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很疼爱她,为她辟了一个大大的池子。
池水氤氲,药粉投入以后瞬间变得漆黑无比。
李燕玉褪去衣衫,缓缓沉入水里。
这是她用了一辈子的养颜方子,熟悉的味道令能她心平气和。
“砰!”一声,季卓闯了进来。
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场景,合上门以后,奔到池子边∶“我听说你的人失败了,班春母子落入了卫太子手里?”
李燕玉睁眼,声音沙哑∶“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怎么办?班春母子必须死!”季卓全然没了主意。
季氏这么大,他还没有全部掌握,如果让班春说出季肥和季康之死的真相,那他就完了!
李燕玉不喜欢他急起来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狠狠给了季卓一巴掌∶“闭嘴!”
“我已派人潜入濮阳城,只要班春母子还在濮阳,迟早会有机会。”
“你急什么?”
季卓捂着脸,却没有生气∶“是我太急了,可我也是为了你,如果季氏不在我们手里……很多事都做不到。”
李燕玉挥开他的手,从水里站起来∶“你做好自己的事,旁的不用管那么多!”
季卓眼前一亮,刚想贴上去。
被李燕玉喝止∶“这里是王宫!”
“王宫又怎么样?鲁公老眼昏花,哪怕你我在他眼前,他也全然看不见……”
季卓胆子更大,李燕玉穿上衣服,冷笑∶“滚出去。”
季卓不中用,她已经不用像季肥在时那般讨好他们了。
说罢,她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宫女贴上来,低声说∶“竹姑姑又递消息来了。”
李燕玉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
里面是一些关于卫国的动向,包括太子宫,她那个嫡姐的。
李燕玉看着上面的字,眉头皱得死紧。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李时月……为什么会怀上慕容野的孩子?
还有她这脸上的伤,居然是慕容野亲手烫的!
慕容野……是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卫国太子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第64章 064
时月最终还是编了根歪歪扭扭的五色绳给慕容野。
七月初一, 天晴,利远行,卫国使团正式出发前往泗水。
按日程, 诸国会在初十前齐聚泗水, 卫国离得比较远, 较别国提早了几日。
濮阳城外, 满是送别的百姓。
轩辕王后领着时月站在人群前,同悼公说了些有的没的。
时月跟在她身边, 看了眼慕容野。
他正和丞相李绰商量着什么,三公九卿带走了三分之一,留下公子宁和丞相监国。
时月下意识看向旁边, 一身白衣的墨子期站在人群里, 半低着头。
似乎意识到了时月的目光,他轻轻一抬头。
这回轮到时月撇过视线。
慕容野和李绰交待完, 看见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
时月一回神∶“没。”
慕容野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到后面去, 不经意露出腕上的五色绳。
时月连忙将他袖子盖下∶“不好看,多丢人啊。”
慕容野笑了笑, 对她说∶“最近, 不要离开濮阳。”
嗯?
时月一愣, 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慕容野也没有详说,太祝已经敲响了鸣钟,出发的时辰到了。
悼公跨上战车, 双手扶在车前, 慕容野上了他后面的一辆。
时月犹豫了很久, 高声喊他∶“殿下!”
“嗯?”慕容野转向她。
时月说∶“我在盒子里放了些东西,若是有需要,可以拿去用。”
悼公的车右轻轻甩动马缰,前车走了,后面的有条不紊跟上。
慕容野不知道听懂没有,对她做了个口型「等孤回来」。
使团出了城门,一路朝东出发。
.
慕容野走后,时月的日子好过极了。
原则上,她算太子宫半个主人,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慕容野离开的当天,她就让人砌了个冶铁炉。
铁器晚于铜器诞生,这个时代的青铜器冶炼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而铁器只是堪堪被创造出来而已,远不能与青铜相提并论。
现在的冶铁技术采用的是简单的法子,在地上挖一大坑,用石块砌成铁炉,然后一层铁矿石、一层木炭叠加。
底下烧火,利用木炭在不完全燃烧时产生一氧化碳,把矿石里的氧化铁还原成铁质。
这个简陋的方法有一个缺点,成品铁的质地疏松,并且杂质太高。
后来铁匠们发现,只要反复锤炼锻烧,就能去除掉一部分杂质,使铁变得比较坚硬,适合做农具。
这也就是目前列国最流行的冶铁术。
“姑娘,赵木匠来了!”
银杏推开门进来,时月正在和十六说着什么,她抬头∶“他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赵木匠带了好大一个东西,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赵木匠,就是当初帮她改良纺车锭子的。
后来时月的摇椅、烧砖的模具都是从他那里定制的。
十六站起来∶“你整了什么东西?”
时月神秘一笑∶“看了你就知道了。”
赵木匠揉着衣角,站在两个大箱子旁边,见到时月来,恭敬地弯了弯腰∶“二姑娘来了,小人将东西带来了!”
“赵师傅,近来可好啊?”时月笑眯眯问。
赵木匠成了李锦乐的生产商,专门帮李家生产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本人除了两个儿子以外,还收了不少学徒。
从前他来李家的时候,穿的是磨得发白的粗麻衣,现在已经能穿上绸子衣裳了。
赵木匠摸摸簇新的衣裳∶“是我家婆娘,非说见您得穿光鲜一点。”
“照小人说啊,泥腿子就是穿金丝绣的衣裳,不也是泥腿子嘛!”
十六好奇地看着两只大木箱∶“这是什么?”
赵木匠∶“对对,这是图纸,小人还给您。”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雪白的纸张。
十六看了一眼∶“咦?”
“这是风箱,我为冶铁炉准备的。”时月让银杏把图纸收起来。
老式的拉风箱在农村很常见,给家人烧火做饭,免不了会用它。
拉动的时候“呼噜噜”直响。
每个风箱三尺长,一尺半宽,显得很大。
时月将它的上盖打开∶“你看。”
风箱的原理就是活塞运动,由六块板子订成一个密闭的长方盒子。
“你看,左边有一个出风口。”时月指着左边,木板上有一个圆圆的缺口,套着一截牛皮做的「软管」,软管顶端是一个锥形的木嘴,有点像裱花嘴。
这个用来集中出气。
然后木箱里,左边四分之一用木板钉起来,在头尾各留了一个缺口,上面钉一块厚牛皮,用来做阀门。
拉杆所在的短边和对面的短边各留一个进风口,上面也钉牛皮做阀门。
“这个怎么用?”十六不耻下问。
拉杆是呈工字型,一头在里,一头在外。
时月将它往外拉——“噗噜噜噜噜……”
由于负压的作用,对面的阀门打开,空气进入风箱。
而靠近身体的这部分,进风口被空气压闭,无处可去的空气就顶开了通往左边风嘴的阀门。
十六不愧是墨门弟子,时月演示了两次他就懂得远离了。
他接过拉杆∶“往前送的时候,靠近身体的这个口进风,对面的关闭,风又会被挤进风嘴。”
“一来一回,就能持续鼓风!”
“对。”时月点头,让赵木匠把盖子盖上。
这个推的拉杆也有讲究,四周包着软软的厚牛皮,让它足够密闭——如果漏气就无法鼓风了。
十六拉了两下,风嘴的出风果然很大,都吹动了地上的小草!
“好厉害!”十六眼前一亮,想起刚才时月问他的话。
“月见,你问我冶铁,就是为这东西准备的吧!”
铁的熔点约一千五百度,普通的烧炭是无法达到这么高温度的。
加上从前的方法,木炭是在坑里闷燃,导致铁矿石受热不均匀,冶炼出来的铁杂质多,质量差。
鼓风能提高炉火温度,使铁矿燃烧得更充分一点,这有利于冶铁。
“对呀,我听姜师叔说你擅铸,门中□□都是你打造的。”
“哎……”十六挠挠头∶“师姐知道什么呀,十三哥才擅这个,我只不过给他打下手罢了。”
“咦?”时月歪了歪头∶“那我派人把十三师叔请来。”
住进太子宫的只有姜心和十六,时月等了他一段时间,没想到十三把英子也带来了。
英子畏手畏脚,紧紧跟在十三背后∶“这行吗,我、我害怕……”
“别怕,是我带你来的。”
原来,今天英子是赶集来的,没想到被十三遇见,他干脆将英子带来了。
听说时月的打算以后,十三一抚掌∶“那不正好吗,罗师傅擅铸铜,英子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怎么烧火!”
英子红着脸点头,忍不住拿眼睛看坐在一边的时先生。
她猜过时先生身份贵重,却没想到居然这么贵重!
“那敢情好,咱们就试试?”时月笑着说。
冶铁的高炉已经砌好了,这是时月回想着以前她们村里的旧高炉造出来的。
大生产时代,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炼钢活动。时过境迁,村子里也就剩下残缺不堪的高炉,和爷爷口中热火朝天的时代故事了。
高炉呈一个大肚,尖头的形状,正面有一个半人高的火塘,左右两个侧面留有鼓风用的口子。
顶端那个尖头,其实是烟囱。
时月让赵木匠把风箱装好,左右各一个。
然后火塘里开始烧火,投入铁矿石、大量木炭。
高炉的外壁很快就烧热了,可是温度还不够。
要达到一千多度,需要持续的燃烧。
“送风。”十三观察着炉子里铁矿石的情况,时不时用铁棍戳弄。
随着燃烧进行,铁矿石里的杂质被烧没,逐渐变成海绵一样疏松的块体。
已经达到土坑冶铁的极限温度了,小黑铁和十六一左一右,拉起风箱。
“呼——呼——”
随着空气送入铁炉,原本橙红色的木炭颜色变得耀眼起来,温度拔高了一些。
英子又铲了一部分炭。均匀地送进去,热得擦了擦汗。
十三一定盯着炉膛,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流。
英子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十六忽然一声悲鸣∶“啊嗷!”
时月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李子都掉了,姜心嚼着李子说∶“他是嫉妒十三弟,有人擦汗。”
姜心是刚才听到动静跑来的,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她呢。
十六坚强地继续拉风箱,嘴里哼哼唧唧的。
时月也觉得他们俩太辛苦了,便让银杏和青奴一人送了一碗水。
英子羞红脸跑到一边去了。
铁矿石动了,十三喊道∶“十六,快来。”
锤炼需要两个人,十六“哦”一声,离开了原本的风箱位,英子乖巧地替上了。
锤炼的铁锤和铁钳是特制的,十六举起比较大的锤子“叮”一声,砸在松软的铁矿石上!
火花四溅!
杂质被烧出来,铁矿石变得千疮百孔,像一块海绵,随着“叮叮当当”的锤炼,赤红的颜色慢慢变灰。
这意味着它的温度降下去了。
十三喊了一句“停”,又将铁块送入火炉加热。
这一过程需要千锤百炼。
趁着空闲,时月建议∶“十三师叔,你以前冶铁,淬过火吗?”
“什么叫淬火?”十三不解。
“就是锤炼到一定程度,忽然将它放进水里!”
姜心说∶“那岂不是,呲拉——”她发出了个象声词。
“对,淬火能让铁件更坚硬。”时月点头。
“我以前从未试过。”十三摇摇头,不过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新法子。
“不过,可以试试!”
随后,两人又反复锤炼了六遍,直到那铁块的杂质含量变少,怎么锤炼也不会变轻为止。
时月让他锻把刀,两人便配合锤了把小刀的形状出来。
水已经准备好了,十三用铁钳夹住红通通的刀,往水里一浸!
“呲拉——呲拉呲拉!”
通红的铁被水迅速冷却,表面呈现一种淡淡的金属光泽。
时月眼前一亮∶“可能还需要淬火两三次。”
天已经快黑了,几人又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最后一遍淬火后,铁刀表面那层金属光芒更加闪耀了!
时月曲指在刀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姜心围上来看∶“你打造了一把铁刀?”
“不,这不是铁,这是钢。”
铁和钢,相伴相生,几乎很难分开,它们的区别在含碳量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