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卡罗琳关上了优选店和通道里的所有照明灯, 带着弗朗西斯回到了自己的优选柜台。
柜台里没有椅子，她点上了备用的煤油灯放在收款台上，找了两张废弃的包装纸垫在地上, 提着裙角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处。
弗朗西斯见状也跟了过来, 抱着膝盖坐在了对面。
卡罗琳双手托着下巴, 听着弗朗西斯跟自己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下午如何成功地谈成了人生中的第一单生意。激动的时候, 他还会用双手笔画两下, 让她忍不住想起初见时的那个男孩儿。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 划过男孩好看的下巴和嘴唇，高挺的鼻梁，然后落在了他认真的暖棕色瞳孔上。
真是贪心呐, 卡罗琳微笑着想，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可也不想轻易放弃这个男孩。所以, 接下来的谈话里，卡罗琳带上了一点试探。
“弗朗西斯, 你想过未来吗？比如你未来想做什么, 成为怎样的人？”她看似随意地问道。
“想过，应该也就是, 帮舅舅管理好工厂，然后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四处游历，就像父亲那样。伊莎应该和你提过,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和我母亲成婚后也一起走过不少城市。”
“那如果你未来的伴侣很忙呢？没办法跟着你到处走？”
“那就不去咯, 留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的”，弗朗西斯回答的时候的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又带上了点苦恼，“而且这都是我的瞎想，我现在每天跟着安德鲁舅舅，哪有机会出去。”
“那你想去学校继续进修吗，就像伊莎那样？”
弗朗西斯抓了抓头发，脸上似乎闪过了一瞬茫然，“刚从中学毕业的时候，我确实想过，现在时间久了反而没什么想法了。可能我喜欢的只是学生时代的感觉，而不是在学校里学东西吧。”
“那，你愿不愿意听听我对未来的计划？”卡罗琳继续说，
“我目前，就想做好美思优选店的负责人，就像你想帮安德鲁舅舅管好工厂一样。我想看着这里成功地开业，以后还想让优选店开到其他的城市，我想在未来成为这里的合伙人，像格林女士一样，因为出色的事业而被人尊敬。”
卡罗琳一句一句地说着，一边也在观察着弗朗西斯的表情和回应。
弗朗西斯听得很仔细，他从不想错过任何一句卡罗琳说的话，何况是关于她对自己未来的计划。
“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我相信你”，等卡罗琳停下后，弗朗西斯像她一样用双手撑住下巴支在膝盖上，期待地说。
原本，卡罗琳还有很多话想问弗朗西斯。她想问问，他是怎样看待像伊莎贝拉那样努力进入大学学习的女孩的，支持伊莎只因为她是伊莎吗？又是怎样看待那些为了争取女性选举权而上街游、行的女性的？还有格林女士这样，将大部分生活都投在事业上的女性？
可现在，虽然她还没有问出口，但她已经知道此时的弗朗西斯的的答案了。
卡罗琳知道人是会改变的，她不能保证五年、十年之后，眼前这个人的想法依然如此。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她未来的选择，她会努力，让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卡罗琳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看着因晚她一步起身，没能伸手扶起她而暗自懊恼的弗朗西斯，偷偷笑了。
优选店开业的那一天，卡罗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紧张。大概是在一次次的会员活动，以及在优选柜台的实践里，她已经渐渐获得了经验与成长。又或者，是优选柜台的成功增加了她的信心。
“嗨，这里可真不错”，
“开业顺利，卡罗琳”，
“天啊，这里的设计我真是太喜欢了……”
卡罗琳自如地和来到优选店的新老顾客打招呼，感谢他们的光临；时刻注意着各分区的员工，让他们负责好各自的工作；还抽空接待了格林女士提前约好的报社记者。
而格林女士今天则充当了“幕后人士”，除了隔两、三个小时来看一下这边的状况，并没有怎么干预。
从头到尾和自己经历过优选柜台营业过程的莉莉，已经被卡罗琳暂时提为了自己的助手，一旦有销售员独自处理不了的问题，她就会第一时间赶到帮忙处理，无法解决才会和卡罗琳说。
而如何在顾客多时提高接待效率，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补上某个售空的货架，如何愉快地让顾客接受优选店将服装调改设为单独服务，如何最快时间为顾客介绍、结算的同时，为他们推荐优选店优惠购物卡，等等，这些常见的问题卡罗琳都已经安排手下的员工反复排练过，所以基本上没出什么乱子。
文森特先生也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协助者”的工作，每当莉莉应付不过来，而卡罗琳又在忙的时候，他都会很自然地上前接手。
大概是格林女士提点过他，所以一旦有新顾客不小心将这位中年绅士当成了优选店的管理人，他在接待的同时，都会主动介绍卡罗琳的的身份和自己协助者的身份。而美思百货和优选柜台的老顾客，则大多对卡罗琳这个年轻漂亮又干练的负责人有些印象。
“天啊，文森特，你居然在这里，什么时候回的芝加哥，原来你来美思发展了吗？”
一位带着褐色德比帽，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先生，原本在店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逛着，结果发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连忙走上前。
“是你啊，多林”，文森特回身，看到了这位从前在纽约时认识的朋友，“可真是好久不见。”
“你这是一回来就做了这样一份‘新生意’？看上去可是不错啊。”
“你知道我之前的境况，我现在只是在这里帮忙做事。这里是格林女士的门店，而那一位米勃小姐才是这里的负责人。”文森特先生平静地和这位先生交谈着，简单介绍了一下整个优选店，话语间没有什么重逢的欣喜，也没有因为在熟人面前提起今夕境遇改变而情绪波动。
多林先生也是个生意人，他来芝加哥原本是为了处理些事情，正好听合作商谈起新开业的美思优选店。之前还在纽约时，他就听人提起过芝加哥的美思百货商场搞出的各种活动，出于对业内新鲜事的好奇，特意赶在开业的第一天就来瞧一瞧。
“她是这里的负责人？”多林先生倒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收住了表情，虽然不常见，但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位米勃小姐让意外的年轻。
卡罗琳就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送走了刚刚接待的顾客后，便走过来与这位同文森特先生相熟的顾客打了招呼，加入了两人的谈话。
这位多林先生比她想象的要热情得多，要不是卡罗琳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他，她甚至怀疑自己也和文森特先生一样是他的熟人。
不过卡罗琳倒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多林先生是对自己有兴趣，从谈话的内容看，这个人对美思百货和优选店的兴趣要大得多。
卡罗琳并不排斥这种兴趣，而且，她和格林女士最希望的，就是引起别人的注意，无论是普通来店的顾客，还是心有好奇的同行业者，都是她们想要吸引的目标。所以她很耐心地同多林先生解释了他提出的几点疑惑，并且在谈话间了解到了他在纽约的经营方向。
“您可真是个有趣的人，米勃小姐，如果有机会，希望未来可以合作。”
“也很高兴认识您，多林先生，您不妨多在优选店逛一逛。如果想选购更高档、特别的商品，美思百货就在一门之隔。总之，肯定会有让您感兴趣的商品的，那可不就是您和美思的第一次‘合作’的机会？”
多林先生笑着应下了，和文森特这个“老熟人”又聊了一会，还真认认真真看起了店里的商品。
第61章
从开业前两个小时的准备, 一直到优选店闭门，整整十个小时，卡罗琳都没来得及吃一点东西或是坐下稍稍休息一会儿。
等大家分别整理好柜台, 卡罗琳将所有人召集到了门店中间的空地，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员工, 他们大多都是自己专门为优选店而招聘的, 培训准备时间少则一两周，多则长达一个月。所以对于开业, 大家都和卡罗琳一样, 既紧张又期待。
一天下来, 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疲态，但是看着开业第一天就客户满盈的优选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今天是我们优选店正式营业的第一天。”卡罗琳开口的时候,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刚去库房检查完，回到大厅的文森特先生也默默站在了大家后面。
“我要真诚的谢谢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谢谢你们的努力和付出。是你们，让优选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之后卡罗琳又鼓励了一下大家, 虽然这几天的工作可能会比较繁忙, 但是在本周结束后，大家都可以获得丰厚的报酬。
优选店的员工薪水同样延续了美思百货和优选柜台的模式, 除了底薪部分，大家按照各自负责区域的销售额百分点，分摊作为佣金。同时，每个柜台每月也会选出最优秀员工, 给予格外的嘉奖。
结束后卡罗琳又和文森特先生一起去了格林女士那，三个人讨论了一下今天的营业细节, 一起总结了一些可以在之后用上的经验。
从格林女士的办公室出来，卡罗琳停下脚步，对文森特先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他一起去顾客休息区小坐。
“文森特先生，有些问题我有些好奇，所以想和您谈谈。当然，如果您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必回答我。”卡罗琳看着这位不论从能力还是经验都在自己之上的“协助”负责人问道，尽量做出一副管理人应有的平静样子。
文森特先生淡淡的笑了笑，“米勃小姐，您请问。”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您会同意格林女士来到美思，甚至同意来协助我、做优选店的副手呢？在我看来，凭借您的能力和人脉，自己重新起家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吧”，文森特先生叹了口气，“或许有的人喜欢东山再起的感觉，但不是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
文森特经商多年，自然也明白卡罗琳这样年轻的管理人心里都会想些什么，尤其卡罗琳还是更不容易的女性管理人。他是想长久地在美思做下去，所以愿意同卡罗琳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曾经有一个儿子，算起来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只不过，他在前几年出了意外。”文森特先生像是不太愿意回忆这段经历，所以只是简单地带过。
“他走得不太体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我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生意也做的一团糟。如今回了芝加哥，来到美思，有这份工作可以让我和我太太维持住现在的生活，我们已经满足。”
可能是涉及隐私，卡罗琳并没有听格林女士提起过这些，所以难免有些意外，但她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不想在生活里再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了。”文森特先生最后说道。
平日里卡罗琳总是更关注文森特先生的能力，和他身上那种长期形成的绅士气质，如今看着他陷入回忆时依然有些痛苦的神情，和已经斑白的鬓角，突然有一点后悔今天提起了这个话题。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让您想起来伤心事。”
文森特先生摇了摇头，“你应该提的，别担心这些，都过去了。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能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未来的路还长呢。”
卡罗琳点头谢过了文森特先生，两人又将话题带回了优选店。
等卡罗琳终于下楼打算回家时，发现弗朗西斯正在后门处的马车里等她。
弗朗西斯知道今天是优选店第一天营业，卡罗琳一定会很忙。所以白天的时候。他虽然来过一次店里，但只是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并没有上前打扰她。
而最近的晚上，卡罗琳一直在加班，所以今天弗朗西斯也没有坐出租马车来，而是从安德鲁舅舅那里借了马车，亲自驾驶来打算送她回家。
看到弗朗西斯的那一刻，卡罗琳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秒变得柔软。秋天入夜后，风已经变得很凉，但弗朗西斯并没有坐进马车内，而是一直等在车前。
看到卡罗琳从商场后门出来，他立刻开心地向她摆了摆手。
“谢谢你来接我，弗朗西斯。”
“能送你回家，是我的荣幸。”
这段对话已经在他们之间出现了好多回，但是每次说出来，卡罗琳都觉得，依然有一种克制的温暖。
卡罗琳坐在马车里，头靠在车厢墙壁上休息。
其实，哪怕现在城市里的路面已经十分平整，马车行进的时候还是很颠簸的。平时轻轻倚着还好，像卡罗琳现在这样，把身体所有重量都放在木质的墙框上，时不时就会在上面碰一下。
但卡罗琳实在太累了，在几乎陷入沉睡的状态下根本意识不到这些。
而每隔一两分钟就要回头看看的弗朗西斯，透过窗口，看到这样的卡罗琳，有些心疼地让马车行得更慢了一些。
半梦半醒之间，卡罗琳想到了文森特先生和自己的谈话。要说这些话对她没有半点影响，是不可能的。毕竟明天和意外这种话题总是让人带有悲观情绪。
算算自己这几年攒下的钱，如果再卖掉手里的那一块地皮，换一个小些的城镇，恐怕已经可以让自己舒舒服服的过上很多年。
哪怕是自己更习惯城市里的便利设施，想要留在芝加哥这样的大城市，凭借自己现在的能力和这些积蓄，她也能做个让自己更轻松些的小生意，更轻松地过一辈子。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要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取舍早已做好。
其实从美思百货到卡罗琳现在住的公寓乘马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但弗朗西斯想让卡罗琳多休息一下，所以这一路比走路没快上多少。
等马车终于到了公寓楼下，弗朗西斯却有些舍不得叫醒卡罗琳。
但卡罗琳毕竟没有真的陷入沉睡，所以在马车停下后，她就睁开了眼睛。
弗朗西斯从车上跳下来，为她打开了车门。
“你还没问我今天优选店的情况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