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铃音也很快意识到了这条河流、这雾的奇异之处,她好像随时都会乘着这雾飘散去,同时,那河水仿佛也有莫名的吸引力。偏偏,在这个时候,奴良鲤伴微微带着凉意的手,都死死地把她捆在原地。
铃音忍不住问:“奴良先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好像有什么很熟悉的人在喊我的名……嘶。”铃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意识都有些恍惚了,她明明听到了奴良鲤伴提醒,不要松开手,但那一瞬间,她确实松开了……
奴良鲤伴猛然握紧她。
用力之大,勒得铃音手腕生疼。
奴良鲤伴好像生气了:“不要去听,不要去看,更不能松手,听见了吗?”
“听、听到了。”铃音被吓到了。
奴良鲤伴就这样死死抓着铃音,直到走出这座木桥,也不曾松手。离开桥,雾气散去,铃音看见一轮冷冰冰的月光高悬天空之上,地上,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如绒毯般铺展到视线尽头——
铃音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些如饮过鲜血般鲜红的花朵,彼岸花们纷纷低下头,但更多的花朵是亘古不变的冷清。
真美啊。
铃音回头,看见奴良鲤伴站在她身后,远远地眺望她。那瞬间,他落寞的表情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难过。
第十三章
奴良鲤伴等铃音高高兴兴编织了花环后, 就带她离开了这里。如果这个世界上要给会玩的妖怪排个名次, 滑头鬼无疑能够位列前茅。奴良鲤伴不但很爱玩, 也很会玩, 铃音跟着他, 甚至连触发新剧情的“任务”都忘了。
不知不觉中, 一天就过去了。
“我的小美人,你就不累吗?”最后还是奴良鲤伴将铃音从赌酒桌上, 把她捞回来了。铃音终于快乐地享受了灌醉妖怪的快乐——她的赌术当然奇差无比,但架不住奴良鲤伴给她作弊啊。
“赌完这一把好不好?”铃音可怜兮兮地恳求。
“不行。”这个时候, 奴良鲤伴反而像是一个严厉的大家长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铃音拦腰抱起来,迎着一大群妖怪们打趣的口哨声,走出门去。
直到两人返回奴良大宅,铃音还在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奴良鲤伴明明司空见惯,但人类看来就显得很有趣的琐碎事情。
虽然是自己的老家,但奴良鲤伴偏偏就是喜欢翻墙壁。他刚一只手撑住墙, 眼前就是刀光一闪,几乎是擦着他鼻尖过去的——弥弥切丸大爷说要给他教训, 就一定给他教训。
奴良鲤伴头疼地用烟斗尖挠了挠头:“小孩子就不要舞枪弄刀的……”
弥弥切丸凶恶地拿刀指着他,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壮声势的话,奴良鲤伴就将一个古老的骨灰盒隔着墙壁抛了过来。弥弥切丸手慌脚乱地接住。
同骨灰盒一起抛过来的, 还有一句听起来轻飘飘的话:
“加油吧, 下次可别再让人轻易地抢走了。”
这、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啦!
毛倡妓正坐在院子里, 拿点心投喂弥弥切丸。尽管大将已经简单地解释过了,弥弥切丸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又如何……人家和她想象中的小少主一样可爱,可爱,可爱,重点说三遍,可爱就够了。
见到铃音和奴良鲤伴回来,毛倡妓也放下了投食饭盒,微笑着问:“大将和铃音小姐出去玩了?”
“嗯嗯,玩的超开心。”铃音点头,当然,若说是印象最深刻的游玩地点还是——“我们去了雾河?”
毛倡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雾河不就是……那个的……别称吗?
别说是“情侣”了,就算是正常的妖际往来,都不会将地点选在那种一不小心 就会迷失在黄泉路上的地点吧。她下意识地想去看奴良鲤伴的神色,但大将已经翻身从墙头离开了,毛倡妓只好勉强掩盖脸上的异色:“是这样吗?”
好在,铃音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而毛倡妓想着这个细节,越想越觉得奇怪,在快掩盖不住脸上表情时,她假借点心吃完了的借口,从铃音的院子里退出来,刚出门,就差点撞到另一个高大的妖怪。
“……你差点吓到我了。”毛倡妓捂着胸口。
像是个门卫般矗在铃音院子门口的,自然就是那位刚刚平叛归来的木鱼达摩,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果然还是带她回来了吗?”
这个“果然”用的真奇怪。
毛倡妓下意识地反问:“不然呢?”
——以大将怜香惜玉的性格,还能将人家扔在路上吗?
“大将果然还是太温柔了。”
毛倡妓更听不懂了:“这不是优点吗?”
木鱼达摩欲言又止,最终阴沉着脸走了,还差点撞到路边的黑坊主。他这种异常的表现,惹来好几个妖怪怪异的眼神。
“木鱼达摩怎么了?”
“不知道,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这样的议论很快就散了,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总大将刚刚下达了加急寻找初代目的命令,所有妖怪都为这个指令动员起来了。
……
……
奴良鲤伴太温柔了!
木鱼达摩知道,正是这种温柔才将奴良组的大家全部聚集成牢不可破的团体。可同样,卑鄙无耻的羽衣狐也利用了这种温柔——只要看看他注视铃音的眼神,就知道羽衣狐的阴谋已经得逞了。
他得阻止这一切。
木鱼达摩离开了总部,躲开所有奴良组的同僚,在隐蔽处,他从袖口掏出一个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某个祸津□□字。他原本应当把这件“赃物”上交,但临时见到铃音,又改变了主意。
现在,就到了用到这个后手的时候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
作为主杀戮的祸津神,声音竟然相当的年轻活泼。
“我要你替我杀……”
木鱼达摩的话还没说完,祸津神就打断了他:“我现在已经不做这种事情了。”
祸津神不杀人?
木鱼达摩几乎快要被这句话逗笑了,这就和马不吃草,狮子不吃肉一样可笑。他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顾虑,无非就是神灵当妖怪的杀手,名声太难听。而且,你就算完成了我的愿望,也得不到愿力。”
“那么……”
“你是希望宣传威名,还是想要更多信徒,甚至,干脆建立神庙?”
祸津神其实想问,妖怪的世界弱肉强食,不像人类社会,总有奇奇怪怪的理由需要委托神灵,对方能缴获他的木牌,起码也是和父亲交过手,还全身而退了——这种妖怪,怎么也算不上妖怪世界的弱者吧?
他想杀谁,自己动手难道不更方便吗?
但听到这句话后,祸津神就不再问了,木鱼达摩杀意毕露,即便是不找他,也会找到其它祸津神身上去。
……这年头,祸津神也要抢生意啊。
“我知道了。”小小的木牌里传出祸津神轻轻的叹息,“时间?地点?对方是什么人?”
……
……
那场刺杀仿佛才发生在昨天。
铃音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在她不远处,年轻的祸津神正在往篝火里扔木柴。几乎是铃音抬起头的同时,他就将煮好的面糊糊递给铃音,稚气未脱的脸庞上露出柔软的笑容:“吃点东西吧,这对你有好处的。”
……鬼魂的设定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铃音接过米糊,里面还夹杂着肉沫,热腾腾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她以为夜斗要杀她。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对方却仿佛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虽然接到了杀你的请愿,但我还不至于在米糊里下毒。”
夜斗很忧郁地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很搞笑,但是我真的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笑声。
或者讥讽地,或者愉悦地——
他就知道祸津神不杀人是听起来很好……诶,等等,笑声呢?
“……真好啊。”
铃音闭着眼睛,将米糊全部灌下去。
这让她回复了一点精神。
所以说,这款游戏里鬼魂的设定就很奇怪。
要么归于黄泉,要么变成厉鬼,要么用各种宝物吊着一口气。
在此之前,无论是奴良鲤伴,还是奈落,好像都没有把这种“花销”放在心上。
直到祸津神夜斗将铃音劫走之后,跟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穷逼神灵,她才体会到,那些能帮助鬼魂维持存在的宝物是多么珍贵——
短短几日,铃音的精神状态就大不如以前了。
用夜斗的话说就是:
本来就是将要消散的魂魄了,还胆大妄为地供给付丧神灵力。
就算是他不来,铃音恐怕也很难维持存在太久了。
铃音睁开眼睛,被近在咫尺的夜斗吓了一跳:“……怎么了?”
“有点高兴。”夜斗的眼睛闪闪发光,有时候他真的和小孩子一样,“你还是第一个没有嘲笑我的人……我老早就不想再做祸津神了,但好像谁都不相信……你要做我的信徒吗?做我的信徒,做不了吃亏,做不了上当……”
铃音无所谓侍奉哪位神灵,但问题是:“我不是活人,不是活人的供奉也可以吗?”
夜斗瞬间萎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振作地凑过来:“你要不要当我的神器?”
“神器?”
真奇怪,铃音竟然觉得这个名词有点熟悉。
“跟着我,虽然不可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但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不得不承认,夜斗这份执着的热情,不去做销售真的是屈才了,“包三餐包食宿,前程远大,绝对不亏!”
“成为神器……以后会什么样呢?”
推销归推销,但涉及正事,夜斗还是靠得住的:“由神灵赋予名字,给予新生,遗忘过去,从此成为和神灵共同战斗的器……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会消失了。”
夜斗当然也隐瞒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如同铃音这么残破的死灵,其实不适合成为神器,非但更容易被黑暗吸引,凝结的器也是残缺不全,很难有什么正面作用……
只是——
破旧的器和落魄的神灵,总觉得……很配啊。
“遗忘过去?”铃音摇摇头,“那还是算了。”
尽管这个遗忘过去很可能只是一个表面上的设定,但铃音还是拒绝了:“虽然我的一生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非要铭记不可的大事……但是,我也认识了很多人,很多妖怪,结下了缘分,如果就这样遗忘了……”
铃音叹了口气:“就好像是连最后的缘分都斩断了。”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奇怪。
铃音怀疑,夜斗可能觉得这只是搪塞他的话语,可这确确实实是铃音的真实想法——就好像她曾经经历过这种不可饶恕的“遗忘”。
不过,既然铃音这样说了。
夜斗也就不再提了,他将最后几根木柴扔进篝火里,嘱咐铃音:“我去守夜,至于弥弥切丸,轻易不要再使用了。”
铃音缩了缩脖子,将化作刀剑本体的弥弥切丸往怀里藏了藏。她其实想问,雇佣夜斗杀她的妖怪究竟是谁?
——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不是奈落,还能是谁?
第十四章
铃音睡得很不踏实。
忽然一阵冷风, 就将她惊醒了。
篝火已经熄灭了, 只有几点火星还在苟延残喘。
说好要守夜的夜斗, 已经不在附近了。铃音往洞穴外走了两步, 就听见风送来的争吵声:
“父亲需要你……”
“……我不回去。”
听起来像是叛逆期的小孩离家出走了——如果不是铃音辨认出那个执拗不肯“回家”的男声, 正是夜斗的话, 她可能真的会这样认为。
神灵自人类的愿望而生——
无父无母,天生地养。
铃音又靠近了一点。
和夜斗争吵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和服、头戴天冠年幼女孩, 她困惑不解地看向夜斗,就像是在看一位学坏了的小伙伴:“……是谁教坏了你, 夜卜,告诉我,她是谁?”
夜斗显然非常反感:“没有谁,只是我不想杀人了。”
和服女孩发出了一声短而急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非常渗人:“不会的,你怎么可能不想杀人呢!杀人多快乐啊,我最喜欢了, 夜卜也最喜欢了,让我们回到以前的日子好不好, 别让父亲生气了, 我最喜欢夜卜了。”
她说着,就去拉夜斗的手。
夜斗甩开了她。
铃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在那一瞬间, 女孩明明还是那个女孩, 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深渊的凶兽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被夜斗的抗拒刺激到了:“是她吧, 就是她带坏了我的夜卜,我去杀了她——!”
什——么——?
铃音看着猛然闪现在头顶上的女孩,脑海一片空白,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场争吵竟然会把自己牵扯进来。铃音下意识地抱头防蹲,将怀中的弥弥切丸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