最喜欢白兔馒头了,里面还要加糖芯的……呜呜绵绵手就小小的,每次拿不到东西,都是我给她拿的……我们一起被大哥罚,她还乖乖地掰一半糕点给我,虽然是我这做兄长的在替她抄经书不对,呜呜呜……我还是好想绵绵……”
“绵绵那时那么小……胖乎乎的,又乖又……”
“……”景王有一瞬间不敢抬头看自家兄长的脸。
将顾将军的头掰一边去,景王挪远点,特别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大块头。
“呜呜……绵绵……”顾将军抹了把脸,抱住景王哭喊震地。
景王干笑地看着皇上阴恻恻的脸,“嘿!老毛病了!顾将军这老毛病……可与臣无关啊……”
殷烈冷眼挑眉。
“嘿嘿……醉了醉了,臣马上就拖他去睡……”
景王撑不住自家兄长过于不爽的眼神,放下羊腿,利索地拿过顾将军手里的小红巾,迅速堵住他叨叨不停的嘴,赶紧半扛着人回他帐篷里休息。
庆祝宴持续到后半夜。
景王被顾将军连累得一晚没睡好。
这会看他从皇上帐营里商讨事出来,一脸迷茫地摸后脑勺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前去讨昨晚被连累的债。
顾将军:“皇上今天看我的好可怕啊,我昨晚醉了失态了吗?应该没有吧,我旁边不是你吗?”
景王冷笑,“当然是我,可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扛回去的!要不你昨晚准能当场被皇上眼神射杀死!”
顾将军摸摸后脑勺:“我……昨晚不就多贪杯了一点,有这么可怕吗?”
景王:“不可怕。你都将人贵妃娘娘挂在嘴边唠叨一晚,就没差把她娘胎事也抖落抖落了,能不可怕?”
顾将军抖嗦:“…皇上……皇上生气了吗?”
景王笑眯眯:“你说呢?”
顾将军:“……”
完犊子了!这是!
军营的庆功宴结束。
皇上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驰马带队回长安城。
北疆大将有的跟随着先行回去,有的被留着处理遗留的事,等表彰封功之日再回朝廷。
徐翼做到副将,却沦为奸细的事不仅给了北疆军也给了朝廷敲了一个警钟。
顾将军调查,徐翼是一年前投靠的突厥。
徐翼养了四五房妾室,生性孟浪,一离军场便去寻花问柳,而做为北疆副将的俸禄根本供不起他的消遣寻乐的开销。
一次偶然带兵击打偷袭北疆村落的突厥,被他们开出的条件蛊惑,便开始走向一点点给出北疆的情况换取银两。
这路越走越深,当他想回时,已经没了退路。
殷朝对贪污受贿之臣定的是死罪,对叛国之臣只会重不会轻,严重者怕是会诛连九族。
徐翼的受贿把柄落在突厥手里,后路他没有勇气去尝试,他不想死,只能战战兢兢地一路走到黑,走到死。
徐翼有罪,死不足惜。
而北疆百姓无辜,他们一边要受突厥的侵袭一边受朝廷派下来的官员的压削。
只因,北疆荒远。
百姓尚饱腹,有些甚至得专门盯着战后沙场去捡拾兵器物件,换了果腹补贴家用。
像捡到顾思绵锦囊的小野一家。
朝廷从不知这些北疆的真实情况,北疆荒远,每年朝廷拨粮拨银供给总比其他地方的多,他们以为给北疆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殊不知,他们连养活这一点都未达到。
暗地里的官吏腐败,监查机构的失责,都是导致北疆百姓内地困苦的重要根源。
顾将军同皇上留下的人走访调查。
以漠城为首的官吏引起朝廷大血洗,以后会有新官吏到任,会有督察一月一轮勘察,而朝廷的机构也正悄然改动,北疆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蛮族侵袭,不为饱腹奔波。
只为是殷朝万里山河的一寸,有荣与焉,生息与共。
北疆胜利的消息传入长安城时,已是数日后,到不妨碍举城欢庆此事。
皇宫里传入此消息时,却没多少人能分出心思来庆贺。
因为彼时有更紧要的事。
贵妃娘娘要生了。
夏末秋初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灵霄宫的琉璃瓦。
殿檐下,太后由嬷嬷搀扶着,不住地焦急走动。一旁的宫人有的端着冰块盆给太后娘娘消暑,有的拿着大芭扇给太后娘娘散热。
尽管如此,太后额头仍是沁出一本密麻的汗。
“这都多久了啊……刚才还听见绵儿哭声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啊……太医能不能啊…急死哀家了啊…”
一旁的李公公被太后叨叨得心头紧张,贵妃娘娘这是早产,危险的很啊!
朝廷得北疆消息的比长安城快,李公公昨日就给皇上飞鸽传书娘娘待产的消息了,不知皇上现在赶到哪里。
殿内。
顾思绵汗鬓贴额,小脸苍白,嘴唇无色,原本水灵的圆眸像被抽了神采一般,微睁着毫无焦聚。
“……娘娘……娘娘再加把劲……”嬷嬷在一旁喊着。
太医急得满头大汗。
一旁帮忙的碧果端着热水,眼泪在眶里打转。
“娘娘,娘娘再撑会……皇上就到了,娘娘千万别放弃啊!李公公说了,皇上已经赶来了!北疆已经胜利了娘娘!”
“娘娘!娘娘你不要睡……皇上来了娘娘……”
“碧果……”顾思绵快睁不开眼了,“皇上来了……再叫我……”
“娘娘……皇上来了……娘娘,奴婢求您,不要睡娘娘……求您了娘娘……”
碧果呜咽着,一旁的嬷嬷别开了脸垂泪。
皇上……
好疼啊……
绵绵好疼……
顾思绵嗫嚅着苍白的唇,泪珠从眼角滑落。
……好想皇上。
……绵绵好想皇上。
泪珠滑进被褥,顾思绵长长的睫毛垂下,缓缓要盖上眼。
殿外忽地一阵嘈杂。
太后的惊呼:“烈儿?!”
李公公和宫人的行礼声:“皇上万祥!”
顾思绵空白的意识被拉出了一片混沌中,睫毛颤颤地掀开开,眸里,逆光而来的人,分外熟悉。
大概是一路疾驰而归,殷烈衣袍脏乱,汗珠从眉眼处滚落,薄唇微启,还未停下狂驰的喘息。
“朕回来了。”
殷烈握住顾思绵微凉的手,放在唇边。
顾思绵睁着眸子,眼角不住地滑下泪珠。
“呜……”
顾思绵张张嘴,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拉过皇上的手,一把咬紧。
“呜……我讨厌死皇上了呜呜……再也不要生了……以后爱生谁生啊……”
殷烈垂眸莞尔。
顾思绵紧紧咬着皇上的手,殷烈探身,轻吻上她的眼角。
“啊!呜……”
一旁的太医和嬷嬷对娘娘的反应欢喜地对视一眼。
伴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顾思绵松开咬出血丝的手,闭眼昏过去了。
“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嬷嬷乐道。
殷烈“嗯”了声,紧盯着床榻上的人,吻着顾思绵微凉的小手,内心一片柔软炙热。
沙场孤寂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归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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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相处
季秋时节, 凉风习习。
慈云宫里, 太后边逗着襁褓中的小皇子, 边乐得不见眼地同一旁的嬷嬷道, “瞧瞧……刚抱出来还红红皱巴巴,现在看看……这眉这眼……同烈儿多像!”
“乖乖……哎你看这眼直瞅得哀家心都要化了呦……”
嬷嬷一旁笑应着,“可不是……皇上小时也这般,熟人抱着不哭不闹,奴才们一接手啊就可劲哭腾呢。”
正说着,襁褓里刚睡醒的小皇子黑葡萄似的的眼睛盯着太后,忽眨巴了一下, 嘴一扁一张。
雷声雨声皆在慈云宫响彻起来。
“哎呦……乖乖怎么哭了呀……”
“不哭不哭……这声哭得哀家心都碎了呦……”
“哎呀……”太后又心疼又发愁,边摇着哄着怀中的孙儿边催一旁嬷嬷,“快去叫奶妈过来!乖乖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想绵儿了哎……”
嬷嬷把奶妈匆匆带来。
奶妈把小皇子抱过哄喂半天,小皇子的哭声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倒是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蛋哭得通红一片。
太后心疼极了,“快,快带去给贵妃娘娘。”
奶妈迟疑了一秒,不敢违命, 抱好啼哭不止的小皇子, 出了慈云宫。
背后,太后娘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乖乖怎么就这么认人呢唉……”
奶妈没把小皇子抱到灵霄宫, 反而抱着往太极宫走。
李公公远远瞧见奶妈,老脸苦皱着,急急从殿门口碎步跑下来。
“不是让你抱去给太后了吗?怎么又抱回来了, 待会娘娘醒了一看到不撒手,皇上又该生气了。”
奶妈也为难,“李公公,小皇子一醒就哭个不停啊,奴婢也没法……太后让抱回来,您看……皇子这样哭下去也没法……还是抱给娘娘哄哄吧?”
接过一个烫手山芋的李公公:“……”
皇上刚趁娘娘和小皇子都睡了,让他把小皇子抱到太后那,嘱咐了到晚上再送回来,明早送回也行。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小皇子就又回到他手里了。
李公公那叫一个苦呀。
李公公仰头无奈,这要怪,怪谁呢?
皇上征战回来一月多,对贵妃娘娘那是一个寸步不离。若娘娘同样那还好说,偏偏贵妃娘娘对小皇子那叫一个寸步不离。
而小皇子一哭,也准得娘娘才哄得好。
太极宫殿里。
虽说是季秋,但天气仍是闷热多于凉爽。
殿宇内摆着冰盆,丝丝凉风由着敞开的窗吹拂进来。
床榻处,凉被下,眼尾嫣红的人枕着皇上的胳膊睡得香甜。
风拂,鲛绡帐轻荡着。
殷烈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往殿门处一瞥,眉头微蹙。
顾思绵迷迷糊糊地忽也睁了眼,还未醒,就着毛茸茸的脑袋在皇上怀里蹭了蹭。
殷烈眉眼缓下来,垂眸,被枕的胳膊顺势抬起,手抚按在顾思绵的后脑勺上,轻柔地像是在哄着人睡。
顾思绵忽地从皇上怀里抬起头,迷蒙着眼,“宝宝呢?”
殷烈:“……”
“母后想看,午休时让宫人抱去慈云宫了。”
殷烈将人拉下,就着那樱红的唇啄了一口。
“再睡会?”
顾思绵乖乖趴下,被皇上拉着折腾了一中午她确实又困又累,怎么睡都感觉都没睡够。
殷烈看着人重新窝回怀里,上扬的嘴角还未收敛,顾思绵又抬起头,“我好像听见宝宝的哭声了?”
殷烈,“……”
殷烈要反驳的话还没出,殿门就被敲响。
婴儿的啼哭更近了。
“……”
顾思绵从床上坐起,“宝宝?”
殷烈制止住要下床的人,“朕去,你待在床上。”
李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来开门面色发黑的皇上。
殷烈面无表情地接过儿子。
有一瞬间李公公觉得被皇上抱着的小皇子的哭声似乎更响亮了。
“……”
顾思绵咧着嘴接过皇上抱过来的一小团。
小皇子在顾思绵怀里断断续续地抽搭着,睁着哭得清透可怜的眼盯着顾思绵看。
顾思绵瞧着宝宝哭得小脸小鼻子红红的,可心疼了,低下头,轻轻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口。
小皇子眨巴着眼,又抽搭了一下。
“不哭不哭啊…娘亲疼………”
顾思绵又探下头要亲,撅着的红唇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住。
殷烈面无表情:“亲一下就够了。”
不明就里的顾思绵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