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如何是好?”孙大问:“这地还能丰收吗?”
“能啊,怎么不能。”时月道:“开始抽穗的时候追一遍肥,麦粒灌浆期水要浇够——麦子不太吃水,不要浇太多,容易烂根。”
孙大点头:“今年雨下得多。”
“要是按这两个月的雨啊,也可以不浇。”时月抓起一把土:“可以看土湿不湿,能捏成团就不必浇水了。”
孙大连连点头,时月愈往田间深处走,忽然看见绿油油的麦苗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浅绿:“蝗虫!”
孙大:“哎呀!”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
没来得及跳走的大蝗虫瞬间就落入了他手里!
孙大将它装进随身带的小竹篓里:“螟螣(音∶名特)变多了,唉,希望它们不要再多了,要不今年粮食更完了。”
时月将他腰上的小篓拿来看:“这么多?”
足有五六十只,孙大答:“老儿捉了一下午,还好,跟往年比不算多。”
蝗虫,意味着有闹蝗灾的可能,时月问:“去年旱得厉害吗?”
孙大摸摸下巴:“旱了两个月,后来又下雨了,去年也有螟螣,不过没闹起来,就叫俺一家老小捉干净了!”
说起全家齐上捉蝗虫,可是这个时代防治蝗虫的主要法子。
蝗灾一般伴随着大旱,如果前一年旱过,第二年发蝗灾的几率就会成倍增长。
两人说话间,孙大又手脚利落地捉了两只蝗虫。
二十亩地出现几百只蝗虫,这个数量已经很惊人了,这个时代没有农药,无法灭杀,蝗虫一旦起来就是无法逆转的灾难。
“孙大,你家有鸭子吗?”时月问,蝗灾防治必须尽早开始。
孙大摇摇头:“没有,俺家倒是有鸡。”
“找人捉几只鸭子来养吧。”时月吩咐道:“还有,族里其它人家,也让他们注意一下,这蝗灾可不容小觑啊。”
“灾……您是说今年的螟螣有可能成灾??”孙大大惊失色,蝗灾一来遮天蔽日,所到之处颗粒无收。
本来这时候粮食的产量就低,一旦闹起蝗灾就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农民们背井离乡逃难,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像孙大这个年纪的人,起码经历过大小数次蝗灾,对这种害虫真是又恨又敬畏。
“小老儿可要回去通知族长,立马安排大祭?”孙大急忙问。
慕容野站在田埂上:“什么大祭?”
蝗灾一直是华夏古代很难克服的天灾,常有朝代认为蝗灾是上天降给当朝皇帝的惩罚,为了使蝗灾过去,国君下罪己诏、祭旱魃,还有生吃蝗虫的。
甚至有吃斋茹素,禁.欲百天,只为消除上天怒火,免了百姓疾苦的。
但这有什么用呢?
该闹还是得闹。
时月摇头:“捉些鸭子来养就好了,别养太多,十亩地两只,你这一片地有个四五只鸭子就行了。”
孙大这口气提在胸口:“真的?”
“现在蝗虫比较少,但防治必不可少,每日清早将鸭子赶下地,让他们吃一遍也就够了。”时月道:“对了,鸭子养大了也别杀,今年秋收以后让它们下地刨蝗卵。”
“螟螣蛋子,老儿懂,土坷垃多的地方全是这东西!”孙大恨恨道。
蝗虫喜欢把卵产在干燥的土块里,所以大旱过的地方,土地裸露,就特别容易闹蝗灾。
相反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合适它们产卵的条件,就不容易起蝗灾。
“哎,小老儿懂了,回去立马捉几个鸭苗子养。”孙大点头道。
时月翻了下麦苗,发现还有少量红蜘蛛和白粉病。
如果是现代,一瓶农药兑水,喷洒个三五日的也就解决了,偏偏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红蜘蛛和白粉病啊……”时月仔细回想着,忽然看到隔壁地块种着一小片大葱。
“殿……”时月喊了一个字,忽然想起来慕容野今天是微服出巡的。
“哥!可以帮我……扯一根大葱吗?”时月在叫名字还是叫大哥之间纠结了一小会,果断喊了哥。
慕容野∶“??”
孙大打量着两人∶“原来是时先生的大哥吗?”
时月尬笑∶“呵呵呵呵,是啊。”
华夏种植大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而卫国的大葱是从齐国流传过来的,在卫国是一种主要蔬菜。
慕容野看了眼时月,弯腰拔葱,再递给她。
时月压根不敢看人家的眼神,要不她就会发现慕容野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孙大,你来看。”时月指着麦苗叶子上的白粉病∶“这叫白粉病。”
孙大点头∶“对对,小老儿知道这种病!这种病长起来,苗子发黄,不长穗,先生别动手,让俺扯了它,别祸害别的苗子!”
说着,他弯下腰,想把病了的麦苗扯掉。
“哎哎,我没让你扯了它呀。”
时月把大葱往他面前一放,剥下大葱的外皮∶“你回去啊,把葱皮剥下来捣碎,加十倍的水,喷洒在长病的地方。”
“十日之后,白粉病慢慢就消退了。”
白粉病是由一种真菌引起的,而葱蒜就有杀菌的作用。
效果虽不比农药,但胜在绿色无污染,也容易制取。
“葱……大葱,十倍的水。”孙大嘀咕着,誓要背下来的模样。
时月提醒道∶“大葱,不可以用小葱哦。”
孙大点头∶“是是,小人记住了!”
自从时月的压青苗看到效果以后,孙大都快将她的话当作命令了,决定今晚就制来喷洒。
时月失笑∶“明天也一样的,泡上一晚效果会更好哦。”
这才打消了孙大摩拳擦掌的架势。
“是是,小人一会归家就拔一些葱回去,哦,大葱!”
“烂的叶子不要,撕几叶就可以了,不用一整棵都拔。”时月嘱咐道。
“好,小人记住了!”
时月环顾一周,觉得没什么落下了,便从麦地走出来。
慕容野朝她伸手,将人从地里拽上来。
时月将手递给他,不等自己用力,慕容野将她往上一提,左手护着时月的腰,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刚才叫孤什么?”
他低声问,低沉的声线就在头顶。
嗯?时月下意识看向旁人,慕容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未让别人听见。
“权宜之计嘛……您不是微服出巡的吗?”时月低着头,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的冒犯。
孙大还在捉蝗虫,时月朝他挥挥手∶“我们先回去了!”
“哎,好,先生慢走!”孙大抬头道别,趁着最后一点夕阳,继续忙碌。
慕容野揽着时月的腰∶“李时月。”
时月的手搭在他的上面∶“痒……”
“你刚才叫孤什么?”慕容野五指一抓,挠了她一把。
时月扭着腰躲避,撞到了他怀里∶“你干嘛啊啊!我、我怕痒……”
慕容野稳住她的身子,二人踩着破碎的夕阳离开。
“说。”
“殿、殿下?”时月问。
“不对。”慕容野摇头。
“哥……?”时月声若蚊蝇∶“不说了权宜之计吗?以后不会了呜呜。”
慕容野低头看她∶“再叫一遍。”
“……哥?”时月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仅没生气,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什么鬼爱好!
赤金、白银和小黑铁赶着马车在田边等了。
二人一上车,慕容野一脚把车门踹上,差点将刚坐上来的赤金踹下去。
他动作有些急躁,时月被他揽在怀里,贴在耳畔∶“多唤几声。”
时月头皮发麻,他什!么!恶趣味啊!
“说。”
耳朵酥酥麻麻的,浑身都痒,时月一咬牙∶“好哥哥,你就饶了我吧,嘤,嘤,嘤。”
好一个钢铁撒娇。
慕容野一愣,失笑∶“混账东西。”
横在身前的手臂略松,时月刚想坐直身子,忽然被他啄了下嘴唇。
“???”时月瞪眼,慕容野没有深入的意思,又轻轻碰了下。
“最近想要什么?”
他低声道,歪着头亲她,单纯地唇碰唇,一碰即离,也不知道亲个什么劲。
时月扭开脸,于是他就亲腮帮子上了。
“什么啊……最近缺钱!”她没好气地说。
虽然工坊是司造处开的,可是她职业学校的学生,吃用开支都是时月自掏腰包。
之前慕容野给的那笔钱,已经用得都差不多了。
时月想着想着,忽然不解……他什么意思啊,亲一下问她要什么,这是给嫖.资么?
“嗯,回宫后给你送去。”
慕容野倒是很大方,仿佛找到了饲养她的乐趣。
“真的,这回给多少?”时月顺势将重量往他身上一靠。
上次给了一万钱,这回怎么也不少于这个数吧!
“两万。”慕容野道,十分财大气粗。
时月眼前一亮∶“真的?”
仿佛重新找回了发工资的喜悦,最近砖窑、学宫、种地、造纸……等等所有事的疲惫一扫而空!
“骗你做什么?”慕容野道,顺手放下纱帘,天已经黑了。路上飞着各种小虫子。
时月瞬间忘记了刚才他的恶趣味,美滋滋地收下了。
慕容野忍不住伸手揉她∶“你就这点出息?”
“孤还有很多。”
意味着她还可以拿。
时月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喊两句哥还可以,还想用金钱胁迫她认爹是咋滴?
她很有原则的好吗,起码再翻一倍!
.
夏日渐长,蝉叫得人心情烦躁。
九娘背着一个大包袱,拉着儿子小水,正在赶路。
“儿子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城门口了。”
小水右手被她拉着,左手拿一根棍子,热得直打焉儿。
“娘,还有多久才到啊?”
九娘抬手擦擦汗,前方官道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快……快到了吧。”
她也就嫁人前去过两次濮阳城,已经不太记得路了。
烈日当空,路上也没个遮挡的地方,小水累得蹲在地上∶“娘,我好热,走不动了!”
九娘背着个大包袱,本想把儿子抱起来,奈何姿势实在不便。
“儿子啊,再坚持一下吧,等我们进了城,就有新屋住了!”九娘鼓励道。
惊的工作落实了,在濮阳城内分到了一处小屋,虽然只有两间屋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但对于一家三口来说,十分够住了!
九娘此番就是拉着儿子小水,进城过好日子去的!
“可是我真走不动了……”小水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热得脸颊通红,小手直扇风。
九娘也十分为难,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帮他们的过路人。
“哎!贵人!贵人!”
远处慢悠悠行过来一辆马车,车辕上有马夫和护卫,背后还跟着一架牛车,放满了竹简。
“贵人!”九娘见他们车速渐慢,背着大包袱跑过去∶“敢问贵人,是不是去濮阳?”
护卫打量她,与身后的小男孩∶“对,我们正要去濮阳。”
九娘笑了,不太好意思地拉拉小水∶“贵人,我们也要去濮阳,我这儿子体弱,走不动了,中午正暑,能不能让我儿子,搭一下贵人的车?”
她害怕被拒绝,连忙说∶“我儿子搭就好了,我,我走着去,我们还可以给钱……”
“这……”护卫看小孩一脸虚弱,起了恻隐之心∶“待我问一下主人。”
说明情况后,车中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犹如烈日下一汪冰泉∶“乌尖,请夫人上车。”
“是。”护卫答。
“主人同意了,大姐请上车吧。”
九娘十分惶恐,车门被缓缓打开——里头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
他的眉目淡然如画,通身气质是那般矜贵,一看就与他们这样地里刨食的人家不同。
小水张大嘴∶“好好看的哥哥!”
乌尖笑他∶“小小年纪便学会花言巧语了?”
“我家主人姓墨,大姐请吧。”
马车缓缓走动,两面窗子和门大敞着。
九娘抱着小水,缩在一个角落里,生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方。
墨子期看向小男孩∶“多大了?”
小水傻傻地指着自己∶“贵人你问我吗?我……我今年五岁了!”
墨子期浅笑,声音悦耳∶“倒是聪慧。与你母亲进城所为何事?”
九娘还没答,小水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家底透了个光∶“我……我和我娘,是进城过日子的!我爹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赏识,进城做官去了,我和娘也要去,以后……我还要在城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