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富茶礼
时间:2020-08-19 09:52:08

  姜九黎眸底有光点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
  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世事难周全。
  他们都说他是摄政王,说他天赋异禀,仿佛只要是他,世间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倘若他未能做到周全,那便是他有意为此。
  就连父皇教他的也一直都是——你身上流的是姜室的血液,你所走的每一步都要对得起江山子民,不能出错,不能出错……
  十岁那年,父皇派他带兵剿除城外三春山的山匪,因为疏忽,没能救下遗落在山洞里的十数名村民性命。
  这本是件惋惜的事,但人死不能复生,大家唏嘘后也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地方官送他,当地的百姓为他欢送,那些受难村民的家属跑出来闹事,他们说:“你那么厉害,为何没能救下我亲人的性命!”
  “你是王,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
  他们还说:“你不配。”
  他本是父皇乃至朝廷上下默认的未来储君,回京后便会封为太子,但后来太子变成了姜宸,没人知道其中的缘故。
  再接着,在父皇的退步要求下,他成了摄政王。
  十岁的摄政王,说来也是前所未有,让人啼笑皆非。
  绕了一圈,他终是没能逃过那些责任和束缚,一个个百姓化作他身上的一道道枷锁,最后堆作重重的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今天有人对他说,世事难周全,背负那么多人命在身上不累吗。
  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
  姜九黎在自己失态前转了身过去:“你睡吧,今夜本殿会守在屋外。”
  沈宴秋看他一直不吭声,还以为自己犯了禁忌,谁想他又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您,您说什么?您守在屋外?”
  她刚刚那番话是白说了吗?
  姜九黎淡淡应声:“嗯,辛小芝还会回来,迷阵现在对她已无用处,你也不想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吧。”
  沈宴秋迟疑:“话是这么说……”
  姜九黎只是告知,并没有听她意见的意思,径自朝屋外走去。
  “等,等等。”沈宴秋将人叫住,“夜深露重,殿下守在外面应该不合适吧?”
  她脑子里都脑补出了姜九黎躺在屋檐上露天而睡的画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姜九黎,总想保护他骄矜傲然那面,就像当初他到祠堂为她解困,席地坐个蒲团,她都觉得有些糟蹋他,更遑论这回是让人到外头守夜了。
  沈宴秋将此解释为平民面对天潢贵胄时的合理自然心态:“那个,外屋有长榻,您要是不介意,还是歇屋里吧。”
  要不是她现在正生着病,说实在将床让给人的心思都有了。
  姜九黎脚步微顿,想了想似乎可行,于是颔首道:“好。”
  沈宴秋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下了,咳声冲屋外叫道:“心儿,你进来一下。”
  心儿得知摄政王殿下要留宿,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往帘帐外瞥了瞥,殿下负手而立,不像说假的样子。
  应下小姐的吩咐,便到外头打点。将自己还没铺下的床褥拿走,从柜里取了套全新的出来,生怕人睡硌着,特意多扑了几床。
  “殿下若是要洗浴的话,直走屏风后便有泉水流通的浴池,不过我们这处没有男子的衣裳,您看……要不奴婢去找守门的庞老伯要件干净衣裳先给您将就着?”
  姜九黎点头:“麻烦了。”
  心儿受宠若惊,连道“不麻烦,不麻烦”,退了出去。
  最后心儿特意找庞老伯拿了件全新的衣裳,确定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后,这才回东厢房休息。
  沈宴秋躺在里屋有些忐忑,一晚发生那么多事,再加上受了伤,本该疲惫不已,但听着外头窸窣的声音,莫名有些沉不下心来,合眼数次,都没能睡下。
  侧过脑袋,看到床边矮柜上的蓝色布条,心中微微悸动——那是怀信杀秦克耶时蒙她眼睛上的。
  想起怀信救她回来后再没出现过,也不知人受没受伤,不由一阵焦心。
  是了,怀信在姜九黎手下做事,姜九黎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吧。
  “殿下。”沈宴秋刚冲外头喊了两个字,便蓦地熄了声,纠结道,怀信给她的是个假名,大抵是不愿被旁人知道,她直接向人顶头上司询问未免有些不厚道。
  然而没给她反口的机会,姜九黎听到声音已经走了进来。
  约摸是正准备去洗浴,姜九黎头上的金玉冠拿了下来,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平添几分懒散闲倦。
  他道:“怎么了?”
  沈宴秋呼吸错乱了一拍,垂下眼:“我口渴,可以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吗?”
  本以为对方拒绝后直接出去就没事了,谁知姜九黎真的到桌案边给她倒了杯水,并作势要扶她。
  眼看对方弯下腰,长发都要垂下几缕到她眼睫上方了,沈宴秋飞快打断道:“放边上就行,等凉了我自己再喝。”
  多亏茶壶里的水是婆婆新烧的,水温还热着,所以姜九黎将水杯放到矮柜上,也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道了句“有需要叫本殿”,便走了出去。
  沈宴秋这会儿才开始自我检讨,将姜九黎留下来同住的行为是不是等同于玩火,某人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太过于妖孽好看了,勾得她方才差点色心大起。
  默默忍着伤口的疼痛,背过身,希望能以此杜绝身后的响动。
  然而……
  沈宴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贪图进出方便,将屋子打通成一体式的了。
  虽然中间有屏风、帘帐分隔,但声音未免太清晰了点,她甚至都能分辨出那位卸下衣袍入水的声音……
 
 
第105章 
  早间天亮, 心儿抱着脸盆、手巾,蹲在屋门前的矮台阶处唉声叹气。
  往日里都是她进屋叫小姐起床,但今儿个屋里多出了位摄政王殿下, 给她十个胆都不敢进去打扰。
  只好蹲在屋外,随时等候调遣。
  起初还是她一人, 过了些时辰,院子里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她见过的,一个是她未见过的。
  傅朝和清风手上分别抱着长托盘,盛放着自家殿下所需的生活用品。从里衣外衬、玉冠长簪, 再到丝绦鞋袜、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其中一个手上还提着份宫里御膳房刚出炉准备的热乎早膳。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傅朝叹气道,“既放不下和殿下之间的主仆情谊, 又放不下对辛小芝的感情牵绊, 如今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昨日夜里若雨回来便告诉他,日后照拂殿下生活起居的人都换做是他,让他天亮把殿下的换洗衣物送去秋府。
  早间他去凝辉殿拾掇殿下的物件,因为是初次,对这些事务还都不太上手了解, 正纠结着什么纹路的华服配什么质地的玉簪,清风走了进来, 也不说话,就呆他边上默不作声地帮忙收拾,将殿下吃甚穿甚一律安排妥当,让人又无奈又难受。
  清风寡垂着眉眼, 低低道:“殿下于我有恩,即便他不要我这个下属,我也会跟在他身边, 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傅朝愤愤:“那你伤害沈姑娘难道就有道义了吗?你明知殿下对辛小芝无意,至今还想着帮她和殿下凑在一起,这也叫不伤害殿下?”
  清风哑然,苦涩道:“小芝是真心喜欢殿下的。”
  “呵。”傅朝冷嘲一声,“就她那样的狠毒女人,也就你当块宝。”
  清风没再吭声。
  那边心儿看到他们过来,拘谨地起身点头问候,傅朝便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热络地与人打起招呼。
  两方互报姓名后,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得知殿下尚未起身,傅朝和清风也一同在屋前的矮台阶上坐了下来。
  ……
  最后姜九黎是被屋外几个人的说话声吵醒的,他许久没睡过这样沉的觉,也不知沈宴秋屋里点的什么香料,气味淡雅好闻,又有安神养眠之功效,被扰醒时还感到些许不耐,想继续再睡下去。
  心儿和傅朝都是健谈爱说话的性子,过了最初那阵陌生,一打开话题,就叽叽喳喳地聊得停不下来,全然忘了屋里的主子还在睡梦中——
  尤其是外屋睡在榻上那位,听力极好,平日憩在宫中,都是不允硕大的寝殿有任何风吹响动的。
  两人聊的得意忘形,忽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透着起床气、略显暴躁的屋门敞开声,瞬间僵直了脊背。
  姜九黎倒是没料到屋外还有个清风,眸子眯了眯,权当没看见,冷声道:“傅朝,进屋服侍本殿更衣。”
  傅朝被身后冷飕飕的语调点到名时,冻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是,属下遵命!”
  因为他们三个这会儿还都是背对着屋门的方向排排蹲着,听言谁也没敢怠慢地起身欠身行礼。
  傅朝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殿下身上穿的衣裳。
  土色上衣叠加灯笼式的棕色长裤,许是裤身太大,还系了条花色的绑带在腰间。
  ……所以,这是什么时候新出的老年风潮吗?
  还真别说,再土的衣物在他们家殿下身上穿来,都有种别样的俊美出挑感。
  心儿瞧见时也呛了呛,她昨夜从庞老伯那儿拿来时没仔细瞧,谁想穿上身是这么个效果,暗暗庆幸殿下是个好说话的,没有因此怪罪于她。
  眼看着傅朝跟在姜九黎后头进屋,屋门就要被阖上,心儿咬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殿下。”
  姜九黎停下脚步,半侧过身,虽没开口,但俨然一副让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样子。
  心儿只觉得头顶压力巨大,小心试探道:“那个,我家小姐起了吗?奴婢什么时候进去比较方便……”
  姜九黎懒洋洋地朝里屋望去一眼,有纱帐挡着,看不分明,又惰于走几步过去确认,索性道:“直接进来吧。”
  心儿松了口气,端起脚边的托盘,眼观鼻鼻观心地跟了进去。
  只余清风一人,神色不明地立在院子里。
  沈宴秋仍睡着,她过于低估了自己面对美男时的自制把控力,竟以为自己听着姜九黎洗浴的声音会失眠一整夜,到头来睡得比猪还沉,连屋外吵闹了那么一会儿都没听见。
  还是心儿唤她,才勉强睁了眼,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心儿,再让我睡一会儿。”
  心儿好声哄道:“小姐,您要吃药病才能好得快,咱们先起来把早膳用了,喝完药再睡,嗯?”
  沈宴秋被磨了小几分钟,仍是懒怠地闭着眼,任心儿晃自己的胳膊没反应。
  头顶冷不丁地飘过一道冷冽的嗓音,如凛雾松霭:“你扯到她的伤口了,松手。”
  沈宴秋迷糊间听着声音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蓦地睁开眼,目光对上距离床梁两米远的姜九黎,瞌睡瞬时跑得一干二净。
  这天也不早了,这人怎么还没走?
  心儿则是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松开指尖:“抱歉小姐,心儿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你别听他瞎说。”沈宴秋含糊带过一句,宽慰小丫头道。
  姜九黎身上已经穿戴完毕,光鲜亮丽,明皓卓尔,一身华服矜贵非凡。
  对着她打量少许,见她气色比昨日好上不少,这才道:“傅朝从宫里带了早膳来,醒了便起吧,到外头用膳。”
  说着也没等她回应,便掀开帘帐走去了外间。
  心儿经摄政王方才那通吓,这会儿仍不敢大声说话,小声道:“小姐,那您是现在起,还是再睡会儿啊?”
  沈宴秋盯着白帐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咋咋嘴,妥协道:“现在吧。”
  沈宴秋在心儿帮扶下,洗面漱口完,仍觉得伤口有些作痛,想到昨晚那止痛药疗效甚好,便让心儿又帮她拿了颗服下,这才由心儿扶着,一步一步龟速朝外挪去。
  因为想着吃完饭又要睡回床上,所以没怎么打扮,身穿简约的白色单衣,长发扎成两只松散的麻花辫,未施粉黛,随性凌乱。
  白话点说,便是不拘小节,毫无形象。
  姜九黎正由傅朝帮忙布菜,坐那儿慢条斯理地喝粥用汤,瞥见她这副模样,并无置词。
  仅这么十来步路,沈宴秋就走得跟没了半条命似的,挨着长凳坐下后,对心儿道:“午膳就让婆婆准备好,端我床上用吧。”
  心儿颔首应下,姜九黎却是淡淡出声道:“不要总躺在床上,偶尔走走伤口才合愈的快。止痛药也少吃点,对身体不好。”
  沈宴秋无语地凝了姜九黎一眼,果断回绝道:“不要。合愈慢点就慢点,我受不得疼。”
  姜九黎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却没再跟她继续争论下去,只是道:“傅朝,给姑娘盛粥。”
  ……
  姜九黎就这么在沈宴秋的屋子里定居下来,她那张用来写书作画的桌案,被他用去批阅公文。
  因为屋子大,白里日一个呆在最左侧,一个呆在最右侧,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沈宴秋时常惆怅地想,是不是辛小芝一日未抓,她与姜九黎就要这么一直“同居”下去,偌大的房子里多出个男人与她同起同住还是蛮难适应的。
  好在她这几天一半的时间用来睡觉养伤,一半则用来和心儿、莲巧说话唠家常,清醒状态下与姜九黎同处的时间几近于无,也算减轻些许不自在。
  唯一让沈宴秋感到新鲜有趣的是——在姜九黎有事回宫的时候,他会派月霜、若雨、傅朝等人守在她身边,借此没用两天时间,她便把传说中的暗夜十八骑认识了遍。
  每当他们来时,都是她这富贵窝最热闹的时候。
  沈宴秋很少在家中接待过这么多人,所以即便自己有伤行动不便,也会让婆婆好鱼好肉的招待大家。
  月半十五。
  城中大军动身前往洪化,郝光远和司徒芊芊都在队中,一个参将,一个指挥使,全城的百姓夹道欢送。
  姜九黎要主持出军仪式,一大早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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