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见他这个表情便知道他是不信这话的,唔了一声:“这个你为什么又不信了,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知道来此之前,她与谁有关?”
“谁?”
“温旭松。”
“早上的那个温家八郎君?你怎么知道?”时于归没料到会顾明朝会说出此人的名字,面露惊诧之色。温八郎君不过十九,香姨娘十五入府,在顾府呆了八年,如今已有二三,两人相差四岁。
“温旭松字云霄,香姨娘冒死拿回来的手帕上云霄二字,且花纹为仙鹤。”仙鹤是温家族徽。
“那温潮生这个假正经不是要打断温旭松的腿。”时于归嗤笑。
两人说话间立春和长丰匆匆而来,立春眉头紧皱,长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有消息了?”时于归见立春回来,惊讶问道。
立春严肃点头:“公主可还记得当日从京兆府尹王齐家中逃出来的逃妾李依?”
时于归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她也是从醉花阴里出来的,且她认识香姨娘。”这事说来也巧,李依原本九死一生差点没命,但她足够聪明,对自己也足够狠,不惜与鱼死网破的魄力逃了出来找到顾明朝,这才牵扯安平县主之事,拉下拐/卖女子一案。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带着女儿一一住在径山寺内,径山寺早已不是护国寺被公主安置成了孤独园。
立春很快便查到香姨娘的户籍,立春掌管宫内数千宫娥黄门眼尖心明,一眼就看出问题,下令彻查,这才找到香姨娘的真实户籍。
——原籍江南道台州。
之后暗卫一队顺着线索在长安排查,一队赶去江南道台州,排查长安的暗卫在金桥街附近也就是醉花阴原址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李依,也不知立春用什么手段撬开了她的嘴。
“那她怎么出来的?”时于归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这个人,一时间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过程与我们知道的一样,只是在最开始有些改变。”立春忍不住要对幕后之人鼓掌,此人心机城府之深,令人敬佩且胆寒,“她一开始便是故意中人贩子圈套的。”
“什么!”时于归惊得跳下千秋,心中太过震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满脸异色问道,“她怎么怎么凑巧被你们抓住了。”可别又是一个圈套。
立春叹气。
“有人递信给她。”立春掏出一张字条,纸张花哨之际,暗香涌动,龙飞凤舞的字体,上面只写了句‘醉花阴见’,最底下画着一只鹤。
“温家?”时于归摸着那只鹤喃喃自语,“是温旭松的字。”温旭松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自诩文采出众,才情沛然,一手不入流的鬼画符草书每每都会被人追捧。
“更令奴婢震惊的是,李依竟然说香姨娘与温八郎君相识多年。”
时于归捂着脑袋,大概一天是太多消息气势汹汹而来,让她实在转不过弯来。
“别说了,让我冷静冷静。”时于归坐在石桌上头疼说道。
“不是属下不愿让公主冷静,只是殿下派人来催了,询问巡防司一事如何?”长丰抱剑站在后面面无表情说道。
时于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日正事还未办,哀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完了,哥哥定是要骂我。”
“属下见公主事多,便替公主走了一趟。”长丰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时于归闻言,一扫颓废之色,大眼睛闪闪发光,乖巧地看着长丰,兴致勃勃问道:“如何?京兆府如何说的。”
“他们上月已经修过路了,也不知为何一月时间就被破坏成这样,这几日派人暗中查访时发现,有几对人时常拉着一车极重的东西出入金桥街,次数频繁,这才压坏了地面。”
时于归眨眨眼,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警惕问道:“查到是谁了吗?”
“谢家三郎君谢书焕。”
第165章 夜间私会
时于归踏着暮色回了千秋殿, 至于今日在巡防司查到的事情便让长丰去了东宫回禀摆明了遵守之前说的话不再插手谢家的事情。宫内近日喜事连连,太子纳采又逢中秋将至,宫钥落锁后彩灯高悬,人来人往, 十条主干道上宫娥黄门捧着贵重物件轻步急行。尚宫局的大宫女把手下的人支使着团团转。
“公主为太子纳采时的礼服送去了吗?”
“中秋晚宴那日, 贵人们的衣服仔细检查, 漂洗后再送过去。”
“谢嫔那边的衣服该如何……”
“自然是按惯例送,你在胡说什么, 混账东西。”
一府七局这样催促责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使夜色笼罩也未并消下。公主的车辇就是这个时候驶入内宫,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身影, 昏黄的日光照射在车顶上,金丝银线发出耀眼的光泽,宫娥黄门退后背对沉默噤声。长长的红墙甬道上金光弥漫, 直到最后马车消失在拐角处。
拎着食盒的宫娥羡慕转身, 对着身边的小姐妹倾羡说道:“真好啊。”宫娥的生活想来清苦, 每日寅起戊睡, 工作量极大,稍有不顺就会被管教嬷嬷责备惩罚,外人自觉光鲜亮丽, 内在却都是血泪史。这些日子过久了看到贵人小主们众星拱月,脚不沾地,手不沾水, 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心中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只是圣人对于男女情事一向不热衷,内宫嫔妃数量屈指可数,即使有人心比天高, 但不得不趋于现实,去往后宫的路被圣人亲自堵死了。
宫人都说圣人这辈子的感情已经完全落在皇后身上,皇后在世独宠皇后,皇后走了后烟消云散,即使后面丽贵妃顶了皇后冠宠后宫的位置,但老人都说这两人是不一样的,圣人对丽贵妃只是宠,把玩着一块珍玉,细心打磨可若是不喜欢了等待这块玉的便是粉身碎骨,但圣人当年对皇后可是又敬又爱,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少些胡乱心思。”一旁的小姐妹啐了一声,她嘴角边有一小黑痣,不笑起来的时候格外阴沉,她眼神一扫,视线极为犀利,把一旁之人胡乱的心思打散得一干二净,“没了小命,哭都没地方哭去,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提着食篮的宫娥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怨道:“我知道的,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又凶我。”
“没什么好说的,今日又去浮华殿?”嘴角小黑痣的宫女一向点到为止,见她服软便换了个话题聊着。
“是啊,没听说里面住了谁啊,怎么一日三餐地往里送东西,而且菜品样式都好奇怪。每次去那里,岳大将军的脸好吓人。”小宫女像是倒竹筒一样噼里啪啦往下倒着,小嘴吧嗒吧嗒地说着。
黑痣宫女低下头,握着手中的托盘不说话。
时于归回了千秋殿卸下衣冠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椅上,毫无礼仪风范地舒了一口气,一把捞住刚刚洗过澡,蓬松着一声猫毛的大花,抱在怀里疯狂地搓着。
原本只是路过的大花,生无可恋地躺在时于归手心,任由她蹂/躏自己。
“今日可真累,好端端扯出什么温家,王家,谢家,没一个省心的,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做,非要滩浑水搅得大家不得安心才肯罢休啊,对了立春,你准备些礼品八月十八记得去温家庆祝修缮之喜啊。”时于归揪着大花的爪子吩咐道。
立春站在一旁,皱眉问道:“公主当真要去?这,不和礼制啊。”温家毕竟是一介朝臣哪有一朝公主去人家里贺人祖庙翻新礼的规矩,温家的祖宗再大也不过是外人,越不过千秋公主的诰命去。
时于归闻言嗤笑一声,嚣张地扯了扯嘴角,斜着眼看着立春,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只要你比礼制强,你就是礼制,你看我什么时候给过礼制面子。”
“公主说的是。”替时于归敲着腿的立冬立马殷勤奉承着,大眼小圆脸,望着公主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天真又可爱。
时于归低头看向立冬,苦恼地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少与我献殷勤,不论如何,立春可饶不了你。”
立冬下意识地看向立春,一触及立春居高临下的打量视线,立马心虚地扭回头,更加殷勤地敲着时于归的腿,干巴巴地笑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公主本就英明神武,冰雪聪明,天下无双,奴婢说得可都是实话啊。公主今天辛苦了,立夏姐姐说入秋了,特意准备了秋梨膏。”
说话间,立夏便带着人走了进来,不多时便把晚膳布置妥当。
立春看着缩成一团的立冬,垂下眼冷冷说道:“公主开始用膳了,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了,随我出来吧。”立冬大惊失色,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立春,奈何立春面无表情,严肃异常,根本不为所动。
时于归笑眯眯地说道:“早去早回,早死早超生,这教训从小吃到大怎么还记不住。”
立冬委委屈屈地跟着立春出去了。立夏嘴角含笑,扶着时于归入座,为她布置菜色。
“立冬又做什么蠢事情。”时于归喝一口秋梨膏,浓稠的琥珀色汤汁,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把秋日带来的燥意一扫而空。
立夏见她喝完一盏秋梨膏便收了碗筷,加了鲈鱼烩到时于归碗中这才笑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娴贵妃派人送来了一筐葡萄,放在水井边上镇凉,今日又是立冬照顾大花,她本就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与人聊天建,大花便跑了出来,但没想到大花溜到水井边,把一筐葡萄都弄坏了,不仅如此,大花贪玩差点掉了下去,要不是有宫女无意间经过那里正好救起,只怕事情还真不小。”
时于归闻言,眨眨眼,笑说道:“不是无事发生吗?我看她这殷勤劲,还以为给我惹出了滔天大祸。”
立夏也笑着摇了摇头,无奈说道:“立春一早便吩咐过她今日需做好两件事情,一件事照顾好大花,一件是湃好葡萄等公主回来,她一件都没完成,自然是害怕的。”
立冬年纪比立春小一轮,自小和公主一起长大,性格跳脱天真,时常被立春管教,奈何公主任由这种性子放在边上,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四大宫女性格各异,也没必要人人如其他三位一样或沉稳或严肃或冷漠,立冬这样的性子也有这样的好处。
“你让立春回来,我有话与她说。”时于归抿着唇笑说着,立冬的性子他自然是知道的,甚少苛责,立春又是做事精细的仔细性子,若不赶紧把立春叫来,等会只怕要看到一个红鼻子红眼睛的立冬。
立夏把立春叫来的时候,立春忍不住抱怨了句:“公主您就宠着吧,立冬这丫头迟早要惹事。”
时于归笑眯着眼,笑说着:“她平时虽不着调了些,可那次关键时刻给我们惹了麻烦,不碍事,少拘着她。”她一边说一边对门口可怜兮兮站着的立冬眨眨眼,立冬站在门口古灵精怪地比着手势,连连道谢,一溜烟地跑了。
“我是真与你有话说。”时于归见立春唇角紧抿,连忙说道,“娴贵妃之前与莱嫔闹了不少事情,虽莱嫔已禁足,但娴贵妃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再者中秋马上就到了,哥哥纳采的事情紧接着而来,不可让她们坏了事,这几日你便在宫内看着些。”
立春严肃点头称是。
“对了高丽句的公主,父皇怎样处理了?”时于归转转眼珠,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身后立夏嘴角憋笑,之前王太监亲自来要与公主交代乐浪公主的事情,公主一脸大义凌然表明不需要知道,父皇自己处理就好,没想到没过几日就开始问起,还好立春多了份心眼,让她私下与王太监打听了一番。
“圣人说太子纳采过后便由柳将军亲自送回高丽句。”立夏回道。
时于归还算满意这个结果便高高兴兴地吃了一大口饭,只觉得这几日过得真是神清气爽,碍眼的人都被父皇敲打,不在她眼前晃了,顾侍郎也越发美貌了,苦夏也过去了。“对了,你之前抓到的李依送去哪里了?”她吃到一半,突然问道。
“送去了刑部,顾侍郎说还有话要问,便交给他了。”
时于归哦了一声,乖乖吃了一口菜,嚼了几口匆匆咽下,扣着下巴八卦说道:“我怎么总觉得香姨娘和温八郎这个浪荡公子哥有点眉目,香姨娘可比花蝴蝶大好几岁呢。”
时于归口中的香姨娘趁着秋风凉爽亲自推着顾闻岳去凉亭上吹吹风。顾闻岳浑身僵硬似石,口不能言,生不能动,像个木偶一样被摆放在轮椅上,腿上盖了一块毯子,任由香姨娘带着他去了湖边。
“今年的秋来的太真早,秋风瑟瑟,总觉得不是好兆头。”香姨娘捋了捋被吹乱的秀发,喂了顾闻岳一口水,擦这他的嘴角笑说着。
凉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香姨娘穿着桃红色襦裙,裙摆迎风飘扬,被衬得美得不似凡物,即使心中愤恨如顾闻岳也不由再一次看痴了,只是他还没心碎多久,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本盖在腿上的毯子罩住他的眼睛。
“好久不见。”这是一个顾闻岳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带着少年的清亮,他似乎有点急迫,声音含在嘴里。
黑暗中的顾闻岳睁大眼睛,心中突然气血翻涌。
“八郎哪里的话,早上不是刚刚见过了吗?”香姨娘依靠在栏杆上妩媚地笑着。
出现在凉亭中的陌生男人正是早上刚才顾府离开的温旭松。温八郎君向来特异独行,从不穿时下流行的文人圆领袍,而是效仿前朝风流人物,罩着宽大外衣,大袖翩翩,头戴纶巾,脚上穿着木屐,举手投足间风流肆意,嬉笑人间。
他一向游走于女人之间,游刃有余,从不见局促羞涩之情,可他今日站在凉亭外,抬头看着凉亭中的艳丽女子,往日里口若莲花的技能瞬间消失不见。
“不一样的。”他低下头重复了几遍,这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那个庸才来找你的,我找了……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许多年。”
香姨娘注视着台阶下的翩翩少年郎,有些恍神,记忆中有些天真的小孩一眨眼就像柳枝抽长一样这般大了,初见时那人还是一个小古板,整日说着教训人的话,没想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眉宇带笑,风流倜傥,游戏人间。
这人说找她许久,可她这些年来一直听到的都是他流连青楼红馆的消息,今日抱着暮春楼的飘飘,明日载着鸳鸯阁的盈盈,一掷千金博佳人一笑,快马加鞭送千金荔枝。哪一桩不是长安城津津乐道的美事,即使她身居内院不得外出依旧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