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富茶礼
时间:2020-08-19 09:52:08

  段老板垂眸看着吉云递到自己眼前的端盘,上头只剩一个钱袋,颜色与其他人手中的不太一样,是他特意嘱吉云买的,因为那人说过她喜靛色。
  叹了口气,拿过上头的钱袋,在青石板上走过几步,到人跟前站定,一边抓过她的手将钱袋往掌心塞,一边如若无事地缓缓道:“没事跑什么,上月发工钱时不是觊觎好久了么,这份是你的。”
  还是记忆中的清润音色,让人舒服许多。
  沈宴秋小弧度地瘪瘪嘴角,又不是她想跑的,分明是他待她阴阳怪气,她才无颜呆着的好嘛。
  不过他既没有提起方才那事,她也不好多做忸怩,掂掂手心钱袋的重量,默了默,突然道:“您确定没给多?我先前打翻茶水弄湿了好几本书,还把偏厅一个花瓶打碎过,那些银两您都扣去了吗。”
  边上吉云和吴管事被她这话逗得呵呵直笑,尤其是吴管事嘴角的那抹山羊胡,一颤一颤,充满喜感。
  段老板脸上也携了点清浅笑意:“你倒是把自己做的冒失事儿记得清楚,这回还按大家一样的发,下月可不能再那般粗心了。”
  沈宴秋吸吸鼻子,乖乖应了声“好”,听大家取笑也跟没事人一样,视线却是若有若无地瞥向低处。
  看,原来她也会有小心翼翼讨好人的一天,还不敢叫人发现……
  段老板又唤了声吉云,后者马上了悟,跑去把矮桌上的金算盘抱来。
  段老板将金算盘转递到沈宴秋手上,温和道:“这是先前答应你的,正好趁今日发月钱一并给了,免得你眼馋。”
  沈宴秋受宠若惊,接过算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又莫名觉得一阵心虚烫手,想着是不是段老板记岔了,老实道:“可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我那些算本做完才赏我嘛。”
  段老板指尖轻点她额心,没什么教训力度:“那是看你怠惰没斗志,故意激你的。不过现下效果既已达到了,便权当奖励了。”
  沈宴秋慢吞吞地应了声“噢”,垂着眼睑看掌心的钱袋和算盘,心间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泉流。
  院口的长廊处,有一道红衣不知伫立在那儿看了多久,最后转身隐入珠帘后,消失不见……
  吴管事见月钱分发完了,转而拍拍手叫院里分散的众人集合,说段老板还有要事宣布。
  沈宴秋也乖乖跟着站了过去,像入学新生般懵懂无知。
  倒是周围众人都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仿佛早就知晓段老板接下来要说的什么,并混乱地开始讨论起届时各自要带什么吃的玩的,听得她混乱不已。
  刚巧吉云候在她边上,便小声偷偷问了嘴。
  吉云反应过来公子才到坊上一月有余,是以不知道书坊的风俗习惯,于是悄声跟人解释了一番。
  沈宴秋听他几句下来,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家方才言语间闪过的“山水”、“游玩”一词实际指的是书坊年中一年一度的团建活动。所谓的团建大抵就是带大伙儿到山林野地郊游几日,感受自然风光,放松身心,顺便增进感情。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段老板宣布七日后童话镇闭门歇业三日,届时所有人都收拾好贴身物品,于辰时在书坊门口集合,然后出发前往城外的山海林。至于野营所需的帐篷、炊具都将由他这方代为准备。
  怎么说也是一年才盼到一次的盛事,大伙的兴致非常高昂,段老板说什么,底下便齐刷刷地应什么,保证外出期间遵守纪律,不给队伍添麻烦。
  等事情交代完了,吴管事赶大伙到前院干活,嘴上不停严肃念叨着做活时不准再闲聊外出游玩的事,大家笑哄哄地应过,却估计没几个记到心里。
  见院子里人群散光,段老板这才朝沈宴秋走去:“若是那日无事便一并来吧。放心,书坊里的厨娘也去,你还可以把婆婆和心儿带上,人多热闹,不必感到不自在。”
  沈宴秋点头应下:“好。”
  段老板笑了笑,转而收拾桌上大家吃完零嘴没扔的纸袋:“好了,去忙吧,从今儿开始书坊的账本就交由你来管了,我这个师父当得一般,现下是彻底没用处了。”
  听着他的淡淡自嘲,沈宴秋没做声,垂着脑袋盯脚尖思忖了好半会儿,还是抬眸对上段老板的背影。
  段老板生得清瘦,因为弯腰整理东西,长衫撑开,总能露出好看的肩胛骨轮廓,腰间的碧绿锦带勾勒出完好的腰线。
  说不上宽厚,但这个背影她足足看了三年有余。
  沈宴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上攥着的算盘,珠子在掌心印出点痕迹来,终是将心中郁结好久了的话说出来:“段老板,其实我和虞少主的关系不是你早间看到的那样……”
  段老板怔了怔,回过身来看她。
  日头渐渐上移,脚下的影子渐渐缩短。
  半晌,他清润地笑了,舒越沉朗:“嗯,我知道。”
  沈宴秋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心中却是略有些难过地想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第36章 
  夏日炎炎, 烈日当空,群马侧腾而过,卷起漫天尘土。
  百米长的方阵由禁军侍卫统龄带头在前方开路, 随后骑着马匹的是朝廷命官和大卿,一个个几近中年的老家伙卸下板正的朝服, 换上干脆利落的猎服,遥有当年羽扇纶巾的风采。
  其中有两驾垂着金丝绦的八骑马车并排而走。
  左边那驾是当今圣上的御驾,太子殿下和十一公主殿下也都坐在这处,而右边那驾能与天子等同齐驱的则是摄政王殿下的马车。按理说君臣礼制不同, 古往今来就没有朝臣乘坐八骑的先例,不过大启与历朝不尽相同,况且这事是出现在摄政王身上, 百姓们也都跟着见怪不怪。
  至于后方那些四骑、双骑稍显朴素的, 则是各宫随行妃嫔的车马。
  年轻的世家子弟随在朝臣后头,单看他们的精神气就可以鲜明的划分成两派人士。
  一派是以虞优为代表的毫无斗志、生死由天型,一派是由兵部侍郎家公子为代表的干劲十足、力争上游型。
  前者派系人寡力薄,全场目测只有虞少主一位。如果非要掰扯的话,命官里头那位拥有赫赫名声的首辅大人看上去似乎也没多大兴致。
  不过两人在本质上拥有很大差别, 一个是因为没有能耐导致心理上的疲惫退缩,另一个则是在边塞七年见识过太多轰烈场景, 是以对这种小试牛刀的夏猎无甚兴趣。
  反观兵部侍郎公子那群人,从游街起就一直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连带胯下的马都跟主人似的,一步一个脚印苍劲有力, 充满大将风范。
  虞优被烈日晒得额间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取过挂在马鞍边的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
  郝光远看他这般, 没忍住一阵啧啧感叹:“你这体能未免也太差了些,这才出城门几步路呢,就已经累成这样,怕是一会儿没到围场,就已经虚脱了去。”
  虞优懒得理他,将水壶倾了倾,一滴水不剩。
  砸吧了下嘴,仍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不客气地冲人摊了摊手,言下之意明显。
  郝光远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联想起出发前虞家老小嘱他一定要帮忙照顾好这位娇矜大少爷,画面那叫做个壮烈悲苦、不忍直视,摇头叹了叹气,只好认命地从马鞍上卸下一瓶水壶扔去。
  看他接过后喝得没分没寸,忍不住心疼地叫嚷了一句:“你丫的也稍微省着点喝,一会儿到正午天还热,你让我到哪儿给你找水去。”
  虞优跟没听见似的,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总算感觉不那么酷暑难耐了,舒爽地长吁一口气,再度活了过来。
  郝光远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笑啐两声,彻底没了脾气,想到什么又道:“你早初不是说不愿来吗,怎的又临时改了主意?”
  虞优眸底黯了一瞬,但速度快得让人无从捕捉,佯装无事地抬起手背挡住灼热的日光,望向远处的天空,懒洋洋道:“好不容易出来散心,就别提那些小爷不开心的事了。”
  郝光远纳罕地挑挑眉,想不通像他这样随性懒散的性子,还能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不过做兄弟也不好主动戳人伤疤,便岔开话,讲起别的事。
  马车缓缓前行,虞优从方才的岔路起,就觉得路况有些陌生,眉间轻蹙:“南苑围场不是在西北方吗,现下这条道怎么越走越偏。”
  郝光远也是前两天刚得的消息,这厢提到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听说南苑那边前阵子有成群的白虎出没,禁军侍卫清理围场时不幸遇到,伤了好几个兄弟,为了保障御驾安全,临时决定在山海林新建个围场,改去那处。”
  虞优听完没多大反应,只要不是走错道绕了远路就行,他这身子可经不起那些来回折腾的辗转。
  擦了擦额间的汗,下意识地拿起鞍上的水壶,晃了晃,却是半点水声没激起。
  默默地侧过脑袋看向隔壁的郝光远,视线笔直惆怅。
  郝光远:“……”
  于是接着,世家子弟的众人便看见小王爷骂骂咧咧一声,怀里抱着十来个水壶,驾到摄政王殿下的马车边,探到车帘后央人灌满所有水,这才蹬蹬又驾马回来。
  ——————
  书坊的十来辆马车,载着三十号人,一路歇歇停停,因为出发得早,没到午时便到了山海林。
  因为林间树木繁密,马车不好行进。于是大家把行李物件搬了下来,将马车寄放在就近的旅栈,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重物都被坊里男伙计包揽了去,姑娘家只需带上自己另备的琐碎物品。
  沈宴秋和婆婆、心儿三人因为不识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时不时指着两边的景色谈笑两句。前方传来以吉云带头的男子响亮歌号声,许是往年也都这般,厨娘们也极具默契地附和吟唱,伴着林间的鸟叫,悦耳动听。
  最后到了溪畔,大家方卸下重物扎根,清洗厨具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宴秋和心儿几人则找了块平地,帮忙搭扶着撑起夜里要住的帐篷。
  吉云去附近打探地形,回来时还抱了一大堆采摘的新鲜野果,在溪边找到段老板,神色忧虑道:“老板,往东南方三里路的方向都被堵住了,好像是被京城哪家富人占去建了围场,戒备森严,我只敢隔远处看了几眼。您说要是那边发现了我们也在此处,会不会将我们赶走。”
  段老板敛眉沉思少许,道:“无妨,我们把活动范围定在此处以西北,便能避免与人交锋碰上。对了,你再去知会大家一声,让他们别糊里糊涂擅闯了进去。”
  “好嘞。”吉云脆声应下,便抱着果子跑开了。
  ……
  沈宴秋此番出行难得不多穿的女装,原本想过男装会更轻便些,不过眼看她衣柜里的那几身衣裙迟迟没机会穿出门,刚好借着这次出游,上身试了试。
  好在书坊的小厮早几年前就见过她的女装模样,是以没太惊讶,还是公子公子的那般唤她。
  婆婆和心儿都没搭过帐篷,她想着自己在现代时好说歹说也是参加过夏令营野外求生的人,便二话不说主动揽了搭建的活儿,不过老祖宗百八年前的思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她架空还不是直系祖宗,以致现场一度狼藉不堪。
  在她第四次尝试下总算雏形初具,让心儿和婆婆帮忙把几侧的绳子同时绷直,只见帐篷颤颤巍巍地挺立起来,虽然歪七扭八,但对她们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凑活住上两晚。
  然而没等她们兴奋地将绳子栓在树桩上,就见帐篷已经如同一团散沙般的轰然倒地。
  “……”
  沈宴秋双手插着腰,气闷地鼓了鼓腮帮子,盯着地上缠在一块儿的白布,搞不懂到底是哪处环节出了差错。
  边上心儿和婆婆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些什么,生怕伤了自家小姐偶尔冒出头的好胜要强心。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不厚道的噗嗤笑声,沈宴秋正在气头上,听人取笑,二话不说回头怒视了过去。
  吉云原本开怀大咧的嘴角在公子的怒目直视下僵了僵,好半晌才把嘴缝艰难地并拢,吞了吞口水,抬了抬衣摆上盛着的果子,干巴巴地招呼道:“咳,公子,我来给你们送野果了。”
  沈宴秋轻呵一声,非常有脾气地扬了扬下巴,撇开脸,表示不屑。
  吉云无助地望向边上和他一道过来的段老板,后者脸上笑意流离,不见半分收敛。
  呜呜呜明明段老板也笑了,公子怎能这般偏心只甩脸色给他一人看呢。
  倒是心儿和婆婆看自家小姐破天荒地耍起小性子,既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连连冲段老板和吉云点头抱歉地笑。
  沈宴秋对着地上的帐篷支架认真端详两秒,将两边袖子撩了撩,复蹲下身继续钻研。
  身侧草地向下软陷了几分,接着余光便瞥见一袭青灰色的衣摆拂过。
  段老板在她身侧蹲下,接过她手上的木板,声音温润:“我来吧。”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抿了抿下唇,往边上挪了两步位置,没起身,就这么蹲那儿看他如何搭建。
  段老板的指节很长也很白皙,估计开书坊做生意前也是个不曾吃过苦的有钱贵公子,指腹掌心不见半点粗茧,执着原木色的长木块拼摆,总让人担心会划破他的指尖。
  阳光穿过树梢流泻过他乌长的发丝,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像有无数的光点在上头轻盈跳跃。
  沈宴秋定定地看了许久,又记起什么,错乱地别开眼,佯装无事地直起身来,生怕再这么看下去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抑制那些难言的小心思。
  因为站太急,起身时脑袋有些晕,扶着树干好一会儿眼前视线才清明起来,吉云和心儿、婆婆不知何时聚在一处唠的家常,一人手上拨着个橘子,地上已经攒了一圈的果皮。
  也不知道吉云又说了句什么,逗得心儿和婆婆二人花枝乱颤地咯咯直笑,不过须臾就将手上最后的橘子瓣也吞到了肚子里,连她这个主子都忘了。
  不是滋味地瘪瘪嘴,拿脚尖点点地面,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喂,段老板,我肚子饿了。”
  段老板听人语气里的埋怨意味有些怔忪,先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吉云,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嘴角笑意加深几许,沉沉道:“是我疏忽了。”
  他一边加快了手上帐篷搭建的速度,一边跟对面唤道:“吉云,去给公子拿些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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