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微端着药碗,她说:“我笑公主,和殿下越发像一对夫妻了。”
闽钰儿手下顿时停住。她顿了顿,随即放下帕子,道:“这样的话,以后少说。你先出去罢。”
枝微瞧见她突然低下去的情绪,也不敢再多嘴了,拿了药碗就掀开帘子出去了。
闽钰儿倚在床头,她觉得这一天累的很,齐叔晏还昏迷着,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她还得随时应付南沙王那边派来的人。
过不了几日就是立冬了,屋子里四角都置了暖炉,暖气逼人。外间天色蒙蒙,因了齐叔晏的缘故,屋子里灯也不能大燃,闽钰儿倚着,视野昏暗,慵懒暖洋,只听外面风声萧萧,莫名的困乏起来。
正昏沉沉地睡过去之际,江憺却措不及防地找上门来。
听着声音,闽钰儿一下子醒了过来,自从江憺出宫去太阴接那女子,两人已经许久没见了。
枝微尚在小声应付:“娘娘照顾殿下一日了,这会子刚刚睡着,大人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话,明日再来罢。”
江憺不做声,闽钰儿已经挣脱了齐叔晏的手,她掀开帘子:“无碍,我醒了。”
江憺看着闽钰儿,鬓边头发疏松,就知道她是刚刚醒来,便躬了腰道:“见过娘娘。”
“枝微,你先下去。”
闽钰儿理了理鬓发,要引着江憺去外间坐一会儿,江憺却看着齐叔晏的屋子,一时没动。
闽钰儿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没事,太医来说了,只是风寒之症,上午就已经好多了。”
江憺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才随着闽钰儿走了出去。
他问闽钰儿,“殿下昨夜怎么了?”
又是同样的问题,但江憺不同于南沙王,闽钰儿一边走,一边把昨晚的经过和盘托出,连齐叔晏喝了她补药的事情,也一股脑地全告诉了江憺。
走着走着,江憺在廊下停了下来。闽钰儿回头,就听见男人问她:“这几日宫里的流言,想必公主也听说了?”
“你说的,是上饶那女子么?”她笑了笑。
“嗯。”
“当然知道了。”闽钰儿抿嘴,“我又不是聋子,你们就是瞒着我,也瞒不住宫里所有人的嘴。”
“我从来没有想过瞒着你。”江憺望了里间一眼,“若不是殿下压着,我早就给你说了。”
“是么?”
“自然。”江憺淡淡道,“这件事,殿下也是无可奈何,你不知道,南沙王这些日子是如何逼迫殿下的。”
逼迫?闽钰儿一愣。
“殿下不能喝那些补药,他身子受不住,他自然是清楚的。”男人转过头,他看着闽钰儿,眼神空寂:
“之所以大半夜淋了冷雨,还要喝那些受不住的补药,公主是真的觉得,殿下这是在犯傻,故意给公主带来麻烦么?”
“殿下无所不知,难不成还不知道自己喝不得那些药?”
闽钰儿攥着指甲,喃喃:“殿下是故意的……”
自然是故意的。
“殿下这么做,无非是争取点时间罢了。他在等,等下一个安排。”江憺说,院子里起了风,刮得两人衣袖都塞得鼓鼓的。
“可是,钦天监里的人等不得。殿下一直以来瞒着你的事,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荧惑守心,帝王星移。”江憺看着闽钰儿,“这些东西,公主知道是什么罢?”
第48章 养你
天色将晚,江憺在华仪殿里留了将近一个时辰,而后起身告辞。
闽钰儿没出来,她在屋子里一个人待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枝微瞧见屋子里连蜡烛都没点上,便轻手轻脚地过去敲门:
“公主,天黑了,要传晚膳吗?”
过了一刻,闽钰儿软软的声音才传出来:“不用了,我不饿。”
“殿下可曾服药了?”她提着力气问。
“刚刚服药了,这会子正醒着。”
“醒了么?”门吱呀一声推开,闽钰儿出来,“殿下有没有吩咐什么?”
枝微见她脸色白了些,眉目里多了些说不出的郁郁,只好低声说:“殿下方才问了,问公主去哪儿了。”
“我说,公主累了,在外面歇着,殿下这才没说什么。”
闽钰儿摸着自己的脸,问她:“我看起来,气色怎么样?”
枝微摇头,实话实说,“不太好。”
闽钰儿撇嘴,她说:“知道了,我去看看殿下。”
进屋子前,她特意从桌上拿了一碟子桂花奶香糕,今日和江憺一讲,她确实没什么食欲了,可是不能被齐叔晏看出来才好。
齐叔晏靠在塌上,手里拿着一个手炉,看着被角不知沉沉地在想些什么。闽钰儿端着点心进来,她嘴里还塞了一块,见到男人,她扯起了笑,“殿下醒了?”
齐叔晏抬起眼睛,见小姑娘发髻微松,两颊腮上雪,稍稍透了些红,着实一副可人模样,不仅点了点头。
闽钰儿挨着他坐下,嘴里嘀咕:“殿下御膳房的手艺是愈发好了,天天换着花样给我送这些点心,钰儿已经吃胖一圈了。”
她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不胖。”齐叔晏声音还是有些嘶哑,闽钰儿见状便搁下了点心,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润润嗓子。
“叔父今日来找你没有?”男人问她。
“没有。”闽钰儿给他喂水,“太医也说,殿下再修养几日,就该好了。”
齐叔晏轻轻“嗯”了一声,低下眸子,看不清情绪。闽钰儿没把江憺来的事情告诉他,只说,“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要给钰儿讲的呀?”
男人疑惑地抬了眼,“什么话?”
闽钰儿放下了水杯。
她坐的端正,乌泱泱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眼睫垂下时,盖住一方阴影,“钰儿总觉得我,殿下对钰儿忽远忽近的,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办。”
齐叔晏淡声开口:“怎么会。钰儿想多了。”
闽钰儿咬咬下嘴唇。
她说:“殿下应该知道,公冶善罢。”见男人不做声,闽钰儿补充道:“就是钰儿的第一任夫君,公冶善。”
齐叔晏不显地压下眉毛。
“钰儿说这个,不是为了让殿下烦心的。”小姑娘低首,“只是殿下在有些时候,真的很公冶善很像,什么事情都瞒着钰儿,把钰儿当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总是这样,钰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好像,已经把能说的话全部说了。江憺能毫无保留地对她说出真相,是因为二人没有瓜葛,而现在,她和齐叔晏的联系,已不是单单两个字“瓜葛”就能说清的了。
或许什么事情都是这样。越没有顾虑,行的越大胆;揣着不明不暗心思的人,多半在一开始就是走得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怕自己一步错,就毁了盘根交错的深根,土崩瓦解。
说到底,到现在为止,闽钰儿和齐叔晏,顶多也只是到了“暧昧”的程度。熟悉有足,暧昧不余,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与齐叔晏的这段关系。
就因为男人吻过她,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么?
齐叔晏也是第一次从小姑娘嘴里听到这些,一时有些愕然。或许在他印象里,闽钰儿一直是一只乖顺的猫,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么,哪怕辛辛苦苦地从开头学礼仪,也断然是没有一个字的怨言的。
如今……
“钰儿,你是不是,最近听到了些什么?”男人压着眸子,牵过了闽钰儿的手。
闽钰儿想要挣脱,不妨男人陡然增大了力气,她眼眶陡然红了,男人坐直身子,径直拉着她坐到了自己怀里。
“不许哭,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嗯?”
闽钰儿不说话,她亦伸手抱住了齐叔晏,脸深深地埋进了男人怀里,半晌没说话。
“可是,叔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齐叔晏问。
闽钰儿摇头。
“无碍。”他说,抚着小姑娘的乌发,“叔父他,人不坏。”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再者,还有我。”
闽钰儿埋头埋了许久,才抬头,“殿下喜欢同人下棋吗?”
陡然问到这个跳跃性的问题,齐叔晏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那殿下,也喜欢与人一同画画吗?”
“尚可。”
闽钰儿不依不饶,“殿下还喜欢什么?”
“下棋,烹茶,画画,读书作诗,都喜欢。”
齐叔晏问:“钰儿问这个做什么?”
小姑娘像是被顺毛的猫,不肯说,立即别过脸去,又埋进了齐叔晏的臂弯里。
齐叔晏难得笑了笑,他搂着小姑娘的,“钰儿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么?”
闽钰儿缓缓地抬起了头。
男人松开了两手,仰着倚在塌边,小姑娘顺势滚进了他的怀里。闽钰儿“唔”了一声,撑着手想要起来,齐叔晏抬起她的下巴,说:“别动。乖乖躺好。”
男人一手抬起她下巴,拿了桌上的点心,一块一块的,不疾不徐地塞进闽钰儿嘴边。
怀里的人只得愣愣地吃着。
她两腮撑起,像只小松鼠一样,齐叔晏似是很爱看她这样,浅浅笑着,坚持着给她喂完了一碟点心。
闽钰儿被半逼半推着吃完了,嘴里奶香四溢,她心想,那叫什么桂花奶香糕的劳什子玩意儿,她这辈子都不想吃了。
尚在埋怨,齐叔晏食指就抵上她的嘴角,替她擦拭糕点末,闽钰儿一时都不敢动了,男人按着她的肩,越擦越近,到最后,几乎要触上了她的唇。
她一低眼,眼睫似乎都要触到齐叔晏了,想起男人前几次的异常举动,闽钰儿不由得抿了嘴,眼睛死死闭上。
温热只靠近了一会儿,预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闽钰儿闭着眼,就听见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
齐叔晏道:“好端端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退后了些,暧昧的气氛消失殆尽。
闽钰儿不知道是该大舒一口气,还是该如何,睁开了眼,就看见对面的男人,两手搭在褥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是在探究什么。
“殿下在看什么?”
“我在想。”男人抬了下巴,“公冶善和闾丘璟,看到你这副样子,是如何忍住的。”
忍住?忍住什么?
看到她这副样子,齐叔晏就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想,连他这样的人,都遭不住小姑娘的一颦一笑,公冶善和闾丘璟又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思,才能和闽钰儿相安无事地处了那么久。
“殿下又在取笑我了。”闽钰儿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好事。
“没有取笑,我是认真的。”齐叔晏说,“你方才不是问我现在最想做什么么?”
“我现在,就想好生地养着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男人说的认真,配上他那一贯的沉肃风格,让闽钰儿心底都颤了颤。
难怪他刚才那样,感情是把她当了猫养。一想到齐叔晏特殊的照顾方式,闽钰儿就觉得顶不住。
说到底,还是习惯了男人的面若冰霜,冷言冷语。
闽钰儿慢慢从齐叔晏身上挪了下来,她说:“殿下别说玩笑话了,还是要早些休息。”
“我现在没事了。”男人说。
“那也要好好休息。”闽钰儿坚持,免得南沙王到时候又来找她的麻烦。
“你要去哪儿?”齐叔晏凝了眸子。
闽钰儿往后退的步伐加快了,她说,“钰儿去外面睡,免得打扰了殿下……”
齐叔晏不待她把话说完,就摇了摇头,“不许出去,钰儿听话,过来陪我睡觉。”
“可是……”
“钰儿听话。”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闽钰儿叹了一口气。她说,“行,听殿下的。”
此后,便是连着,和齐叔晏一同在塌上休息了五六日。男人晚上睡觉和白日里一样规矩严肃,不轻易动,反倒是闽钰儿,梦里胡言乱语,还会掀被子,打把式,每次都要男人起来,将她好端端地推回原处。
实在不行,只得一手按着她,否则小姑娘夜半就得滑下榻,摔得青紫。
齐叔晏身子恢复的不错,就是黑眼圈重了些。
这一日,闽钰儿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说要出宫去见师父。齐叔晏点头允了,末了只叫她早点回来。
男人说这话,半倚在床头,手里拿了本书,桌上的香炉细烟袅袅。他抬头看了看,觉得天色昏暗,隐隐总觉得要下雪了,只得回头去嘱咐闽钰儿:“多穿一点,仔细下雪了。”
闽钰儿低着头:“好。”
齐叔晏又道:“早点回来。”
“好。”小姑娘乖乖的。
齐叔晏转念想到,宫里新进了南海的鲜鱼,闽钰儿最近嘴馋的很,不如晚上叫御膳房给闽钰儿炖一份鱼汤,来补补身子。
江府里,常山道人和别人喝酒正喝的兴起,江太医没空和他顽,独自带了人,在屋子里分药材。薄暮冥冥,京城到了快要入夜的时候了,平地忽然卷起大风,等风一住,雪花就窸窸窣窣地落下来,盖住了各式各样的屋檐。
树梢上,石板上,不一会儿就被雪蒙住,天地都白茫茫的一片。
齐叔晏带着人来江府的时候,谁都没有料到。他是突然出宫的,连衣衫都还是病榻里的衣衫,素白发亮。围在周围一堆火把里,愈发显得男人眼神如冰,气势寒洌。
“公主没来这里么?”齐叔晏像块冰一样,立在殿上,冷冷发问,隔着半屋子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逼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