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人,包括常山道人,和江太医,都说没有见过闽钰儿。
常山道人更是奇怪,“公主并未给我写信,说要来看我,殿下看看,是不是弄错了?”
齐叔晏滞成了冰,没再说话,门前是铺天而降的大雪,隐住了男人的背影。
公冶衡昨日走,闽钰儿今日就不辞而别,两人走的时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闽钰儿这是,跟着公冶衡逃了?
第49章 念你
距离京城的两百里外,是季陇县,京城下了大雪,季陇还在京城以北,雪下的更是纷纷扬扬,天地皆白。路上行人稀疏,不时有几匹驮着重物的黑马走过,马匹呼出的白气袅袅,在地上的雪里踩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季陇在齐国的最北,再往前去,就是春海了。流经季陇的淳江,就是汇入春海的。如今刚刚冬至,淳江有的地方已经结了冰,江上没了船只,要回春海的,几乎全都走了陆路。
这一日的清早时辰,就有一大队人马打季陇经过。见过世面的人,自是认得出队伍最前面的九头角鹰的标识,都识相地避开了,替那大支队伍让出了地方。
九头角鹰,是春海公冶家的标识。
前些日子,公冶家的当家人:公冶衡去了齐国,看着这架势,应该是要回来了。
在队伍的最中央,是一辆绛红深帘的马车,隔着厚重的窗帘。马车外围着的,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手持长/枪,不敢稍稍离远了。
公冶衡这一路都没做停歇,只等过了齐国,到春海了,再做休整。
地上结了冰,马车行上去,有轻微的颠簸,公冶衡坐在薄毡褥上,车身一晃,就听见小姑娘撞到了头,轻轻“嘶”了一声。
闽钰儿抱着头,在底下慢慢地醒来了。
公冶衡好笑了一声,“嫂嫂这就醒了?”
闽钰儿垂着眼睫,尚睡得迷迷糊糊,也懒得理他,歪着头靠在褥子上,又要睡过去。她逃出来不容易,几乎是塞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过来的,幸而她是提前和公冶衡商量好了的,男人在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等着她,一接到她,公冶衡就将人安排到和自己一辆马车上来了。
这几日,她全是这样半躺着,男人坐在一边,侧头看她,几乎能睡一整日。
公冶衡不仅有些纳罕:都说春日容易犯困,怎么到了闽钰儿这里,是一年四季都在犯困。他还记得闽钰儿初到春海做他嫂子时,也是喜欢一个人呆着,自己玩自己的,不带她出去的时候,小姑娘就能睡上一整日。
就这么嗜睡么?竟像一只猫了。公冶衡想着,不由得勾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
闽钰儿哪管那么多。前些日子,在齐叔晏身边待久了,待出了一身慵懒气,又见齐叔晏整日里瞒着她,她也觉得心累,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自是心情舒畅。
先蒙头大睡个几日,再去找她爹交待。
公冶衡也不叫她,等了晚上,马车停了,男人在旁边唤了声:“嫂嫂,天亮了,该起来吃早饭了。”
闽钰儿应了声,一抬眼,四周全是黑茫茫的。
“嗯?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男人打趣道:“嫂嫂莫不是还在做梦,这都天亮了,嫂嫂还看不清我们在哪里么?”
帘子没拉开,小姑娘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伸手就要往外按去,男人又担心她一个落空掉下马车了,忙拉过她的手腕子,“罢了罢了,嫂嫂醒着呢。”
“马上就要到春海了,今夜我们不赶路了,先下去好好休息一晚。”
季陇靠着春海,公冶家的势力又遍布天下,自然在季陇有自己的地方。公冶衡搀着闽钰儿,下了马车,迎面是一处高耸的宅子,夜色太黑,看不清全貌,只觉得宅子装扮的很是华贵,男人道:“这是我的宅子,先在这里歇几日,反正时间不打紧。”
闽钰儿点头,道:“好。”
男人又说,“这边寒冷尤甚,四处结冰,嫂嫂注意点脚下。”
“好的。”
还没进去,宅子外的大红灯笼便倏的亮了起来,照亮了阶前的路。公冶衡一滞,果然,立即就有一道身影从门里缓缓踏了出来:“昨夜里姑父就说,夫君再过一两日就该到了,没想到夫君回来的这么快。”
一个青衣绸衫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头上盘着缡罗髻,簪了两朵鎏金珠花,两手端端放在身前,对着公冶衡和闽钰儿微微笑,弓腰一道行了礼。
闽钰儿没听错的话,这女人叫公冶衡,叫的是“夫君”。
她转头,小声询问:“小叔子,你什么时候成的亲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男人拧着眉头,一时没说话。他看了眼那女人,手下却任是搀着闽钰儿的手臂,转了视线,要进府。
“不知这位是?”公冶衡路过女人身边时,那女人忽然出声询问。
闽钰儿还没答话,公冶衡抓住她的手就一紧。男人侧身朝她,秉了个浅淡的笑:“你先进去,有人带你回房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人,我晚上再过来。”
这下倒是不叫她嫂嫂了。
闽钰儿看了眼那女人,只觉得不好对付,忙点头道:“好。”
公冶家财大气粗,闽钰儿被领着左拐右拐,才绕出来,到了自己的屋子。领她进来的是个沉默寡言的妇人,安置好了闽钰儿,就要不声不响地出去。
“哎等等。”
闽钰儿叫住了她,“方才在府前等候的人,是二公子的夫人么?”
那妇人答是。
公冶衡竟是真的成亲了,她又问:“这夫人是何时迎进来的?”
“三四个月了。”
三四个月前么,那时候,闽钰儿应该还在北豫。那段日子因为闾丘璟的事,闽钰儿整日闷闷的,也没特意打听过,没想到,公冶衡竟是低调地成了亲了。
这么长时间了,公冶衡一点也没提起过这事?
闽钰儿又问了问那女人的身份,妇人说是春海高氏的嫡女。这高氏听起来有点熟,闽钰儿似是在哪里听见过,想了一晌,又不好一直拖着那妇人,只好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夜里闽钰儿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公冶衡就敲了敲屋子:“嫂嫂睡了么?”
“还没。”
原是想去开门的,又想着现在要避嫌了,小姑娘只得乖乖坐下,“有什么事么?”
公冶衡半晌不做声。
“可是,齐国那边有什么事情了?”
外面风打窗子,敲得噼里啪啦响,窗间的绸布映出屋子里昏黄的灯火,还有闽钰儿披落半肩青丝的身影。公冶衡抬眼瞧去,忽而轻声道:“外面冷,你开门罢,我进来说。”
闽钰儿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拍拍褶裙,走过来为男人开了门,她抬头,还未说什么,男人便抢她一步进了屋子。
“这屋子冷吗?需不需要再加点炭火?”
“够暖和了。”闽钰儿没过来,站在门口看着他。
公冶衡坐下,背对着闽钰儿,映出一个消瘦的背影。公冶善当年尚在的时候,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一贯不出彩,向来被公冶善的风头盖住锋芒的少年,骨子里也是坚韧的。
公冶善死,族类其他人对主位虎视眈眈,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能手,可公冶衡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将一众人治的服服帖帖。
说他没有心计手段,是断然不可能的。
男人有些变调的声音传来,“嫂嫂不愿过来了?”
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让人莫名慎得慌。
她道:“过来,就过来。”
慢吞吞地挪步子,就听见男人轻笑了一声。闽钰儿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公冶衡摇了头说:“嫂嫂要记着,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害你,唯独我不会。”
“我不清楚,别人能为嫂嫂甘愿做到如何的程度,但要是我,我就是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负了嫂嫂的。”
小姑娘没动了。今夜公冶衡有些不寻常。从见到他夫人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对劲了。
“为何?”她问。
“因为。”男人对着烛火,眼神漾漾,继而挑唇一笑,“因为,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嫂嫂。”
闽钰儿松了眉头,长舒一口气。
公冶衡转头,“怎么,嫂嫂很欣慰?”
闽钰儿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她想起齐国的事,又郁郁了起来,“我这番不辞而别,齐叔晏可发了什么诏令?”
“嫂嫂是想什么诏令?全国搜捕,发动战争,还是,”他顿了顿,“来我这里要人?”
“齐叔晏知道我在这里了?”闽钰儿一愣。
“全天下都知道了。”男人摊手,“就在嫂嫂睡着的时候。”
这……
这岂不是闹的人尽皆知了。
她懊丧地垂着头,“那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的呀?”
“自然是:北豫的公主抛弃齐王殿下,跟着小叔子去春海缅怀前夫了。”
“啊不对,是前前夫。”
公冶衡望着她,眸子闪亮,眼里的笑意都要漫了出来。
闽钰儿简直要疯了,“什么缅怀前夫前前夫的,都是这么会编排人的么?”
“我不过是不知道怎么给我爹交待,才来春海避避风头,这一下子闹的,我爹不得气死?”
“还好还好。”公冶衡招手,示意她先坐,“你爹尚好,齐叔晏已经派人过去,安抚他了。”
“不然你爹来捉人,我可不敢把你带回去。”
“……”齐叔晏派人去安抚?
“齐叔晏,他,他不生气么?”闽钰儿想着,临行前男人一再嘱咐她早点回来,她还口口声声答应,转眼,就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京城,男人知道消息后的脸色,那得……
她不敢想象。
“那我就不知道了。”公冶衡淡淡抬下眸子,“或者嫂嫂实在是好奇,不如我修书一封,去问问齐王殿下?”
第50章 心尖尖
公冶衡的婚事,是突然定下来的。听丫鬟婆子说,那女子叫高笙,是高家人年轻一辈里的嫡女,举止温柔,落落大方,两家人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至于公冶衡满不满意,闽钰儿就不知道了。从她来这里开始,她就隐隐觉得公冶衡,和这位夫人相处的不算太好。
不算疏离,不至亲熟。
她权当没有这回事,也没有主动问过男人,倒是公冶衡,来了自己的宅子后,整个人都似舒坦了许多,三天两头往闽钰儿这边跑。
前两日来,说齐叔晏派人去北豫了,估计不是去告状的,末了闽挞常还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回来,相处融洽。
又过了两日,男人把闽挞常的信送过来,闽钰儿拆开了看,预想中的责骂没有来,反而是一番劝慰的说辞,看着轻松至极。
她左看右看,觉得闽挞常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按他爹的意思,是要她现在春海待一段日子,来舒缓心情。
舒缓心情?舒缓什么心情?
小姑娘问公冶衡,男人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爹也嘱咐我了,要我好好看着你,就在春海待着。”
“那齐叔晏,他有说了什么么?”小姑娘问。
“没有。齐国上下和谐宁静,欣欣向荣,皇宫尤甚。”
闽钰儿险些把信撕了。
她说,“待着就待着。”又转过头不服气地看着公冶衡,“我们,什么时候去春海?”
待在这里,离齐国只一步之遥,她老是觉得不放心。
“现在么?现在还不行。”男人执了热水杯,“那边情况不确定,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坦坦地饮下。
“那,难不成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待在我身边,自然是可以。”男人觑了她一眼,“反正我没有怨言。”
闽钰儿不理他了,一个人闷闷地回了屋子,男人看得只发笑。自然是逗她的,这地方这么大,公冶家的地盘多了去了,随便挑一个让她去散散心,哪一个不行?
就是爱看小姑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隔了两日,公冶衡要出去,临行前男人去敲闽钰儿的门,“嫂嫂,我们要去看山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虽然不懂“看山”是什么意思,闽钰儿还是麻利地出来了,“要去要去。”
高笙跟在公冶衡身后,穿着一件浅白的狐皮小袄,底下是水仙流苏褶裙,端的是端庄大气。闽钰儿出来的时候只搭了件细绒绸衫,一出来,就撞上高笙的眼睛。
高笙朝着她浅浅地笑了一下。闽钰儿一顿,也迅速地回了礼。
公冶衡皱眉,他从屋子里拿了一件白色的披风,给闽钰儿披上,“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这里还要冷,你这么过去,怕是一刻都受不住。”
男人要给她系上络扣,闽钰儿见状赶紧往后退了些,避开男人的手,自己抬手系上:“好啦。”
公冶衡这才沉沉地在前面引路,“走罢。”
“对了,这次和我们一道去的,有高家人。”公冶衡把闽钰儿推上马车,在后面措不及防说了一句。
他接着说,“我想,反正高家你有熟人在,之前就没跟你说。”
“哪个熟人?”闽钰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公冶衡亦皱了眉,“我以为你知道这些的。敏敏,你们北豫的郡主,你还记得罢。”
“自然记得。”她点头。
“她与高笙,算是有关系的表姐妹。”见闽钰儿一副诧异的样子,他无奈,“罢了,也不是很重要。”
“到时候会碰到的,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男人说完,就要进来。小姑娘一手扶住座椅,忙道了声:“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