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扇她的脸,疼不疼的到是其次,但那份儿屈辱,她真真是感受到了。
“没欺负令则,你往他身上泼水?哼,不要脸的小蹄子,当真不是个好东西,谁家好姑娘把爱不爱的挂嘴边?果然是脏门子里出来的,什么‘放弃一切、离开父母’,少给我说那些漂亮话,我不是玉娘那软耳朵根儿,才不会上你的当!”许太太横眉竖目,半点没被打动。
如她这般的‘老封建’,儿子和正经儿媳妇稍微亲近点,她都觉得难受,是‘淫乱’呢,更别提李曼语这样为了‘自由爱情’,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她自然更加看不上。
哪怕程玉接人进门的时候说过,此女确实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正经的大学生,但,按她古板的思想,她依然觉得这不是个好东西。
毕竟,好人家的姑娘,谁给男人当外室啊?
尤其,李曼语打小被父母娇养,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甚甚不会干,哪怕为许令则努力了,依然笨手笨脚,自进许家后,她不知砸了多少物件,毁了多少东西,许太太看着闹心啊!
“我没往令则身上泼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帮他擦洗身体,让他舒服一点,没想到他突然,突然……”大便失禁,喷了她满手,她一时吓住了,所以不小心把水撒他身上了。
李曼语满心委屈的解释着。
而许太太嘛,儿子刚瘫痪的时候,她曾经照顾过几天
,对许令则大小便失禁的事实,她是了解的,扇李曼语耳光的时候,瞧见她手上黄呼呼的,心里多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所言不假,但……
这不代表她能原谅!
立起眼珠子,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她抬脚踹李曼语,“好个小蹄子,你居然敢狡辩?纳你进门就是让你贴身伺候令则的,要不然,你个脏门子里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能踏进我许家的大门?”
“我不是,我不是!”李曼语踢了个正着,胸口一阵巨痛,她崩溃般的喊,“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爸爸是海城……”
“娘,曼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门里,一直暗中观察的程玉,瞧见李曼语受不了,仿佛要爆马甲了,赶紧出声阻止,穿过走廊,几步来到卧室门前,垂头看看李曼语,又抬头瞧瞧许太太,她捂唇做出副惊讶模样,“娘,你,你打人啦?”
跟在下人面前的刻薄霸道不同,面对家世身份相当的人时,许太太从来是很慈祥的,前世许令则没闹离婚之前,她跟柳玉娘那是模范婆媳,亲近的几乎跟母女差不多,今次,教训‘贱妾’让儿媳妇瞧见了,许太太还挺不好意思,伸手摸摸脸,她讪不搭的说:“没,没什么,是她没伺候好令则,我说了她几句,她人小不端重,撒泼打滚的跟我闹,我一时气不住,给了她两下……”
“我没有,我没有,是她找我麻烦……”李曼语坐地上痛哭。
许太太的脸沉下来了,眉眼越发严厉,要不是儿媳妇在跟前,她怕有失身份,恐怕又要直接下脚。
“娘,曼儿年纪小,被捧惯了没干过什么活儿,我想她该是照顾相公太累了,一时失了分寸。你别跟她计较,我来说她。”程玉温声劝着。
现下,她跟关渠的关系还没有那么铁,不好让李曼语暴露身份,且在等几天,她让这人风光的‘嫁’进许家,彻底实现她和许令则不离不弃的誓言!
那是一辈子的承诺!
“哼,小蹄子,要不是玉娘给你说好话,我今儿就让你光着身子滚出许家。”许太太冷声,嘴里还嘟嘟囊囊的,“我可是最最正经的人,那些让男人追捧着的玩意儿,我且是看不惯!”
第58章
或许执念太深, 或许是程玉若所似无的暗示,反正许太太认准了李曼语是花娘出身, 第一印象如何, 是真真怎么改变不了的。
有事没事,总要扯上几句, 言语污蔑,极尽刻薄之能事。
而李曼语,就坐地上‘呜呜’的哭, 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绝望和隐隐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怨恨。
目光微垂瞧了她一眼,程玉没真正理会她,而是含笑劝着许太太,“娘,我知道了, 我会说她的,您别生气了,一个姨太太而已, 因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好一番软语相劝, 总算把许太太哄好了。
眼瞧她昂着头, 挥手叫来佣人, 又亲自进卧室把许令则收拾干净, 色色都安排妥当了,许太太才对李曼语鄙夷的啐了一口,随后, 便转身离开下楼了。
“娘走了,你起来吧。”垂头瞧了眼李曼语,程玉唤她。
“呜,呜呜……”李曼语抽泣着,艰难的想往起爬,然而,她下半身都是水渍,又挨了许太太一脚,胸口疼的呼吸都觉困难,手上又是脏呼呼的,满是屎尿,爬了两下没爬起来,反而越来越狼狈,抹了一裙子,她不由放弃,坐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哇哇哇……”
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身上又湿又臭,疼痛难忍,仿佛从骨头缝里往外泛寒,她都要崩溃了。
“唉!”看着披头散发,满面鼻涕眼泪,右颊还挂着巴掌印儿的姑娘,程玉不由自主的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咖啡见面时,她那光鲜亮丽,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你和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吵起来了?”
她站在那儿,垂头俯视着李曼语,沉声说道:“行了,别嚎了,娘是长辈,是家里老太太,说你几句,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不成?”
“她,她冤枉我,她骂我,我都没招惹她,她一直看不起我,她污蔑我是舞小姐,又说我照顾不好令则,明明我不是故意的,我都道歉了,她还找我的麻烦……”李曼语呜呜哭着,忍不住开始诉起委屈。
毕竟,自她进了许家大门,情郎卧床,言语不能,许元章重症在身,心里有事,从来都不搭理她,而许太太呢,许是心情太不好了,
又确实瞧不起她,便经常找她的麻烦,不是嫌她这儿,就是嫌她那儿。
偏偏,人家是长辈,是许家主母,李曼语一个外来的,又得了程玉的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会被遣返回家……为了能陪伴情郎,坚定自己的真爱之心,她自然不敢多嘴,只能单薄的解释,‘她不是,她不是……’
至于许太太,很明显,人家根本没信,反而觉得她巧言令色,满嘴慌言,百般瞧之不起,自然就没有好话,到不说如何虐待,但见天儿盯着她,时不时的找个茬,今儿没伺候好‘少爷’,明儿喂的汤凉了之类,整治的李曼语苦不堪言。
她是大家小姐啊,从小锦衣玉食,这伺候人的活儿……
“呜呜呜,我真的尽力了啊,我对我爸爸妈妈都没这么好过,我太难过了,我要受不了了,我想回家,我想找我爸爸妈妈,可是令则,令则,我好舍不得你……”李曼语痛哭流涕。
程玉垂头看着她,深觉这人脑子有病,有这下场完全自作自受,但,碍于怕她受打击太重,直接缩了真逃回家去,她垂了垂眸,思索片刻,最终决定‘安慰安慰’她。
毕竟,多多少少的,好歹要给人家点儿温暖,别让人家彻底绝望啊。
真跑了很麻烦的,哪怕有纳妾婚书,都不好往回抓。
微微俯身,程玉有心想她扶起来,可瞧她那样儿——跪在脏水灰尘里,尤其手上还黄呼呼的,抹的满身都是,咬牙又咬牙,终归没对自己狠下那个心,虽然不是洁癖症,但她真的下不去手啊!
双眼微微上飘,她尽量不去看李曼语那对‘爪子’,口中道:“行了,曼语,擦擦眼泪,快别哭了,地上多凉啊,赶紧起来吧!”
“我知道你受了屈儿,心里难受,可娘原本不是那样的爆脾气,只是近来家里事儿太多,相公瘫痪,公公重病,和春堂又遭了难,她太痛苦了,所以拿你撒了气,我相信,像你那么善良,那么体贴的女孩子,一定不会怪她的……”程玉温声,“毕竟,你是那么的爱相公,都愿意为他牺牲到如此地步,又怎么忍心在这样危难的时节,怪罪他的亲生母亲呢?”
“她和你一样,都只是因为担心相公
,所以才失去分寸的啊!”
“你应该能够体谅,能够感同身受的,对不对?”
她满面温柔,轻声细语的,便把李曼语架到了半空。
“我,我……”李曼语昂头,茫然眨了眨眼睛,她着实不太习惯这个高度,偏偏,那些话她的确经常对旁人说,按理应该是没错的,“我,我知道的,许太太是令则的母亲,她生了我深爱的人,我应该尊重她,我应该理解她,我明白她不是故意的,但是,但是……”
我还是很难过啊,还是有点恨啊!
毕竟,情绪这东西,无形无影,无迹无寻,她根本控制不住,完全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发生,她能怎么办?
李曼语泪流满面,一时怨恨,一时自责,表情变化莫测。
“曼语,你是个很孝顺的姑娘,娘刁难你,是她的不对,你心里有些别扭是应该的,不需要自责,那是人之常情。”程玉‘怜惜’的看着她,语重心长,“只是,终归你都说了,她是长辈,是相公的母亲,现下相公那个样子,瘫到床上,动弹不得,你便是千般爱他,万般体贴,对他来说都没有多大用处,到不如,你把那爱他的那份心思,搁到孝顺爹娘身上,他知道你爱屋及乌,如此体贴照顾他的父母,肯定会千分万分的感激你……”
“尤其,曼语,和春堂出了事,我身为当家少奶奶,自然是要抗起责任,操持生意和外务。那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精神,对爹娘……我真真是有心无力了,你要是能在这会儿站出来,好生替相公孝顺爹娘,等令则好起来之后,你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会更好的。”
“我忘了从哪里听过一句话,是什么‘只有历经过磨难的爱情,才是坚贞的爱情’,你们经历了风雨,彼此共同携手渡过,谁都不离不弃,这样的感情才是‘真爱’,不久的未来,说不定有人会为你著书立传,传成一段佳话呢!”
“……就像张生和崔莺莺一样!”虽然流传千古,但其实没得着什么好结果。
程玉笑语盈盈的劝。
李曼语的眼神不由闪烁起来,像她这样追逐爱情,向往自由,可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姑娘,这类‘假大空’的鸡汤最对她的胃口,只要给她一个
,能让她认同的‘信仰’,什么肉体的痛苦,精神的折腾,哪怕天蹋地陷,海水倒流,都不能阻止她!
所以……“曼语,现在是相公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如果你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程玉暗自掐了把大腿,微微红起眼眶。
李曼语,“……对,柳太太,你说的太对了,我不应该气馁的,令则对我那么好,我们是那么的相爱,我们曾经在上帝的面前发过誓,彼此不离不弃,我怎么因为一时的困难,那些许的不理解和误会,就想要要放弃呢?”
“我不能那样,那是错的,眼下的所有痛苦和磨难,那是上帝给我们的考验,我们既然选择了彼此,那么,不管贫穷富贵,不管健康疾病,我们都应该彼此照顾,一辈子不分开。”她喃喃说着,表情越来越坚定。
【疑?李曼语说的……这是你们人类的结婚誓词吧?】狗子突然出声。
【嗯,20世纪以后,大伙基本都这么说了,这会到没那么流行,大多数人家办的还是老式婚礼。】程玉轻声,【像柳玉娘和许令则,他俩还是拜天地,拜父母那种……】
【那,李曼语一个未婚少女,她起誓的时候,为什么会用婚礼誓词啊?】狗子满脑袋问号。
程玉皱了皱眉,表情突然显出几分厌恶来,【大概是许令则偷偷带着李曼语,随便找了哪个教堂,两人‘结过婚’了吧!】
【啊?他重婚?快抓他,判他!】狗子怔然,随后高声。
【这是民国。】程玉无奈的说。
把个狗子气的七窍生烟,两头绑不上!
而一旁,李曼语越说越激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挣扎着爬起来,表情梦幻,双手合什道:“小时候,我读过梁山伯和祝英台,长大了,我念过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的故事那么凄美,那样坚贞,可见所有能传世,被诗歌颂的爱情都应如此,我要坚持,我要坚持……”
她喃喃着,不知是真的坚信,还是在催眠自己。
【大玉,你看这姑娘,她都有如此毅力了,干点什么不行啊?】狗子啧啧有声。
【毅不毅力的到是其次,关键……她立榜样的时候,能不能寻几个下场好的,哦,梁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
,一共找了两个例子,就生生殉情四个人,这玩意儿,真是太不吉利啦!】程玉终于忍不住吐糟。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跟狗子如何调侃,表面上,程玉还是装出副被感动的模样,“哎呦,曼语,你看你这让我怎么说啊,原本我不过觉得你是一时糊涂,太年轻迷了眼,和相公所谓真情真爱,不过就那么回事,但,眼下这回,我真真瞧见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相公都瘫痪了,娘还那么误会你,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愿意陪伴他一生一世……”
李曼语,“……”呃,其实没有不生气,这不是自我劝解呢吗?
“……相公真是没白认识,像你这样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又是大学生,能这么‘三贞九烈、不侍二夫’的,简直太少见了,我看了都觉得佩服。”
李曼语,“……”听着是好话,但怎么如此不顺耳呢?
柳太太……是在讽刺她吗?
不会吧!
李曼语怔怔的,表情带着点迷惑。
“曼语啊,好孩子,今儿我正式认下你这个妹妹,你就是我们许家,是相公的大姨太太,未来,等相公好了,不管他又喜欢上谁,家里进来哪个?是什么身份?通通都越不过你去!”程玉连连保证,好像真的被感动了,眼角都泛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