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嗯。”
“江雪江雪江雪……”
“嗯。”
“太黑啦,我都看不见你了。”
“嗯。”
……这真是一个根本无从撼动的强大角色啊。
铃音颓废地躺在了地板上,虽然感觉上并不是特别难受,但还是挂上了“虚弱”“饥饿”等等负面debuff,这种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的感觉,还是让少女愁苦地皱起了脸:“好黑啊……江雪,不要离我那么远啊,这样我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了。”
江雪左文字没有说话。
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他似乎知道,自己作为刀剑付丧神来到这座本丸,是要和强大的敌人战斗的。然而现在情况的发展,和江雪左文字已知的发生了深深的冲突——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过时了的知识。难道本丸里不应该只有审神者一个人类吗?
难道审神者不应该命令他去战斗吗?
……可为什么他现在,和这个看起来很是娇小的小审神者一起被关黑屋呢?
江雪左文字其实到现在还未曾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新主人,黑暗的环境对江雪左文字并无障碍。少女毫无形象地软倒在了地面上,原本被挽起的长发全部散落开来,蜷曲着,看起来像是毛绒绒的小动物,天真而活泼。
这样漂亮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惹人喜爱的。
“江雪、江雪……”
一声又一声,与其说是喊他,倒不如说是少女无意识地呢喃。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沉默横亘在房间里,空气都仿佛胶着起来。
诶(/Д)/ !他说话了诶!铃音还以为,这个看起来清净又不乏凌厉的男人,除了嗯以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这让她难得从地面上爬起来——虽然仍然看不清东西,但她还是冲着说话的方向举起了手臂:“我冷,要抱抱。”
……哼,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抱抱吧。
铃音自己都被自己黏糊糊的声音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然而下一秒——这委实出乎了铃音的预料——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随即自己就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江雪左文字虽然名字里占了一个“雪”字,然而他的身上非常温暖,几乎是立刻,就驱散了源自冬夜的寒冷。
铃音伏在他胸口。
——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刀剑化作的人形,体温却比她还要温暖——甚至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跳声,也一声比一声清晰稳健。铃音沉默了一瞬:“……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嗯?”
“毕竟……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说到这里,铃音声音里也委屈得带上了一点鼻音,要知道,她在现实生活中虽然距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有点距离,但是和绝大多数人相处不错却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这几天接连不断地被嫌弃——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在建模时,审美全都死了。
不应该啊。
再怎么“背景设定”,这个游戏的也是应当遵循逻辑的。
她建立的“久世铃音”这个角色,虽然小时候还不太明显,但是长大了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算刀的审美和人类不同,但她好歹也是主人啊,多说一句话会死吗?铃音颓废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竟然真的……这么做了,我也……满吃惊的。”
也许江雪左文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淡。
江雪左文字的回答仍然是缓慢的,仿佛带着叹息一般:“毕竟我也,没有拒绝权吧。”
铃音:“……”
救、救命!
这样的男人活该注孤生吧!
铃音颓废地转过身去,把脸埋在江雪左文字的怀里。这种像是对着亲近的人撒娇的姿态,让江雪左文字有些不自在的僵了一瞬——这倒不是铃音处心积虑这样做的,毕竟,现实生活中有戒心是正常的事情,但这只是一个游戏。
游戏的本质,是无论经历了什么,都是做不得真的。
也正是因为痴迷于游戏,尤其是长年累月地泡在完全拟真的恋爱游戏中,以至于铃音见到了长得好的男性,都很自然地拿出了恋人的亲昵姿态——再加上现实生活中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女,游戏中也不可能会有被她攻略下来的角色纠正她,铃音就将这样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但这对于江雪左文字而言——
——更加困惑了。
他应该是惹了这位新主人不高兴了。
可是对方毫无掩饰表达出来的亲近和喜爱,委实是做不得假的。这个小家伙似乎一点概念都没有,江雪左文字本质上是一柄刀,这种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伤害杀死他人的武器,对于尚未熟练掌握用刀之道的主人,一样是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
江雪左文字深深地了解这一点。
因而深深地厌恶自身。
“咚,咚。”风雪之中,似乎门被敲响了。江雪左文字下意识地抬起头,戒备了起来——尽管他厌恶战斗,但遇到了尚未明晰的情况,仍然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铃音没有这样的敏锐,但当木门被第三次敲响了之后,她也听到了。
“这是……谁来了?”
铃音一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母亲”,但她自己又飞快地否认掉了这一可能,如果是那位柔弱的女性的话,她应当先听到嘤嘤的哭声才对。算了……打开门来不就清楚是谁了吗?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好像压出印子的脸蛋,蹦蹦哒哒地去门口了。
江雪左文字都没来得及阻拦她。
铃音脆生生地对门口说:“抱歉,门被锁了,没办法给你开门的。”
门外寂静了一瞬,随着咔哒一声门锁滑落的声音,这间小黑屋被门外的人打开了。铃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但实际上却又没有那么吃惊。药研藤四郎一个转身就滑进了屋里,随即将大门关闭。
一声清脆的响声。
点燃的蜡烛照亮了这间昏暗的房间。
药研藤四郎将短刀插回腰上,他左手还拎着一个刚刚被他切开的金属锁,背上背着一大堆的行囊——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铃音,还有戒备地盯着他的江雪左文字。不过,两个付丧神之间的目光仅仅只是一触,就随即错开了。
药研藤四郎把行囊放在地上了:“我带了被褥和食物过来,这两天家主应当还在气头上,再过几天,等主母说些好话,他会想通的……”
这简直和叛主没什么区别的举动了。
药研藤四郎讽刺地想,但奇妙的是,他现在也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
如果——药研藤四郎是说,如果。
他在见到铃音坚持选择江雪左文字的时候,她那执拗的神情,就像是和全世界作对也在所不惜一样,那真是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幼稚。但是,有那么一瞬,药研藤四郎忍不住想,如果他的主人是久世铃音就好了。
如果能被人珍重……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件好用的工具……
……就好了。
“哇,你……”铃音一开口,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刚才还在发愁晚上怎么熬过去呢!”
药研藤四郎被铃音砸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铃音抱着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的眼睛仿佛黑夜里的星河,熠熠生辉:“真的好喜欢你啊,就像是多出来了一个哥哥一样。”
第四章
就像是多了一个哥哥一样。
药研藤四郎又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时隔铃音说出它已经有一个小时多了,他这样做简直像是一个傻子。然而药研藤四郎就是这样忍不住高兴,即便他不说,可实际上,药研藤四郎已经寂寞很久了。
粟田口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
即便记忆已经缺失,但药研藤四郎潜意识里仍旧觉得,似乎本丸里应当永远热热闹闹的才对——每天都应当发生一些啼笑皆非,令人操心的意外。
……同时也会发生很多暖心的,让人会心一笑的幸福之事。
不管药研藤四郎自身想法,实际上,为原主操心已经占据了他很多时间,填补了他对于“弟弟”们的缺失——这可以称之为移情的情绪,若不是在心底清楚,粟田口的其他成员几乎不可能被唤醒的情况下,药研藤四郎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感情的。
可当这份感情被回应时——
感动也是做不得假的。
就在药研藤四郎感动的同时,江雪左文字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他原本下意识地以为,药研藤四郎同样也是铃音的付丧神,而现在看来,这座本丸的情况恐怕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也许药研藤四郎在情感上是偏向于铃音的,然而情感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们本质上是刀。
将要伤害谁,将要保护谁。
这取决于握刀之人的选择,和刀剑自身的意志无关,甚至,刀剑竟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志,这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大逆不道了。几乎是同时,江雪左文字就已经暗自戒备起来了,而这种戒备,又让他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弥漫起了一阵悲伤。
“她就睡着了啊。”药研藤四郎喃喃地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江雪左文字略一迟疑,才点了点头。
毕竟还是小孩子——也许铃音自己看来,她已经是可以“早恋”的少女了。但她的年龄摆在几百岁的刀剑付丧神面前,又无疑确实是个孩子。在药研藤四郎过来了之后,她闹腾了好一会儿,一会儿要打枕头仗,又一会儿要玩牌。两个付丧神无可奈何地配合了她一会儿。然而第二场牌还没有打完,铃音就垂着头,没了声息。
药研藤四郎放下手中的简陋的纸牌,那是铃音刚刚用毛笔画出来的,为了给两位付丧神解释什么是红桃方菱就花费了她大量的时间。药研藤四郎心不在焉,倒是江雪左文字很认真地听完了。理所应当的,药研藤四郎输得很惨。
不过他也没怎么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我去带她上床。”药研藤四郎起身说道。
江雪左文字的目光一直落在药研藤四郎的背上,药研藤四郎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位悲悯天人的佛刀锐利地凝视着自己,这让他有些尴尬:“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不定……”江雪左文字沉默了一瞬,“有的。”
诶,是吗?
药研藤四郎尴尬地笑了一下,同时有些哭笑不得,江雪左文字这么一板正经的回答,让他背上觉得毛毛的。这大概是……呃,这位同伴的冷幽默吗?好在,下一刻,江雪左文字并没有就“背上的东西”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问道:“你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嗯。”药研藤四郎点点头,“你对这座本丸的情况,知道多少?”
“很少。”
不要这样吝啬言辞啊。
这让药研藤四郎从哪里开始介绍起才好啊。
“不过……感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
江雪左文字一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遥遥地落在窗棂上,簌簌地落雪已经厚厚地堆积了一层,他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直白地说出来。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擅长于聊天人:“……雪停了。”
药研藤四郎也愣住了。
从他来到这座本丸的记忆开始,这场宛如无止境的大雪,停了。
……
“哇,雪化了呢!”
铃音趴在窗口,高高兴兴地说。
面对连着一个月的大雪天,是真的会让人感觉到心情抑郁的。而现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明亮的太阳光笔直地照射在大地之上,视线里一片令人心情愉快的雪景。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真是……阿嚏!”
铃音打了一个喷嚏,差点一翻身将自己从踩着的小板凳上摔下来。她吸吸鼻子,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刚刚高兴起来的心情,瞬间又跌落低估。
是的,在作死了两天之后,铃音不负众望的感冒了。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郁闷,病秧子也许是一个很萌的二次元属性,然而对于这种高度拟真的游戏而言,肯定是要倒扣分的。病生在自己身上,自然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过,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她那位原本就意志不坚定的父亲,又飞快地反悔,将铃音的禁足令取消了。
“你父亲也是……”母亲抱怨道,“太刀就太刀呗,他难道还舍不得一柄刀吗?”
“是是。”
铃音点点头,母亲显然对唤醒一柄刀所需求的灵力一无所知。在她看来,也许刀剑付丧神就和聘请了一位仆人没有任何区别。不得不说,她会有这样错误的印象,药研藤四郎居功至伟。
铃音强忍着笑意,频频点头:“你看,江雪多厉害,我果然还是选了一位超棒的付丧神吧!”
江雪左文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诶,诶?
“付出劳动,收获食物,确实是非常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事情。”江雪左文字说完这一句话,又顿了一下,十分虚心客气地向家母请教道,“饭团捏成这个样子就可以了吗?唔,其实不用捏的这么紧,稍微松一点口感更好……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