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沈宴秋不自在地抠抠掌心:“你读了我的书,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写的很差劲啊……”
她这个人吧,心里一直有点小自卑,无论多少人喜欢,都很难消除掉的那种。
“不会。”
怀信的嗓音非常清润,像纷纷雨雾洒在竹叶上,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都从唇齿间清晰地咬准后方缓缓吐出,“倘若真的很差,我是不会读完的。”
这后半句话说的十分诚恳正经,仿佛是为了安慰她不难过,才刻意补上的一句。
“噢。”沈宴秋故意板着脸,还是忍俊不禁,眼角弯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忸怩矫情道,“那我姑且就相信你了。”
“好。”
沈宴秋没忍住抬手在他脑袋轻叩了一下:“这有什么可好的,你成日就只知道说‘好好好’,能不能换些新鲜点的词汇。”
薄易默了一瞬,又应道:“好。”
沈宴秋顿时被他逗得不会气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胡乱道:“算了算了,随你喜欢吧。”
薄易想了想,这回总算把快要到嘴边的“好”字换成了“嗯”。
沈宴秋却是逗得更乐了,肩膀笑得一颤一颤,像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给面子的没笑出声来。
薄易将她往背上抬了抬,稳住人身形不往下滑,方道:“别乱动。”
沈宴秋憋着笑意连咳数声,才见好就收地将嘴角的弧度竭力敛回来。
末了应了声“知道了”,便乖乖伏在他肩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再动弹。
漆黑的窄巷后,有两道暗影如鬼魅般掠过,最后隐到瓦墙后,悄无声息地蛰伏。
薄易眼眸微狭,如墨深沉的眼底蕴出潜藏的危险,微光轻烁,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在距离沈府不过二十米的小巷口,薄易停了下来,把沈宴秋交给心儿和婆婆,嘱咐人记得喝完醒酒茶再睡,便以有事为借口,先行离开。
沈宴秋没想太多,脚步微踉地招呼着心儿和婆婆往回走,累得两人急急上前搀扶她。
站在府门边的侍卫,不同以往的无视,纷纷贴心地上前道了句“二小姐你没事吧”。
冷漠也好,献谄也罢,人之本性如此,看透了,也便不怪了。
沈宴秋摆摆手,示意无大碍,专注地企图眼前的道路能变得平稳点,谁知下一秒还是看花眼差点被门槛绊住。
在一阵鸡飞狗跳,以及心儿和婆婆担忧地惊叫中,府门总算再次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上泉苑的微光亮了亮,心儿搀着自家小姐,准备扶人穿过秘密暗道去隔壁的秋府休息。
黑夜中,两道身形攀在墙檐纵跳,不断俯身欺近院落,眼看着就要发现秋府与沈府的秘密时,一道翩翩润玉身形横亘在了他们身前的道路。
恰有一道晚风掠过,天边的薄雾将月光无声覆盖,万物陷于黑暗寂静之中。
薄易负手立在高高的墙头,衣袍于风中猎猎作响,只能隐隐辩出几分轮廓。
黑衣人动作轻顿,瞬间认出了来人就是方才在街道上与沈宴秋同行的面具男子,只是没想到自己动作的这般隐蔽,还是被对方发现。
不妙地相视一眼,飞快做出决定,以风驰电掣之势左右拔刀围攻上前。
薄易似乎并不急着处理掉两人,徒手不紧不慢地格挡下对面一个又一个杀招,神色浅淡之间,却是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往别处引。
对他来说,比起杀人,如何处理落在沈府附近的尸体更为叫他头疼。
莫名死了两个手下,只会让秦克耶越发起疑,给她带去更大的危险。
所以,既然是他做下的事,自然也要由他来全权担下。
短短几分钟里,三人就已交战数百来回。
黑衣人略显沉不住气,动作也激进鲁莽不少,薄易躲闪的依然轻巧,仿佛在玩弄对方打发时间,实际却在有意无意地牵引两人,横跨过两条街道。
被恼怒情绪占据的黑衣人,甚至没发现侧道一闪而过的“薄府”巨大牌匾。
在无声无息中,已然落入一张薄府编织的巨大、恐怖的网。
薄易眸底划过一道冷光,一个闪身退开,从怀里抛出一枚信号灯扔到空中。
而早已窥到打斗声响,埋伏蛰藏在四周的薄府暗卫得到施令,瞬间出动。
不过须臾眨眼,无数刀剑抵在两个黑衣人颈边,制服的干脆利落。
薄易不沾染一身腥地淡淡背过身,挥挥袖袍:“直接杀了,对外只需言说,首辅大人在府邸附近夜遇两名行迹鬼祟的秦人,杀鸡儆猴。”
“是。”一阵整齐的听令。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瞪大眼,只见无数剑光闪过,血液喷涌,紧接着两道身形软软的瘫下,浸染一地的斑驳。
薄易进府后,暗卫明羿兀自跟在人身侧,禀声道:“爷,老先生在祠堂等候已久。”
薄易招招手:“知道了,退下吧。”
推开祠堂大门,屋内红烛摇曳,数十座牌位整齐地陈列在供桌上。薄家世卿世禄,世代都为大启抛头颅洒热血,这间祠堂,可以称是薄家的史册,见证了他们庞大一族经久不衰的兴盛。
薄老先生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回头。手上执着一把香,抵在红烛的外焰处借燃,点好后,便虔敬地闭上眼,对着数座排位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薄易站在门边没动,眼底可以用淡漠来形容,看不出任何情感。
薄老先生将香火一一在香炉中插好,这才沉哑着声悠悠开口道:“什么事让你连父亲的忌日都忘了回来,大晚上的还在府邸上空打打杀杀,惊扰那么多人。”
薄易面不改色地将事实稍稍窜改:“晚上和摄政王殿下在沂兰商讨了一些政事,回来路上发现两个跟踪我的秦人,稍微花费了点时间。”
薄老先生点点头,听到是因为政务耽搁,这才少了点微词,但还是严厉道:“才从边境回来半年,便把从前学来的武艺都忘光了吗?因为两个小小秦人,竟出动府里那么多侍卫。”
薄易没有置词,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任由爷爷训着。
半晌,薄老先生被他这不痛不痒的性子也弄得失了兴致,长叹着摇摇头往外拾步走去:“罢了,我先回房了,你与你父亲说几句话吧。”
说着门在后头阖上,关门时产生的气流吹动两边的白纱帐,平添几抹萧瑟感。
薄易拄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皮抬了抬,缓缓对上最末的那个牌位,神情几近凉薄。
一个是叛族背家的父亲,一个是亲手给父亲递上毒酒的儿子,两个人之间怎么看都无话可聊吧。
薄易深深凝了一眼,便反身推门走了出去,不带一丝情谊。
第71章
薄府门前的血迹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才被清洗干净, 附近不少百姓看见。
没多久,首辅大人英勇绞杀两个秦国奸细的事迹就传了出去,愈演愈烈。
要知道临安城里爱慕首辅的人士本就不在少数, 不过一天,他勇斗秦人的伟岸英姿就被夸大捏造了无数版本。在市井散播时, 一个个都像是亲眼见到般,描述的绘声绘色。
而事情传到兵部陈府,陈决没忍住一阵气急败坏,当即杂碎一个花瓶, 破口大骂道:“你特妈到底怎么回事,派人做事也不麻溜干净点,没事跑去薄府的地盘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那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倘若首辅知道我们密谋的事了, 你我都得完蛋!”
秦克耶意外损失两名亲属,心情同样不太好受,拧眉道:“放心吧,我们秦国的死侍即便是死也不会泄露半点机密,无法自保时就会直接服下毒药自尽。”
他没想到的是, 薄易的人压根没给那两位死侍服下毒药的机会,便让他们在刀光剑影中直接封喉而死了。
陈决暗嘲地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这几日你就让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呆在府上,别再整些幺蛾子了,等洪化那边司徒将军把边境的障碍清除,我们再里应外合, 另做谋策。”
秦克耶被陈决的语气弄得几分不爽,但大局为重,闷着声没说什么。不过一想到两个亲属的死, 就觉得一阵莫名的冤,虽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二,约莫两人在跟踪沈宴秋时不小心路过薄府,阴差阳错地被薄府的人误以为是前来埋伏试探的刺客,这才白白送命。
陈决看人不说话,也没多想,摆摆袖袍,扔下一句:“我先进宫跟皇帝试探一下。你管好自己的手下。”说着便气鼓鼓地走出了书房。
没一会儿,书房门打开一条缝,楚雁杉四顾无人,这才小心闪了进来。
她走到秦克耶跟前,不解道:“出什么事了,老头子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秦克耶想到起初就是楚雁杉说那沈府庶女可疑,他才派了下属跟踪,谁知道刚把人派去一天,就出了这种事,不由把事情怪罪了几分到她头上,有些没好气道:“一点小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要说。”
楚雁杉这才略显不安惴惴地扯人衣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会另外派人去追查那个皇宫里的刺客吗,找到人没有?”
秦克耶心烦,被她提了这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直疼,连语气都臭了臭:“宫里那么多御林军侍卫都没搜查到,现在出了皇宫才几天,你就跑来问我,真当我天皇老子啊。况且人家过了这么些天都没把事情传出去,想必是对你偷汉子的事不敢兴趣,也就不会再往外面瞎传。”
楚雁杉被他难听的用词弄得脸色白了白,脸上染上一丝怒意,不由拔高了音调,尖锐道:“秦克耶你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现在跑来怪我水性杨花、偷汉子了,咱们当初到底是谁先勾引谁的!”
秦克耶头痛地抓了一把头发,这才好声好气地哄人道:“方才是我心情不好,说话重了点。你放心,刺客的事我会继续派人追查下去的,届时一有消息一定立刻告诉你。”
他说着将人拉到怀里,企图掠夺她的嘴唇,好叫女人消气。
楚雁杉被动地扬了扬下巴,双手抵在人胸前想要挣开,怒声道:“别碰我。”
秦克耶没听,只是埋头在她颈间亲吻。女人都是这种犯贱的德性,没什么事情是上一次床解决不了。这么想着便咬住人耳廓,低低道:“杉杉,你别气了,一刻春宵值千金,我跟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说着一把将女人抱起,扫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直接将人压了上去。
楚雁杉被撩拨的几分情.动,但全程又显得几分心不在焉。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昨晚回屋看到了一枚钉在梁柱上的飞镖,飞镖下刺着一张信纸。
对方什么事情都知道,并威胁她倘若往外声张,不但会让她身败名裂,还会让她身首异地。
她这个人是贪图钱财没错,但也绝对惜命。叛不叛国对她来说,两者之间意义相差不大,她从始至终看重的只有自己。
今日跑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秦克耶。那个刺客武艺高强,在偌大的皇宫如若游走无人之境,还能轻易躲开御林军和秦克耶下属的追查,就目前来看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敌斗得过的。
看来她要好好想想,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了。
………………
对心儿来说,每天出去买菜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围在肉铺子、菜铺子边,听老人们讲些不着调的趣闻了。
每每回到上泉苑,她都会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街角巷闻稍加点缀一番,再活形活现地给自家小姐描绘一遍。
这日,刚听说了首辅大人的英勇事迹,她就恨不得将情景还原再现一遍。
跑树丛里寻了根木棍,学那街边讲故事的老头儿,一边“唰唰”地拿棍比划着,一边配上各种动作的讲解,描绘首辅是如何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险境求生,并以顽强的意志力与两位秦人激斗千百回合,最终取得胜利。
薄易还是往日那般,横倚在树干上,手上拿着本奏折子,只翻叠开小小一页,正拿着毛笔在上头写批语。
半晌,听底下的人越讲越离谱,还是没忍住出声淡淡纠正道:“以一敌二真算不上什么险境,而且首辅也没有激斗,凭那两个秦人的武力,充其量不过是开酒菜的程度罢了。”
沈宴秋原本被心儿的表演逗得掩嘴直笑,听言不由挑了挑眉,看向树梢上的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只知道他向自己讨去一只毛笔,却不知是在做什么。
笑意盈盈地为心儿打抱不平道:“怀信,你这话说的怎么好似你亲眼见过似的。”
薄易凝噎了一瞬,状若自然地接道:“我昨日回家的路上,恰巧撞见了首辅与那秦人打斗的场面,是以在边上围观了一下。”
“哦?回家的路上?”沈宴秋拖长了调,懒洋洋的,“看来怀信家中的长辈不是高官便是皇商,资产颇丰啊。”
众所周知,华九街是临安城最富的商业街,而薄府所在的华宁街,则是临安城最黄金荟萃的住宅街,能在此处买到宅邸的,不是将军府、御史府那般身居二品官位以上的,就是风满楼虞府这般财力雄厚的,总之,这片地就是传说中有名的官、商聚居地,寻常百姓是怎么绕都不太容易绕到那片地方的。
薄易彻底沉默了一下,薄唇抿了抿,毫无说服力地解释道:“我只是路过。”
沈宴秋嘴角笑意越发悠长,也不戳穿他,只是点点头,坏坏地重复了一遍:“噢——原来只是路过啊。”
薄易表情有些不自然,险些被人逼得破功,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奏折子往后翻了一页,企图以此将心绪平静下来。
边上的心儿没听懂两人之间互打的暗语,也不懂什么路过不路过的,只是听到怀信说他瞧见了那幕,不由有些兴奋道:“怀信,那你是不是亲眼见到首辅大人了!首辅大人长得俊不俊!与秦人打斗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英姿飒爽!”
心儿俨然化身小迷妹,抱着怀里的木棍,激动之下一连串扔出三个问句。
薄易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他实在不觉得这样的问题由本人来回答会合适。
倒是沈宴秋笑眯眯地接过话梢:“心儿你这话就问错人了,怀信是男人,两个优秀的男人碰到一处自然少不了一阵眼红,哪能当着你的面去夸对方帅啊。不过我先前倒是机缘巧合见过首辅一面,非常郑重地回答你,很俊,特别俊!至于打人的时候飒不飒我不知道,但是单单看人站那儿阵势就挺强大的,感觉边境七年没白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