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说那么多次“好”字。
第69章
夜晚, 因为《谁是真千金》的下半剧集首映场已经过了两天。是以这天到场的皆是群没那么富的富人、以及图个新鲜乐子的普通老百姓,场面相较之下更加哄闹混杂一些。
沂兰的小厮看到沈宴秋后,轻车熟路地把她引到楼上的雅间。
屋子还是之前姜九黎那间, 也不知后来月霜是如何跟人协商的,总之最后归给了她。
因为事先跟月霜吱过身, 所以到厢房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冰鉴子散发悠悠凉气,一阵沁人凉爽。
心儿和婆婆刚进屋时, 就跟她当初一样,没忍住对屋内的装潢一阵惊叹感慨。又是摸摸书架上的珊瑚,又是擦擦矮桌上的古董花瓶, 有些不敢相信一座听书楼能做到这般财气外漏。
最后大堂的说书先生讲起“前情提要”, 几人方到窗边的美人榻坐好。
上半册的读本内容,心儿之前就已经看过,是以听得没太仔细,四顾一周,问道:“小姐, 你不是说怀信也跟我们一起来听书吗,怎么一直不见他人?”
沈宴秋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 应道:“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我跟他说过厢房的位置,晚点应该会找过来。”
“噢噢。”心儿点点头,给自己和婆婆都抓了几颗花生, 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
薄易没走正门,是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沂兰楼的。这个时候说书已经开始,空荡的长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没等他找到楼梯的位置, 就看到几个行迹鬼祟的人路过,于是下意识的闪到了隔板的遮挡物后隐藏。
那几人不知低声交谈着些什么,走了两步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小心地闪进一间厢房。
薄易匿在阴影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他认识,是司徒将军的亲属。
然而司徒将军还在边境护国,他的贴身亲属却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怎么想都有几分蹊跷。
思忖少许,索性决定守株待兔,看看伙同的还有其他什么人。
没一会儿,屋门从里面打开,却是月霜端着餐盘从里头走出来。
薄易眉心蹙得越发幽深,悄无声息地欺身上前,趁人发出声音之前,低低道:“是我。”
月霜瞪了瞪眼,有些惊讶他的出现:“薄爷?”
不过怎么说也是暗夜十八骑里出来的,很快就敛下心神,谨慎地察看了下周围,便隐蔽地拉过薄易的袖袍,快速引人来到隔壁不远的一间厢房。
屋子里。
姜九黎正坐在桌案前一边品茗,一边拿着本书册在看。
清风侍候在一侧,看到月霜进来,后头还跟着薄爷,没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薄爷?您也得到消息今晚秦克耶会到沂兰?”
薄易声音拿下面具,面上透出几分凝重:“秦克耶?”
月霜听他疑惑的语气,不由愣了愣:“我还以为薄爷您知道所以方才拉着我呢。”
说着对他和姜九黎禀告道:“秦克耶十分谨慎,我端点心进去时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出来时运气好,刚好走进几个启人,十之八.九是临安城里给他们做内部接应的。只可惜那几个启人我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薄易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是武庚烨。”
清风和月霜异口同声:“嗯?”
薄易来到姜九黎边上坐下,方缓声陈述道:“武庚烨,司徒将军身边的亲信,我方才就是瞧见他才觉得几分不对劲跟来的,谁想你们同我说他在里头碰面的人是秦克耶。”
月霜脸上顿时浮上一抹始料不及的错愕:“这……这……”
她凝噎两声,脑袋里闪过某种可怕的想法,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倒是姜九黎冷静地放下书卷,淡淡接过话梢:“目前好一点的结果是,武庚烨背叛了司徒将军,秘密与秦人勾结。”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薄易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司徒将军已经叛国归降了秦国。”
一句话扔下,硕大的屋子里哑然无声,连气氛都压抑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风方干涩地开口道:“不可能吧。司徒一家世代精忠报国,前有镖旗将军,现有镇远将军,就连司徒夫人都是不遑多让的巾帼女英雄,怎么可能会叛国呢。”
月霜也跟着缓和道:“是啊,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归降了秦国,边境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个武庚烨擅自勾结秦人,司徒将军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姜九黎闭了闭眼,凉寡道:“我说过,判断真相切忌掺杂私人情感,从前教你们的难道都忘了吗。”
清风和月霜沉重地相视一眼,没再敢吭声。
并非是他们想要掺杂私人感情看待这事,而是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叛国,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想象和承担的。
近日朝廷光为了暨岭一带的赈灾,就已投入血本,假若边境的太平都是虚假镜像,那么一旦内忧外患交杂,整个国家恐怕都要陷入摇摇欲坠的风雨之中。
薄易叹了口气,沉沉道:“在铸成大错之前,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了。”
姜九黎狭了狭眼,眸底尽现锐利锋芒:“清风,今晚就交代下去,让镜夜带着邱参、殷云即日前往洪化州,探查边境动向。武庚烨那边,你让傅朝去跟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马禀报上来。至于兵部老头和秦克耶……月霜,你先拿苟合之事要挟兵部夫人试试,看看她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属下遵命!”
两人闭门出去后,薄易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姜九黎各自斟了一杯:“我年初回朝时就觉得古怪,按理边境态势稳定,又有麒麟军负责镇守,司徒允文应当与我同一年回京才是,谁知他后来向圣上请命,想在洪化多驻留两年。现在想来,一个家中有妻子的人,却无半点恋家之情,定有旁的什么缘由。”
姜九黎抚抚额心,接过薄易递来的酒,一口饮尽:“倘若事情真的如此,那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可怜司徒夫人了……”
薄易无声叹气,他们与司徒家说不上太亲近,但至少是同一辈里长大的,多少有点友情羁绊,无论谁出了事,大家心里都不会好过。
不过,在历经七年塞外风雨黄沙的历练后,他对人情的无常冷暖早已变得麻木,是以很快就定下心神,冷静分析道:“暨岭赈灾的事必须尽快解决,那里投入了太多兵力财力,倘若秦人趁机攻打都城,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嗯”,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了若雨和听双去暨岭。难民有若雨救治,伤亡一定可以降到最低,至于听双,她说最近研发出了一项治水的好器械,也不知具体效用如何,暂且只能让她去试试了。”
听双是暗夜十八骑中出了名的发明创造天才,大到战鸢机甲,小到田野庄稼,但凡她手下创造出来的器械,可以说是从军事、民生造福了大启百姓的方方面面。此番领命出发时,也是自信地言称十拿十稳,但愿能早日解决灾情归来。
大约又坐了小半刻钟,门外小厮悄悄开门通信:“殿下,隔壁那屋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九黎将杯盏里的最后一点酒饮尽,起身道:“你回府么,我的马车在底下,正好捎你一程。”
薄易拿起桌上的面具,复又在脸上戴上:“不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办。”
姜九黎没有多想,径自出了屋子。
薄易站在窗案边,看姜九黎走出沂兰上了马车离开,这才寻小厮问了楼梯方向,朝五楼走去。
走进雅间,心儿和婆婆坐在一处,聚精会神地听着书。注意到人进来,侧身打了个招呼,便又把注意力移了回去。
沈宴秋手上则拿了一壶青梅酒,仿佛喝出了乐趣,时不时往酒杯里满上一点,小酌一口。看到他走近,不由瞪了瞪眼,嗔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故事都快说完了!”
薄易听她歪三扭四的语调,心知是有些喝醉了,上前拿过她手上的酒壶、酒杯,放得远了些,温声道:“日后我买了书再看也是一样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地哼了哼,嘀咕道:“骗谁呢,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我写的东西,明明说好了一起来听,最后却迟到那么长时间,连在我面前装装样子都不愿……”说着又探身想要将酒壶拿回来。
薄易扣住了她的手腕,言简意赅,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哄:“听话。”
感受着腕上的冰凉指温,沈宴秋一时有些愣住了,就这么仰着脑袋看他。
怀信的眼珠子属于很黑很黑那种,像黑曜石一般,暗暗中又透着点光亮,比起常人的眼睛,还多了些历经沧桑的深远,即便掩在面具下,也挡不住其间的悠沉。
许是被这双眼睛勾得有些着迷,沈宴秋不知不觉间竟抬起一只手想去摘他的面具。
指尖几乎触到漆黑面具的一刹那,薄易将她的左手也一并扣住了,沉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宴秋回过神,顿时无趣地瘪瘪嘴,将两只手腕从他掌心挣开,像猫似的趴伏到美人榻上,闭着眼卷倦道:“还没结束呢,等听完了再走。”
薄易没应声,却从边上搬了张椅子一同坐了下来,主要是避免她不乖,又偷偷去拿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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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随着惊堂木的一声脆响, 剧集圆满落幕,整场说书可谓是将大喜大悲挥发的淋漓尽致,不到最后一刻, 大家甚至无法猜测到剧情的走向是如何。
不同于以往咸鱼翻身、人生赢家的套路,真千金即便得到了亲情, 在爱情上依然是已悲剧结尾,她与兄长的不伦之恋无法受世人所接纳,最后兄长请命戍守边境,不幸在一场战役中战死。
结局便是真千金在又一年的木棉花时节, 到郊外怀思追忆心爱之人。
而假千金的支线相对顺遂很多,尽管血缘关系揭破后被赶出了国公府,但九皇子对她并非没有情谊, 将人接到身边, 经过一番虐恋情深,总算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条剧情线悲喜交错,一个先喜后悲,一个先悲后喜,全程太多的哭点和笑点如枪林弹雨般砸下, 让人毫无抵抗力,最后哭声笑声交杂一片, 从大堂的各个角落以及厢房中传出。
心儿和婆婆揩了揩眼角的泪,还有点沉浸在结局的悲伤氛围中。
而写出这么一本让人爱恨交织读本的原作者,此刻正没心没肺地趴在美人榻上,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大堂里的客人按照秩序纷纷退场, 发出一阵桌凳相撞的闷响,在黑夜里显得几分治愈好听,像是人走茶凉的寂静归灭感。
心儿下了美人榻蹲到沈宴秋面前, 小幅度地拉了拉人袖摆:“小姐?小姐?”
睡着的人在梦中蹙了蹙眉,复又自己舒展开,嘟囔一声,缩了缩身子,便再没半点反应。
婆婆看着人缺乏安全的防护睡姿一阵心疼慨叹:“小姐难得酒醉能睡个安稳觉,我们就别叫了,心儿你帮忙扶一下,我来背小姐。”
心儿面露迟疑:“可是我们来时没雇马车,好远的一段路呢,婆婆你腰不好,我看还是我来背吧。”
婆婆不容置疑地敛敛眉:“不行,你力气太小,要是把小姐摔着就不好了。”
薄易站在一侧,看两人僵持不定,声线平稳地淡淡出声道:“我来吧。”
说着在她们呆怔之际,拎起沈宴秋的一条胳膊,松垮的搭在自己肩上,便将人轻而易举地背了起来。
心儿和婆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走了两步,看人没跟上来,眼波平静地侧眸看她们一眼:“不走吗?”
扔下一句话,便自顾朝外走去。
心儿和婆婆这才晃过神,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道上,两排商铺屋檐下的灯笼在晚风中明灭摇晃,火光时隐时现,让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熄了去。
沈宴秋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乌丝被白色的束发带高高束起,因为脑袋歪歪地靠在薄易的脖颈边,几缕发丝也顺着溜滑下来。
温热的青梅酒芬芳从鼻尖若有若无地飘过,让这个凉爽的夜晚平添一分悸动。
心儿和婆婆走的微微靠后,距离两人五米左右的位置,摩挲着手臂取暖,低低交谈着今年夏日的天气异常。
沈宴秋喝了酒本就有些身体发汗,被凉风一吹,不由顿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他颈窝蜷了蜷,轻嚷道:“好冷。”
感受到耳根肌肤贴上的温软触感,薄易身形僵了僵,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拍,但还是装若无事地继续向前走。
沈宴秋被冻得惺忪地眨了两下眼,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某个人的背上缓缓移动,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怀信?”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临安人,说出口的竟是软糯的江南小调,如今再加上沾染几分醉意,透出点平日不太容易见到的酣娇。
薄易的声音显得低低磁磁的,哄声道:“醒了?要不要自己下来走。”
沈宴秋顿时进入贤者模式,浑身卸力地瘫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红唇一翕一阖,也不觉得难为情地道:“有点不太想动。”
薄易没说什么,只是轻和地应道:“好,那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沈宴秋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荡在空气中的两条腿。
凉风静静地吹,吹散天边的乌云,露出一轮弯月来,将如华月练倾泻地面,在青石砖上洒下点点银辉。
沈宴秋倦意散去,闭了几次眼都没睡着,索性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地面的青砖,妄图达到点数绵羊的催眠效果。
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