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县的县令姓梁,乃是先帝年间举子,久不中进士,又因家境贫寒,供不起他再继续苦读,便谋了一个县令之职,在新安县当了七年县令。朝廷三年一铨选,要给官员评录调动,梁县令自然想更上一层楼,却苦于没有门路也没有政绩,只能默默为民做事。
如今,政绩来了。
民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一户人家多出一百斤肉,十户便是一千斤,大楚朝民户何其多也,倘若这劁猪之法能施行开来,天下百姓都得感其恩德。
梁县令生于乡野,少时贫苦,虽有私心,却也装着天下万民。知晓这一消息后,生怕是底下人贪功,特地去了沈家村一趟。
这本来跟沈钰没啥关系,县令亲至是来看肥猪的,他这个七岁小学生连凑热闹的资格都没有。然而谁让劁猪这法子,是他提的呢?所以,甭管几岁,先来见县令吧!
沈二川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那可是县令老爷啊!朝廷命官!万一得罪了他……
沈二川一个激灵,拉着沈钰的手都在抖。
沈铁柱也愣在当场。李巧儿就更别提了,浑身都在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关键时刻,还是钱翠花稳得住,大着嗓门道:“县令老爷是为了劁猪的法子来的,这可是让大家多吃肉的大好事!总不能还让县令老爷发怒吧?”
沈二川这才吐出口气,同沈铁柱一左一右,牵着沈钰去面见梁县令。
沈钰的看法同钱翠花一样,总归不是坏事,不需要紧张。
于是,莲池镇的父母官梁县令便惊奇的发现,这一家子,俩大人还不如一个幼童稳重。
思及沈氏族长所说,沈钰颇有些神异之处,梁县令心下竟然信了大半。
再一细看,梁县令对这话的信任度又往上涨了点。盖因为沈钰生得太好,看着便让人觉得不是常人。饶是梁县令,心内也得赞上一句,不想乡野之间,竟能养得出如此钟灵毓秀之辈。
沈钰的表现也很加分,见礼对答不卑不亢,竟是比梁县令往日见过的士绅之家更显风姿。
梁县令也不因沈钰年纪小而轻视他,反问他:“劁猪之法乃是沈氏祖先传于你,我本不应过问。奈何天底下吃不起饭的人家不计其数,我也只能舍了我这张老脸,向你讨一份方子,如何?”
世上匠人不比农民少多少,每个都有拿手绝活,轻易不教人。沈大柱的劁猪之法,便是他的独门绝技,日后可传子孙。饶是梁县令,也不能强逼沈大柱教授旁人。
思及此处,梁县令老脸一红,羞愧地看了沈大柱一眼。
沈大柱倒是没这么多想法,只拿眼睛看着沈钰。他这手艺也是托了沈钰的福才能摸索出来,只等沈钰做决定。若是不成,他再继续卖豆腐也是一样,总归不会饿死自己。劁猪之技,本就是白得的,这段时间劁猪挣的银钱,也是意外之喜。
沈钰仔细想了想,仰头看向梁县令,郑重道:“能解天下百姓之难,是我沈氏一族的荣耀。只是别人吃饭的活计,轻易也不能上交。晚辈有一法,大人且听听是否可行?”
“但说无妨。”
“如今会劁猪之技者,唯大柱叔一人尔。一人之能,如何能劁尽天下百姓豢养之猪?不如划下地方,言明何处是沈氏劁猪之地,可收弟子,弟子必得行拜师礼,不与师父争利。而后遍及全县,又可至州府,直至天下矣。”
沈大柱听着,觉得这办法好像没搞砸自己的生意,咧着嘴应了。
梁县令则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钰,万万想不到这七岁稚童竟然能说出如此思路周全的话来。沈钰这话,沈大柱什么都没亏,白得一堆徒弟的孝敬,还为沈氏扬了仁善之名。
一箭三雕,还是在一问一答间迅速思考出来,这等急智,便是县衙府吏,亦有不及矣。
再一看周围人一脸见怪不怪与有荣焉的样子,梁县令便知沈钰在族内怕是没少展现过他的聪明才智,这才小小年纪,便使族人归心。
事实上,梁县令真的想多了。沈氏族人之所以见怪不怪,那是因为沈钰这家伙从小就稳重知礼,大家都习惯了他这小大人的做派,也没觉得不对。倒是跟着梁县令一同前来的人很是震惊,心道这世上当真有神童。
沈钰几句话便解决了梁县令的难题,梁县令也不好不表示一点,奈何县衙太穷,赏不了太多银钱,便只有另辟蹊径,亲自写了一幅“积善仁义之家”大字,郑重交于族长,肃容道:“天下人当谢沈氏仁义!”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沈家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没几个能见到县太爷的面。如今不仅见了县太爷,还得了县太爷的墨宝,亲自夸沈氏仁善,沈氏族人兴高采烈地就跟过年似的,欢欢喜喜开了祠堂,郑重地将这幅字裱好,挂在祠堂之中。
梁县令解决一桩心事,又问沈钰:“如今可在读书?”
沈钰肃手敛目:“刚刚背完四书。”
梁县令微微点头,治下能出一个人才,任谁都高兴。更因沈钰办事办得漂亮,梁县令爱才之心一起,便给沈钰送了份大礼:“我那儿还留着当年自己科考时用过的书,上头写了不少注解。你若是不嫌弃,我便差人送过来。只一条,这书我也只有一套,不可送你,允你抄录,如何?”
必须可以啊!
沈钰眼睛一亮,自己正缺书呢!更何况,梁县令可是中过举的,学问比陈秀才还要深一等。他的注解,更是珍贵。这一套书,寻常人家都是当传家宝的,能借与旁人抄录,已是难得的大方。
更有甚者,县试可是由县令主考,若是日后沈钰参加县试时,梁县令还在……
知晓梁县令的整体思路和写作偏好,不比其他抓瞎的强么?
第20章 忘了什么?
沈梅近来也没闲着,开始跟着李巧儿学习缝衣服纳鞋底,在下雪之前,沈梅紧赶慢赶给沈钰换了身新衣裳。
这衣裳做得巧,分了两层,内里那层厚的棉絮可以拆开,若是天气热了,单穿外头那件薄衣便是。不仅如此,沈梅这一年也没落下功课,如今已经背完了百家姓和千字文。读书使人明智,身量微微长开了点的沈梅周身逐渐带股书卷气,很是吸引人。
这一套衣裳她做了好几个月,针脚极密,便是钱翠花也挑不出毛病。女孩子细心,沈梅也知晓读书人爱风雅,十分推崇梅兰竹菊四君子,便在袖口与下摆处都绣上了精致的翠竹纹。又给沈钰绣了个翠竹锦囊,看这打扮倒有那么一丝官宦人家的小公子的味道。
沈钰本就生得俊俏,穿着这一身往学堂里一戳,立即惹来同窗们的关注。
沈钰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炫耀了一波姐姐。
这年头儿女孩子都要讲究一个名声,沈钰觉得自家姐姐挺不错,当然要给她好好宣传宣传。
虽然很无奈,但沈梅也快十岁,再过两年就得考虑说亲的事儿了。沈钰这个当弟弟的,总得先帮亲姐姐刷一波声望值再说。
事实上,附近村落已经有不少人家盯上了沈梅。包括沈钰的同窗们,在收到沈钰被梁县令夸赞的消息后,也有心思活络的让父母暗戳戳打听了一回沈梅的品行。
便是陈秀才,初次听到这消息都愣了半晌,私下问了回陈恪:“沈钰非池中之物,沈家人也公正,他有一姐,温柔体贴,极是能干,你觉得如何?”
陈恪刚想说沈钰的姐姐跟他有什么关系,转念间又想明白了陈秀才这话的意思,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耳尖几乎都能滴下血来,哼哼唧唧没个准话,扭头就跑。
沈钰来时,陈恪正不自在着,一听事关他姐,陈恪又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用一种“我快一点看你肯定没发现”的眼神往沈钰身上扫了好几遍,搞得沈钰还挺纳闷: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还特地检查了,这身挺好看啊,师兄那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那是少年郎害羞又傲娇的别扭心情啊!
陈秀才不想继续看亲儿子犯蠢,不动声色地拍了儿子一巴掌,又大方地看了沈钰这身衣裳一眼,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令姐当真心灵手巧。”
沈钰丝毫不谦虚,直接点头道:“那是,家姐素来聪慧,我抽空教她的三百千,她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呢。字儿也练得有模有样。”
还会读书写字?这回陈秀才可来了兴趣,陈恪也扭头看着沈钰,脸悄悄红了,小声问:“你怎么想起教你姐念书啦?”
沈钰微微一笑:“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念了书更明礼,这不挺好?”
“是……是挺好的。”陈恪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话都说不流畅了。
沈钰忍不住狐疑地看了陈恪一眼,我夸我姐姐,你脸红个什么?
陈秀才连忙转移话题:“听闻上回县令亲至,夸你有君子之风,大善!”
沈钰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甜笑来:“那是县令仁善,哄小孩玩了。夫子,这些时日的大字作业可否少一点,梁县令答应让我抄录他当年的书籍与注解,我怕拖得时间太久,县令心生不悦。”
“行。这段时间你只要把文章写好就行。”陈秀才爽快点头,反正这弟子自律到变态的程度,肯定不会落下课业。
教这么个学生,就是省心。
不但省心,还能给夫子送点小惊喜。
“夫子,县令允我抄录书籍,也许我借给旁人抄录。我看这几年梁县令怕是还不会调走,说不定师兄下考场时,还是梁县令主持县试。不如等我抄完后,师兄再抄一份看一看?好歹能知晓梁县令的偏好。”
陈秀才再次恨了一回:这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呢?要是沈钰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还发什么愁?
陈恪则眼神一亮,抓着沈钰的袖子点头道:“那可说好了,不许反悔,等你抄完了一定得借我抄一回!”
“没问题!”沈钰很是大方,“不过你的速度也要快一点,我还打算让族里也抄录一份,日后有子弟想念书者,好歹不会找不着路。”
陈秀才挑眉,故意说道:“你倒大方,若是旁人得了这份大礼,怕是得好好藏着不给别人看。要知道,但凡多一个人看了,日后你的竞争对手可就要多一个。”
沈钰却不屑这种做法,淡然道:“念同样的书,考同样的题,若是被人超过了,那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怎么能怪别人看了自己的书?”
考差了还埋怨对手太强大,能说出这话的该是怎样的智障?傻瓜就别想把大家的智商全拉低到水平线以下了,真这样,这个国家一起玩完得了。
陈秀才登时抚掌大笑:“是极!遇事常自省,这才是坦荡君子所为。只恨这世上有那一等小人,嫉贤妒能,自己学问不够,又眼红旁人胸有沟壑,竟在暗中给人下绊子。你们日后参加科考时千万注意饮食,当年我参加乡试之时,便有考生着了小人的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有病倒的,有拉肚子的,全都错过了乡试。咱们不害人,却也不能不防人。”
沈钰点头,认真将这话记在心里,免得以后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暗算。
陈恪同样点头,等到过完年后,沈钰将梁县令送来的书抄完后,陈恪便迫不及待地埋头苦抄起来。
便是陈秀才,亦爱不释手地拿着书默读,看到精彩处醍醐灌顶拍案叫好,只觉得梁县令字字珠玑,恨不能与之畅谈一场。
三年后,陈恪十六岁时,陈秀才让他试着下了考场。
沈钰对此很是关注,这还是身边人第一次参加科考,沈钰还等着陈恪回来说一说流程和试题,好让他心里更有底。
梁县令确实如沈钰猜测的那般,还没调走,这回县试便是他主考。看过梁县令注解的陈恪本应占优势,奈何心理素质不太好,回来时哭丧着脸,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沈钰登时心下一紧,觉得陈恪这回怕是过不了县试。
果不其然,放榜那日,榜上并无陈恪的名字。
陈恪苦笑,陈秀才虽然有点失落,但考虑到陈恪的年纪,也没多失望,反倒安慰了他一回。
倒是沈钰,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直到听到沈瑾一口一个“考校”时,沈钰顿时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模拟考啊!陈恪为什么心态崩了,那是以前没考过试,心理素质不行啊。
赶紧告诉陈秀才,模拟考试来一波!
第21章 准备
作为长在红旗下的天.朝学子,沈钰可是从小一路考试考到大的。大考小考模拟考,月考期中期末考,做过的试卷堆起来怕是能有半层楼那么高,考试对沈钰来说,那真是家常便饭,心态稳得一批。
陈恪就不行,本身年纪也不大,碰上那样肃穆的场合,先就乱了分寸,紧张之下,原本十分的本事,就只能发挥出八分,委实可惜。
陈恪颓丧了好几天,脸上都没个笑影儿。陈秀才心里也不大舒坦,面色又严肃了几分,惹得沈瑾等人都绷紧了皮,再也不敢淘气偷懒,生怕惹夫子动怒。
沈钰见状,低声向陈秀才说了模拟考试的设想:“师兄这次落榜,并未发挥出自己的真本事。想来是不大习惯考场里头的环境。夫子教我们,也不曾把我们关在房里三天,又有衙役巡视,这般阵仗,便是考了几回试的人也不一定能淡然处之,不若平常多做训练?”
陈秀才登时来了兴趣,对着沈钰一挑眉:“怎么训练?”
沈钰早就打好了腹稿:“夫子乃是秀才,自然知晓县试的卷子到底有什么题目,你按照试卷的题目类型,对比着给我们也来出一些类似的题目,同样在房里关三天,完全按照考试进程来,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再次参加县试,想来也不会太过紧张。”
陈秀才深深地看了沈钰一眼,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法子不错,我再想想章程,日后多考考你们。”
沈钰见陈秀才的目光落到了沈瑾等人身上,不由在心里向他们道了回歉。提前让他们体会一把天.朝学子的苦逼,可真是对不住他们。
正在同其他人玩闹的沈瑾突然后背一凉,下意识地看向沈钰,总觉得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反倒是陈恪,正是憋着劲儿的时候,听到这提议后登时眼神大亮,催着陈秀才赶紧给他安排一场模拟考。
陈秀才是个负责任的好夫子,决定先用儿子做实验,有了成效后再应用到学生身上。
于是,沈钰就旁观了一回陈恪的苦逼模拟考之旅。
陈秀才出的考题,陈恪拿到试卷看着还挺眼熟,题型都是见过的,心里也有了点底。
倒是沈钰,好奇地去瞅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考卷第一题是填空题,后面类似名词解释和分析,考的多是帖经墨义,还有些诗赋,最后才是作文。题量多得很,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