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水蜜桃味
时间:2020-08-30 08:47:59

  想到自己这两个小时莫名其妙的心慌,就像是在暗示什么。
  许宿野没了继续看风景的兴致,摁灭刚点燃的烟,回到电脑前坐下。
  他没有打开工作页面,而是调出了家里隐藏的监控。
  几个摄像头都看了一遍,却没看到时绿的身影。
  是出门了吗?
  许宿野看了下她手机和车的定位,都在家里。
  他皱起眉,立刻拨通她的手机。
  卧室厚厚的窗帘紧闭,屋里光线昏暗。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让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手机的位置。
  许宿野就那么看着监控,等到拨出去的电话自动挂断,也没看到时绿来接。
  家里唯一没装监控的地方,就是浴室。
  也许时绿是去洗澡了,许宿野这么想着。
  他又随意地看了看家里其他地方的监控。
  外面传来敲门声,还有助理问询的声音,许宿野正准备关闭监控,喊外面的人进来。
  关闭之前,他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刚才他总觉得哪里奇怪,这次仔细一看,才发觉——
  储物间的柜子门开着,里面少了样东西。
  时绿买来的那箱工具不见了。
  许宿野瞳孔放大,脑海中“嗡”地一下,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立刻起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跌倒。幸好他及时撑住办公桌,稳住了身形。
  许宿野关上监控,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许总,王总刚才联系我们说那批芯片……”门刚一打开,为了节省时间,助理直接说了正事。
  “回来再说。”许宿野留下一句话,就匆忙乘坐电梯下去。
  助理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着急,满头雾水,只能先回自己办公室等着。
  抵达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许宿野坐上车,立刻脚踩油门,开出了停车场。
  从公司到雁来云湾的距离并不远,平时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到。可今天这段路却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让他恐慌。
  年少时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翻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待在家里。
  办完丧事,母亲整日抱着父亲的遗照,不吃不喝。理
  那时还在上小学的他,不仅要自己做饭,还要照顾母亲。
  他不是不悲伤,只是被迫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没资格悲伤。
  母亲浑浑噩噩,如果他也只顾着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那他们这个家,就真的塌了。
  许宿野一直觉得,虽然父亲不在了,但他还有母亲,他们一定能把生活过好,好让父亲在天之灵放心。
  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喊了半天都没听到回应。
  他觉得奇怪,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大片浓稠的血迹蔓延开来,浸透了床单。
  晕眩感和恶心感让许宿野大脑一片空白,瞬间跌倒在地,之后他强撑着走到床边,颤抖着手指去探母亲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
  他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亲自送母亲上了救护车。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许宿野只好先办了休学,每天都待在家里。
  可他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曾经有一次,他隐约听到家里有异样的动静,只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就想着再躺两分钟再去看。
  结果突然“哐当”一声,传来利器砸在瓷砖上的声音,让他瞬间寒毛直竖,睡意全消。
  年幼的许宿野曾经哭着抓住那柄刀子,锋利的刀片割破他的手心,黏腻的红色浓烈地散开,浓郁味道令人作呕。
  “妈,你振作一点,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你还有我,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最后他等到的却是一句:“你有什么用?我宁愿死的人是……”
  母亲没有把剩下半句话说完,但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宁愿死的人是他。
  如果死的人是他就好了,如果他能替父亲去死就好了。
  许宿野那时忽然发现,他很没用,谁也拯救不了。
  他救不了父亲,也无法替父亲死去,拯救母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离他而去。
  从前是父亲,母亲,现在是时绿。
  是他做得太糟糕了吗?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他呢?
  许宿野眼皮一直在颤,嘴唇发白,强撑着开回雁来云湾,一下车就直奔电梯。
  看着电梯里的数字逐渐上升,他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像是沉入海底,连呼吸都被一点点剥夺,他只能看着自己离水平面越来越远。
  不停地坠落,坠落。
  他冲出电梯,指纹锁试了三次才终于打开。
  “时绿?时绿?你在家吗?”
  许宿野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往浴室走。
  他停在浴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但剩下的什么都听不到。
  他用力拧把手,里面却被锁住。
  “时绿?你在里面吗?”许宿野疯狂拍打着门板,里面依然没有回应。
  情急之下,他想起自己之前特意换过门锁,立刻去床头柜里拿来备用钥匙,慌慌张张地插-进锁孔,用力转动。
  撞开门,一抬头就看到时绿穿着一件黑裙子,安静靠坐在浴室墙角。头顶的花洒开着,冰凉的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她紧紧闭着眼睛,手腕无力地垂落在一旁,上面有已经被水冲到发白的伤口,斑驳交错。
  许宿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什么。
  他只记得,他打急救电话的时候,手机差点掉落,半天都说不出顺畅的话。
  他甚至不敢去探她的呼吸。
  浴室柜子上,被人用凿子刻上了三个字。
  对不起。
  许宿野抱着时绿离开浴室,离开家。他的脸颊贴着她,希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些温暖。
  他脸上都是冰凉的液体,声音哽咽发颤:“我不要这样的对不起,你要说就亲口说给我听。”
  -
  时绿醒了,许宿野第一时间发现。
  他眼睛很红,看到她睁开眼的瞬间就流出了眼泪。
  他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流泪。
  时绿掀起眼睫,平静看了他一眼,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她听到沉闷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重新睁开眼,看到许宿野跪在床前。
  “求你……”他神色痛苦,轻轻握着她的手,剩下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求你活下去。
  求你活下去。
  时绿闭上眼,没有回答。
  许宿野在床前跪了很久。
  等时绿再一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他还是没走。
  旁边有陪护的床,但他没过去睡,依然待在她身边,整夜没合眼。
  病房里洁白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空气中充斥着医院的味道。
  时绿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另一边手腕正在输液。
  许宿野这次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看向她,总算没再继续哭。
  “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绿不理他。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在怨我?”
  时绿依然不回答。
  “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都改。你别这么伤害自己。”
  时绿这次没再闭着眼,而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冰凉的水淋在头顶的感觉,依然残留在身体里。
  她的意识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在淋水,可身体却还是有那种不停被淋湿的感觉。
  冰冷又黏腻,一直一直折磨着她。
  意识游离在身体之外,让她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许宿野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素面朝天,面容苍白,唇瓣也失了血色,美丽而脆弱,像是娇弱的桃花枝。
  她的神情无悲无喜,这样更让许宿野心里没底,总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再做傻事。
  “时绿,你不要不开心。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开心,好不好?”
  他说完,时绿缓缓偏过头,看向他。
  “不是七点回来吗?”她平静地问,眼眸无波。
  许宿野愣了下,很快想好了借口,“我提前回来拿东西。”
  时绿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生病的事。
  许宿野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
  “前两天。”他垂下眸,眼睛眨得很快。
  时绿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他很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会眨得很快。
  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不会感谢你救了我。”时绿依然静静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里如同一潭死水。
  许宿野慌乱地握住她的指尖,“时绿,你别再这样了,我害怕。看着你那样闭着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我真的好怕。”
  “放过我吧。”沉默片刻,最后时绿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祈求。
  她很少露出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扎得许宿野心口生疼。
  许宿野看向她,声音轻颤,“我知道你难受,我带你看医生,吃药好不好?我陪着你。”
  “我不想这样。阿野,你放过我吧。”
  像是突然被踩到了底线,许宿野的呼吸变得极不稳定,他死死盯着她,眼眶深红,疯狂而偏执,“我不准。你必须活着,怎样都要活着。”
  “可我真的很痛苦。”
  “痛苦也要活着。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绿不再开口。
  许宿野弯下脊背,床单被眼里流出的液体打湿。
  时绿知道他容易心软,所以故意这么说,想让他放弃。
  可他不会放弃她,死都不会。
  -
  在医院那几天,许宿野每天都尽职尽责地守在床前。
  他在旁边桌上处理工作的事情,还要抽空看着时绿。
  许宿野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长时间的紧张焦虑,再加上睡眠不足,他渐渐变得消瘦,锁骨比以前更加突出。
  时绿不理他,吃饭换药也不配合。每次都要他费好大的劲,才能让她勉强吃下去一些。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发病期的她很暴躁,经常弄伤他。
  他只是默默承受着,不躲不避,手臂上都是被她抓挠出来的痕迹。
  许宿野知道她一心求死,也知道是自己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所以他毫无怨言。
  说到底,是因为他自己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所以才逼着她继续活下去,尽管活着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场折磨。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私下里,许宿野听到那些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我就没见过那么作的女人,饭不好好吃,打吊瓶也不配合,干脆死了算了。”
  “她好像有抑郁症什么的吧,还是别这么说了。”
  “什么抑郁症,我看就是她自己想不开,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那个男的是她老公吗?长得好帅啊,还那么深情。那女的作成那样,他一次都没发过脾气,还一直亲自照顾。”
  “能来咱们医院,可不止长得帅,资产也丰厚着呢。那女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死了正好给别人腾位置。”
  许宿野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心里痛苦又愧疚。
  四年前,大家对这些病症的偏见,比现在更甚。可想而知,时绿确诊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
  而他却在那个时候抛下了她。
  在时绿一点点坠入深渊的时候,他没有拉住她的手。
  想到这里,许宿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给池越发消息,问他时绿有没有做过危险的事。
  池越:【刚确诊那时候,她可能是接受不了吧,吞过安眠药,差点救不回来。】
  猜测被证实,许宿野像是一瞬间被投入冰冷的湖水中,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寒冷朝着他挤压过来。
  时绿不是接受不了生病的现实,是接受不了他的离开。
  他差点永远失去她。
  许宿野跟医院上层打了电话,那几个说时绿不好的护士,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医院。
  回病房之前,他去洗了把脸。
  许宿野走进门,时绿甚至没有看向他。她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眼神无波无澜。
  他陪着她坐着,从日上中天坐到晚霞绚烂,又坐到天黑月圆。
  像很多年前那样。
  -
  出院以后,许宿野基本上二十四小时看着时绿。
  他把家里所有的危险物品都丢掉了,厨房里也一把刀都没留,三餐都是让助理送过来。
  时绿拒绝去医院接受治疗。她不配合,精神科的医生也拿她没办法。
  度过发病期后,时绿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暴躁。
  许宿野每天都在家里待着,时绿忍不住问:“你不用去公司吗?”
  从她出事那天起,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公司不忙。”许宿野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也不敢挪开。
  明明他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助理每次来找他也急得不行。
  那么大一个公司,怎么可能一天天没事干。
  时绿喝了口水,把纸杯放回桌上,没拆穿他的谎言。
  家里现在连玻璃制品和陶瓷制品都几乎没有了,碗换成了木头的,水杯都变成了纸杯,塑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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