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眉眼一派淡然:“甚好。”
“那我就放心了。”赵仁认真打量了沈钰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确实不错后,又接着说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在这边也有一二好友,可以照看你们。”
沈钰轻笑着摇头,眼中一片沉寂:“多谢师兄好意,家父已经为我打点好了一切,无需挂念。”
见赵仁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沈钰心下一愣,莫非自己之前猜错了不成?这么想着,沈钰又多嘴提了一句:“听陈师兄说过,师兄曾说县里有一老人糖人做得极好,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那儿做糖人?”
赵仁一愣,眼中的惊疑一闪而过,却没逃过沈钰的双眼。沈钰正想继续试探一番,就见赵仁已经板了脸,沉声道:“明日就要进场了,你怎么还能为这种小事分心?在房里待着,多看书才要紧!”
沈钰暗暗皱眉,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忽悠陈恪时可没见他有这么好心。
说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来着。沈钰挑了挑眉,忽而问道:“竟然忘了,孙师兄怎么没同师兄一道过来?”
提到孙昌,赵仁的脸色便多了几分不自在,纠结一番后,赵仁闭了闭眼,狠狠心低声道:“你莫要再问他,他……心术不正,你同陈师弟,最好不要再与他有过多接触。”
沈钰不置可否,含笑看着赵仁。
赵仁只觉得自己那些龌龊卑劣的行为与想法都在这双清亮温和的眼神中无所遁形,一时间竟是羞愧地不敢再看沈钰,低头抿了抿唇,郑重朝沈钰一拜:“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向你道声谢。你那劁猪的法子……我全家都念你的好。”
说完,赵仁也不再等沈钰开口,转身便走,那刻意挺直的脊背,落在沈钰眼里,却显得有几分落寞。
沈钰倒没想到会得来赵仁一声谢,略一思忖,便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大概,心说赵仁倒也还剩了一点良心,没扭曲到底。
便是如此,沈钰也不曾放松戒备。明显赵仁和孙昌闹崩了,赵仁过来了,孙昌可还没出招,现在还不是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沈钰总觉得,孙昌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钰一行人早早地洗漱完毕,拎着事先准备好的考篮出门时,登时就碰上了特地等在客栈外的孙昌。
孙昌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和气的笑脸很是能拉人好感。见了沈钰,孙昌便笑着迎了上来,同沈二川他们见了礼后,便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沈钰身边,关切问道:“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头一回进考场,师弟莫要紧张……”
一路上,孙昌耐心地同沈钰讲解了不少注意事项,又从头到脚地关心了沈钰一通,不知道的,都得以为他才是沈钰的亲爹,沈二川这个正经的亲爹还得往后靠。
沈钰却一直保持警惕,时刻盯着孙昌的动作。沈瑾得了沈钰的暗示,同样紧跟着孙昌,两只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瞅着他,让孙昌差点骂娘。
不得已,孙昌只能把话头转向沈瑾身上。沈瑾丧母后沉稳了不少,学着沈钰平日的做派同孙昌寒暄着,竟然没被孙昌套了话,反而时不时噎上孙昌一句,让旁观的沈钰暗笑不已,觉得沈瑾果然是长进了不少。
说笑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礼房门口。前来等待的考生可不少,乌泱泱站了一大片。陈恪经验十足地领着沈钰排在最左侧的那条队伍后面,低声解释了一句:“进场都是有规定的,五十人排一条队,每进一个,检查完身份后还要由作保的廪生进行确认。何夫子作保的考生,都在这条队。”
一旁的孙昌也笑着点头:“没错,按照往日规矩,这一条队的人都是夫子作保的考生。”
说完,孙昌轻轻拍了拍沈钰的胳膊,调侃道:“师弟天资出众,若是考中廪生,日后也能站在前头为一群人作保咯!”
沈钰四下一看,觉得自己有必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考个廪生回来。这么多人,能收多少谢礼啊?沈钰自觉是个俗人,甘心向金钱势力低头。
几人闲聊间,已经有衙役出来列了队,准备让考生入场。赵仁姗姗来迟,见了孙昌,脸色便落了下来,上前将人拖到了队伍前排,与沈钰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沈钰往前一看,何夫子也到了,正站在一旁,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等人。
前面的孙昌见状,笑着向何夫子弯了弯腰,神情很是轻松。
不知为何,沈钰心中陡然漫上一股危机感,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沈钰心下一凛,正要再次检查一下自己带的东西,不远处的沈瑾已经跑了过来,手里还揣着两个大馒头,口中还喘着粗气:“这馒头还热乎着,待会儿检查完了把它们揣在怀里,饿了再吃,也不会冻得跟铁似的。”
沈瑾的动作极快,说话间已经将沈钰的考篮翻了个遍。这位打小爱玩闹,平日没少做了弹弓打鸟玩,眼神贼犀利,一翻就看到了卡在篮底的两张小纸条。
沈钰微微绷直了身子,与沈瑾对视一眼。沈瑾动作更快,唰的一下将纸条卡在指缝间,若无其事地叮嘱沈钰:“好好考,我和堂叔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钰含笑点头,正要开口,那头衙役已经开了考场,准备放考生进场,见沈瑾站在队伍外头,赶紧吼了一句:“退后,别耽搁别人进场!”
沈钰笑着同沈瑾挥挥手,转头看着前方,目光落在孙昌的头顶上,眼神微微闪烁,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来,仿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径直暖到了人的心底。只是那眼神,分明不带半分笑意,宛若雪峰顶上千年不化的寒冰,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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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川顾氏,传承千年的簪缨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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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顾氏嫡长孙的顾行之,必然要比旁人优秀万分,才能坐稳这未来家主之位。
在世家倾颓之际,科举入仕,再创虞川顾氏的无上荣耀。
第26章 三合一
前头衙役已经开始唱名让考生进场了, 沈钰也沉下心来,暗暗记了孙昌一笔,再三查验了一番考篮, 确定没有其他要命的东西后, 这才松了口气, 跟着队伍往前走。
赵仁和孙昌已经进了考棚, 轮到沈钰时,衙役先接过他手里的考篮,仔细地翻看了好几遍,就连沈瑾刚买来的那两个馒头也被他们捏成几半, 检查得很是严格。
这还不止,沈钰还得将外衣给脱了, 让衙役们再检查检查衣裳里头有没有做手脚。
二月的天气可还泛着寒, 呼吸间还能看到自己哈出的寒气。这种天气下,要将自己扒得只剩一件单衣,委实遭罪。
所幸沈钰体质不错, 陈秀才又改进了一下模拟考试的方式,考虑到天气问题,还特地让他们在大冷天按照正是县试流程模拟考过几回,相比起其他来参考的弱书生,沈钰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沈钰一边老实地让衙役检查, 一边在心里思忖着,县试总共要考四场,每天一场, 接下来三天还得继续遭罪。又有个孙昌时不时使坏,备考时还得防着他下绊子,也够让人头疼。
沈钰心下已是眉头大皱,面上却不露半分,挂着标准的笑容,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任由衙役检查。末了,还客气地谢了对方一回,倒是让衙役们也多看了他一眼。
进了考棚,拿到自己的考号后,沈钰便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回顾着知识点。
幸运的是,沈钰的手气还没黑到家,没拿中臭号。这可真是谢天谢地,沈钰暗暗松口气,走进自己的考房开始收拾起来。
考房跟陈恪说的一样,极为逼仄,沈钰现如今身量还未完全长开,都觉得有几分压抑。也不知道那几位身材高大的考生会不会转个身都困难。
沈钰一边腹诽一边麻利地清理着考房,头一个先将书案擦干净了,免得污了试卷,那基本就白来一趟。而后将椅子放好抹净,瞅着这椅子晃晃悠悠似乎随时要散架的模样,沈钰果断决定站着考试。要不然,那头正文思泉涌可劲儿答题呢,这头椅子咔嚓一声让自个儿摔个大马趴,那不坑爹呢?
清理好考房后,沈钰才将考篮里的笔墨砚台拿出来,一一摆好,又将考篮往后放了放,免得自己一退就踩翻了考篮,那就得饿肚子考试了。
做好这一切后,考生也差不多都进场了。沈钰就见监考官巡视了一番,又郑重训诫了考生一回,这才让衙役分发试卷。
满室寂静,只时不时传出试卷哗啦哗啦的声响。
沈钰很快也拿到了试卷,低头一瞅,厚厚一沓,约摸有十多二十张张,题量很是感人。
再一细看,还有几张空白草稿纸。试卷上打了红色横线,一页共有十二行。旁边誊写名字的地方同样划了线,作用类似后世试卷上的密封线,名字考号等信息不能超出这条线,不然直接落榜。
沈钰粗略一扫,题型也不少,涵盖的内容也极广。就这一场,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诗一首,巧了,有一道题陈秀才曾经出过,照着上回的答案写就成。沈钰嘴角微微上扬,再往下一看,还有各种填空题简答题,诗和文还有格式要求,总字数不能超过七百字。
也挺为难人的。
好在沈钰这几年沉心苦学,底子打得极其扎实。虽然作诗上弱了一点,缺乏了那么一丢丢的灵气,但也是相对于他自己的写文水平来说的。要是和陈恪比,那还是吊打好几个陈恪的水平。
沈钰心理素质一流,浏览完题目后也没急着动笔,先在草稿纸上列了个大纲,将所有题目的意思一一拆解,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后,这才提笔蘸了墨,小心翼翼地先将贴经墨义类的填空题给填好。
写完一张试卷后,沈钰还得小心地将它放在一边晾干,以免笔墨未干糊成一堆一堆的黑点点。等到他做好其他简单的题目,又写了一篇文章后,肚里已传来抗议声。
沈钰顺势停了笔,将已经晾干的试卷按照顺序叠好,又将笔搭在笔托上,离了试卷一个安全距离,这才放心地活动活动手腕,抬脚走向考篮,将里头的馒头咸菜和馍拿出来,掰着馒头就着咸菜慢慢往嘴里放。
正巧,衙役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考房前头经过。沈钰下意识地抬头,哟呵,老熟人了,正是刚刚准备坑自己的孙昌。
沈钰眼睛眯了眯,在孙昌看来时,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标准笑容。
倒是孙昌心里有鬼,脸色抽搐了一瞬,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沈钰见他去的似乎是茅厕的方向,忍不住恶意地想,果然是年纪大了,那啥有问题,憋都憋不住。
眼瞅着孙昌心神已乱,沈钰便嗤笑一声收回目光。现在慌了,看来这位孙师兄又要落榜一回咯。在考棚里不好找他算账,出了考棚,报复的机会多的是,没得为这么个小人耽搁了自己宝贵的考试时间不是?
沈钰很是拎得清,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午餐,微微阖眼休息了片刻,养足了精神后,继续奋笔疾书,将孙昌扔在了脑后。
不管他害人的理由是什么,沈钰都不感兴趣。正常人哪能知道心里变态的想法呢?碰上变态,拍死了事,谁想知道他的心路历程?
出去再慢慢收拾他。
在看到孙昌回来时,微微发抖的双脚时,沈钰心里就更高兴了。
一高兴,沈钰的思路就格外清晰顺畅,就连笔下的字迹都潇洒了几分,看着就透出一股欢快,恰巧合了这篇文章的立意。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钰正在为朝廷歌功颂德呢。字里行间透出这般欢快的气息,甭提有多真诚了。
那头孙昌也在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跟姓沈的杠上了呢?看这架势自己今天怕是讨不了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报复自己?
孙昌越想越慌,哪还能静下心来考试?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单看着这些字儿都认识,合在一起到底要说啥根本不明白,一篇文章写得颠三倒四,还留了好几个大墨团子。
得,这回又没戏了。
沈钰还不知道孙昌已经遭了现世报,再三确认自己的文章没错字儿后,一笔一划郑重地将文章誊抄在试卷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可算是考完了。
仔细一想,这回的考题,貌似比陈秀才出的模拟题还简单些。如果按照陈秀才的批改标准来,自己应该能得个优秀。哪怕是考官改卷改得更为严格些,自己也能考过吧?
沈钰胡思乱想了一通,脑子却格外清晰,再三检查了一回试卷,确认没有任何错处后,正巧天色也暗了下来,县试可不给考生发蜡烛,天一黑就得交卷。这不,已经有衙役上来收卷了。
沈钰自觉考得不错,很是淡定,在一众忧心忡忡的考生中便格外显眼。显眼到陈恪一出考房就认出了他的背影,三步并两步上前拍了拍沈钰的肩,乐道:“如何?我觉得我考得还不赖。”
沈钰简直想翻白眼,骚年,你考得好也别嚷嚷啊!没看到周围考砸的人已经向你投来杀人的目光了吗?
陈恪恍然不觉,还在乐滋滋地拉仇恨:“我记得有一道题爹给我们出模拟试卷的时候考过,我都按爹说的写了,应该不差吧?”
沈钰生怕陈恪再这么嘚瑟下去会被周围人扑上来打死,赶紧将人拖走,大步出了考棚。
一出来,找着沈瑾几人的位置,沈钰就乐了。
无他,沈瑾手上正拽着的那个人,不是孙昌又是谁?
试也考完了,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沈钰冷笑着上前,冲着沈瑾一伸手。沈瑾会意,将早上找出来的那两张纸条递给沈钰。
沈钰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抄,以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字写满了四书里头的句子。这要是被衙役查了出来,当场取消考试资格,这辈子都毁了。
孙昌这招术虽然不高明,但极为阴狠。沈钰要是感知再差一点,还真要着了他的道。
沈钰冷笑一声,讥讽道:“师兄好阴毒的心思?不知我到底得罪了师兄,让师兄如此煞费苦心毁我前程?”
孙昌脸皮一抖,强自辩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纸条真不是我写的,不信你让陈师弟看看,我的字可不是这样的!”
沈钰讥笑:“师兄若真问心无愧,那便去求何夫子鉴定笔迹,还你一个清白。我虽是乡间小民,也有幸在梁县令那儿露了回脸。若是何夫子也鉴定不出,我便舍了脸去求一回梁县令,定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孙昌一时语塞,想反击又找不着借口,只能恨恨地收回目光,咬牙道:“我认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