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竟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是了,在真相大白之前,很多人都会感觉到忐忑不安,但一旦它真的降临了,那种不上不下的忐忑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犬夜叉对她所说的那样,奈落就是一个邪恶的半妖。铃音也不至于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有能力,或者有义务将奈落扳回正道——即便半天之前铃音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但那也是分程度的。
如果一个人伤在了皮肉,只要狠下心将腐肉割除,附上伤药就可以治愈——实际上,奈落也巧妙地意识到了铃音的侥幸心态,伪装出了她希望的模样:我不是好人,但我渴望被拯救——可现在,铃音很明确地看出来了,奈落就是这样的人。
无关善恶道德,他就是遵从本心在做这样的事。奈落不会去考虑应不应该这样做,他只是觉得有必要,所以他这样做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考虑到普通人的道德观的。
这是病入了心肺里。
铃音下意识地想起,上一次她攻略过的和奈落类似的角色,对方所做过的一切浮上脑海,那种曾经经历过的恐惧,让铃音到了现在仍旧忍不住发抖——如果不是个游戏,这样的人最好的结局也应当是在牢里坐到天荒地老。
要逃走——
——他会杀了我的。
那可是……不,你冷静点,他只是奈落,这也不是之前的那款虚拟现实游戏了。你已经逃出来了,别害怕了。你不会再被……被……凌迟地杀害了。
神乐和奈落的交谈声,还在隐隐约约地飘过来:“铃音……呢……你还准备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不要插手……”
片刻之后,这些交谈声也渐渐远去了。然而铃音似乎仍旧对此一无所觉,直到一只手拍在了铃音的肩膀上,吓得她失声尖叫。
神乐也被吓了一跳:“搞什么啊?”
但神乐下一秒看见脸色苍白如纸的铃音,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尖锐了——她的尖锐本来就只是给奈落找不痛快而已,奈落不在场,神乐也只是个活泼点的女孩子而已:“别担心,奈落他已经走了。”
“他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神乐耸耸肩,事不关己地回答,“兴许是出去做什么坏事了吧!”
“谢、谢谢。”铃音盯着脚尖,呐呐地说。
依照神乐的性格,不刺铃音几句怕是她自己都不习惯——但看着少女那怯懦的模样,神乐又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聊,她冷淡地瞥了一眼铃音,说道:“犯不着……我只是看不惯奈落而已。”
她往地下室的出口走了几步,一回头,又看见铃音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她被神乐的举动吓了一跳,猛然闭着眼睛往后一缩,见到神乐毫无动作,又胆大妄为地凑进了些。
……这个女人好烦啊。
神乐想,然后她举起扇子,倒灌进来的风吹散了四周的恶臭。神乐说:“哼,你还真是麻烦……过来吧。”
说着,神乐伸出手来。
……
江雪左文字正在人见城巡逻。
从他的本意来说,江雪左文字并不觉得巡逻有什么样的意义,他更乐意驻守在铃音的门外保护她的安危。不过,这件事情自从铁碎牙到来之后,就变得复杂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都不希望其他人(划掉)宛如变态一样(划掉)出现在铃音门口,最后只好所有人都离开的妥协了。
不过,即便如此,铁碎牙仍旧在见缝插针地争取自己的权限。
他性格不像江雪左文字那样不善言辞,一不留神就能把话题聊死;也不似物吉贞宗那样容易害羞,铁碎牙大方开朗,热情似火,从来不吝啬于掩饰自己的善意和好感。总而言之,就是那种能和谁都能处成朋友的健谈者,如果不是中间还横着一个铃音,江雪左文字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喜欢铁碎牙这样的朋友。
然而没有如果……
铃音……
江雪左文字想到这个名字,就能感觉到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心底泛起苦涩的味道。只是一把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苦恼,但成为了人之后,有了身躯之后,有了喜怒哀乐之后……非但没有因为有了能自己决定行动而高兴,反而被陷入了巨大的困扰中。
佛经有言: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大概就是世间的诸般痛苦吧。
这些漫无目的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在江雪左文字的脑海中晃悠了一圈,下一秒,挂在他腰间的本体就被江雪左文字抽出了半截。江雪左文字冷声道:“什么人!”
而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原本还游移不定在挪动的人影,像是突然获得了勇气,猛然向江雪左文字扑了过去。
咔擦一声,太刀重归刀鞘。
因为江雪左文字已经看到了那个扑过来的小小的人影。他不假思索地接住了对方。江雪左文字将铃音捧在双手之中,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她有没有受伤,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处上:“你……怎么了?”
铃音眼眶红红的,尽是被惊吓过的泪痕,她的发丝沾染了泪痕,蜷曲的黏在眼角,分外妖娆。江雪左文字蹲下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沾去铃音脸上的泪痕,用哄孩子睡觉般的温顺语气问她:“做噩梦了吗?”
在本丸,偶尔铃音也会做噩梦。
药研藤四郎曾经试图找到噩梦的罪魁祸首,但最后他不得不宣告失败,噩梦就是那样没由来的事物。
而他们需要的做的是——
在铃音做噩梦的时候,抱紧她,告诉她,大家都在你身边,这样的话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但这次噩梦显然来的更加凶猛,而且不可理喻。铃音并没有像是小时候那样轻易地哄高兴,她迫不及待地,像是生怕伸手慢了就什么都抓不住了地攥住了江雪左文字的胸口衣服。她的目光执拗而闪闪发光。
这个夜晚并无星光。
江雪左文字猜测,那是因为漫天的星光,早已跌落到这个少女的眼瞳中。尽管这种想法非常的搞笑,但他总喜欢这样相信着。
铃音吸了吸鼻子,带着含糊的鼻音说:“带我走吧,江雪。”
江雪左文字微微一愣。
可铃音似乎已经下了决定,她贴近了一点,江雪左文字甚至能数清她稠密的睫毛。铃音再次重复道:“带我走,离开这里……我……我害怕,别让奈落再找到我。”
明智的选择是,安抚好铃音,然后召集另外两把刀剑,搞清楚在铃音身上发生了什么,有必要的情况下,宰了奈落也在所不惜。
但江雪左文字挪不开步伐。
因为满脸泪痕的铃音,在请求他,让他带她走。
“我……”江雪左文字努力挣扎着,他感觉到漫山遍野的荆棘覆盖过来,将他扎得遍体鳞伤——但问题是,他非但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感受到从心底泛起延伸到四肢百骸的欢欣雀跃。
那种喜悦是那样的纯粹。
比他见到日升月落,比他注视万物复生还要热烈纯粹。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应当的,但是,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江雪,你要摆正你的位置,铃音不懂的事情你懂,你是她的守护者,是她的引路人……江雪左文字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忍不住想要呵斥她,但吐露出来的冷淡的话语下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脉脉温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可我想……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江雪左文字:“……”
这样的话语,简直是犯规。
他甚至想叹息,噌的一声,雪白的太刀就被江雪左文字抽了出来,那种无暇的颜色,仿佛一汪月光。江雪左文字颤抖着问她:“你……你知道这样的话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吗?换做别的审神者,谁都对此避之不及……”
谁会像你,这样愚不可及地一脚踏进来?
“你真的确定吗?纵然是斩断这世间的一切羁绊,所有缘分——包括一切亲属朋友,包括一切隶属于你的刀剑付丧神,也包括一切即将发生的或者是未来将要发生的无尽可能——即便这样,你也会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
铃音回答的毫不犹豫。
江雪左文字想,这真是如孩童一般的天正,让人忍不住发笑。而他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淌下来。就为了这一句话,即便下一秒铃音毁灭他的本体让他碎刀,江雪左文字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他将冰冷的刀锋对准铃音的额头。
“既然如此的话……请允许我,请允许我江雪左文字,就此将您神隐。从此之后,您不再属于世间……”
……而只属于我。
第二十九章
人见城的中心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烟雾缭绕中,奈落漂浮在半空中,他的身躯被风之伤冲击的七零八落。若不是奈落留了一个心眼,将自己的心脏送出了城去,大概他现在已经死了。
然而铁碎牙仍旧将刀锋对准他的脸:“说,你对铃音做了什么?”
妈了个鸡的。
奈落阴冷地盯着铁碎牙看,他之所以之前一直都好好招待铃音,其中很大的一个理由,就是一旦铃音出现了什么好歹,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奈落。但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在奈落的预计中,这一天还需要很久。
他应当是坐在高台上冷艳嘲讽地看待铃音的付丧神们和犬夜叉拼命,而不是自己被铁碎牙砍得不成人形。
铁碎牙冷冷地提醒他:“我知道你的心心脏不在这里……但不断修复这样的身躯,也是需要你耗费力量吧。你能修复一次,两次,如果我砍上上万次呢?奈落你也恐怕不得不陷入沉眠吧——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分|身们,会在你沉睡的时候保护好你的心脏?”
奈落的表情更阴冷了。
“说!”铁碎牙又用风之伤将奈落切碎了一趟。
感受到自己一次比一次虚弱,即便是奈落,也不得不服软。他之前之所以一言不发,只是清楚他说出来的话毫无可信度——如果有人搞事,那么搞事的人一定是他。
……但他妈的这件事真的不是他搞的啊!
奈落声音仍然是冷冷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憋屈:“我不知道,我也很奇怪铃音到底去哪里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不是敌人。”
铁碎牙的回应就是,再次举起了刀。
“等等……”
随着一根巨大的羽毛落在地上,神乐和物吉贞宗再度出现在了场中,却是神乐见势不妙,慌忙跑去搬救兵了。她讨厌奈落,但是如果自己无动于衷毫无用处的话,奈落肯定也不介意直接捏碎她的心脏。她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往回赶路的物吉贞宗,两人一拍即合。
物吉贞宗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染了风霜。
对于妖怪而言,外貌不一定能代表他们真实的状态,有的妖怪一出生就是老头儿的模样,也有永葆青春不老不死的存在。而刀剑付丧神介于两者之中,既有本体的限制,也会由于心态的转变而影响到外貌的变化。
最起码,如果物吉贞宗再站在铃音面前,铃音是不大可能再将其视作是孩子了。他仍然是那个笑容甜美的少年,却已经有了能够担负起责任的坚强了。
只是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非但是奈落找不到铃音的存在,像是他这种和铃音有着更复杂的契约的付丧神,同样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就仿佛这世间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只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幻影一样。
本丸独立于时空之外。
这样的事情,半妖奈落是做不到的。
但一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性,物吉贞宗又开始觉得,太阳太灿烂了,竟然晒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环顾了一圈:“江雪呢?”
物吉贞宗其实不太相信这样的猜测。
江雪左文字来到铃音身边的时间,比他要早。但物吉贞宗仍旧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彼此信赖的亲密——物吉贞宗有点嫉妒,但他也清楚,这是漫长时间的熟悉塑就的,作为一个后来者,他没资格嫉妒。
物吉贞宗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能和铃音这样熟稔起来。而且,江雪左文字虽然性格孤僻了些,但作为付丧神,却是非常值得信赖的前辈。
他神隐了……主人吗?
物吉贞宗面对铁碎牙的困惑,解释了几句:“你不是本丸出生的刀,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正统的审神者在上任之前都会被警告过,不准将名字和外貌透露给刀剑,如果被了解的过多,可能被神隐。”
“神隐?”
铁碎牙想了一会儿:“被神隐藏起来了?”在日本,神和妖怪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铁碎牙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么铃音应该算作早就被我们隐藏起来了吧。”
“不一样的。”
物吉贞宗解释道:“那是寻常人类和寻常妖怪之间的‘神隐’,但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的联络更紧密一些。神隐在我们看来可以视作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意识,简单来说,可以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抹消除名字,名字是最短的咒……”
铁碎牙低声地接上物吉贞宗的话:“……这样就截断和世间所有的链接?”
“然后抹削她的面容,这样她和万事万物的缘分也被斩断了。”
铁碎牙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最后呢,最后的仪式是什么?”
物吉贞宗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语:“最后……用本体杀了她……斩断她在此世此界的依凭。”这样才能彻底的抹削审神者和本丸之间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