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几个干了一杯,司徒越喝了一小陶瓷碗的贡酒,只觉得回味醇厚,又让刘金子倒了一小碗。
“够了够了,这一碗喝了你就别再倒了,这酒后劲足,容易上头,少喝些,就这两碗吧,喝了你回去歇着,不许再出来晃悠。”皇帝絮絮叨叨的,司徒越就着红烧肉和肘子吃了两碗白米饭下去,又把碗里的酒喝了,摇了摇头,只觉得头有一点晕,知道开始上头了,站起来就要告辞。诚贤要送她回马车上去,皇帝拦住了,“你坐着,你大兄这会还没晕呢,让方子谦送她回去。”
方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扶着司徒越走出了帐殿,把人放在马车上,埋怨她“喝那么多干嘛?那酒烈着呢,我就只敢喝一碗,你还喝了两碗。”把枕头替她摆好,司徒越笑着倚在枕头上,“我不乐意和他们一起吃饭。”眼神十分的清明,半点没有喝醉的样子。
过了两天,大队人马开动,往运河口岸而去,路上经过之处,黄土铺道,百姓回避。司徒越看沿途的麦子已经发黄,摸了摸麦穗,开始变焦,就回去找皇帝“祖父,孙儿看麦子已经到了夏收的时候了,咱们行走已经占了道路,就不要再让百姓回避了,让他们出来收麦子吧,现在这天气,收了麦子还要在晾晒,如此半个月才能交皇粮,一个月左右才能运往大仓,要是再迟几日,麦穗干了掉在田里,那时候就是想捡起来也不能了。若真是掉在地里面,过两个月。田地里面又长满了麦苗。不结果只长棵子,拔了心疼,不拔又耗费地力。”
皇帝想了,也点了点头,大队人马到了一个叫安水的县城暂时驻跸,让百姓抢收庄稼,司徒越自己带着王府的侍卫出门去了县郭附近的村子,看百姓收庄稼。
全家老少齐上阵,此时的世人,女人比较流行裹脚,行动缓慢,年轻一点的在家做饭洗衣,年纪大了的跟着丈夫儿子去田地里,一家人在地边蹲在开始拔麦苗,老人就在后面用麦子的秸秆把麦子捆起来,垛在一起,腾出来一片地方,用铁锨平整了地面,开始脱了鞋光着脚一点一点的把地面踩实踩平,这片地方叫做扬麦场。
家中的壮劳力就开始弯着腰割麦子,割完放在身后,家中小孩子抱起来抱到刚才的扬麦场,把麦子铺平,若是那富裕的人家用驴子或者骡子拉着石磙开始碾压。这一步叫做碾场。反复几次,尽量让麦子脱粒。
碾压之后,用木叉把麦秸秆挑起来,用大扫把把麦粒扫成一堆,泥土和麦粒混在一起,用簸箕不停的簸出去泥土,留下麦粒,倒在一片干净干燥的地上,开始晾晒。
这个过程十分的简单,但是做起来就很劳累,家里没有牲口的只有让人来拉,石磙本身就重,天气又热,做起来汗流浃背。
早上天不亮开始出门,晚上披星戴月的回家,家中农妇做好饭,用扁担担着给一家人送饭,无端的让司徒越想起白居易的《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此时的麦田产量极低,一亩地能收上上百斤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了,后世那种动不动亩产千斤在现在就如同神话。
天气很热,沟边地头长满了野草,女人们回去的时候不停的挖一些,能回去煮成菜粥,也能晒干了留着留秋冬季节充饥。
司徒越看了一天,长叹一声回去了,看了农人的辛苦,对那些不干活还白拿俸禄的官员恨不能立即把他们赶回去顺便把往年白拿的俸禄全吐出来。
当地县令家里的女眷亲自去后妃哪里站着,预备着宫妃的各种需要,尽量满足各种所需。甄妃向来是铺张惯了,如今出了门已经几次向皇帝抱怨,从当地人洗衣服不知道浆洗到吃饭竟拿出些宫女们都不吃的东西糊弄她,吓得县令家的人差点五体投地的请罪。
这事让司徒越看的更腻味,皇帝出行,费用从户部走账。今年甄应嘉回江南前,照例去了户部支钱,说是要修园子以供皇帝驾临,司徒越当时就恨得要死,皇帝才住几天,那个园子你们家的人住了几辈人。
司徒越让小吏计算了江南的物价,把皇帝和大队人马住在哪儿的几个月的吃喝算成了钱带走,让甄应嘉签字画押。最后带着警告的说“甄大人,如今账面是越积越多,可要趁早抽身啊。”
看甄妃如今的态度,甄家人是没有抽身的打算的。
司徒越回到了县衙的一个小院子,程掬和云霄四五个人王府的下人大好了水,司徒越进去独自沐浴,留云霄坐在外边的台阶上绣花。这个时候,皇帝让人来请了。
司徒越披着头发,穿了件纱衣,一个人慢悠悠的去了皇帝的院子。
“今儿看了一天,如何?”皇帝对着一支蜡烛看了一些京中的奏折。看见司徒越进来,合上折子,问她,
“今年上半年算的上是风调雨顺,百姓的粮食看着比往年多上几斤。这下子只求老天爷开眼,往后的一个月别下雨就行了。如是真的下了,孙儿求祖父,让那些侍卫们跟着去抢收庄稼,整天一副大爷样,蹲在县衙门口,对着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吹口哨,指指点点的,今儿早上我就让人打了一个这样的混蛋,什么玩意儿。要是有那种借着给人家干活捞点好处,占人家便宜,沾污人家清白的,拉出去,在路口就地砍了,看谁还这样。”
皇帝侍卫全是良家子,除了彻查三代,还要看本人品格,断不会这样。哪怕是暗卫充作羽林卫,也不会干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儿。必是哪个王府的侍卫,仗着点关系就敢如此。
皇帝心下明了,如此不检点的应是三王和七王家里的侍卫。祖孙吃了晚饭,打发了司徒越回去歇着,皇帝立即召方云前来,问侍卫们平日如何,方云也不隐瞒,把七王府上的关系抖了个底朝天。
“那侍卫管不住裤腰带,那农妇家里的人也不敢声张,一来没用二来没脸。且侍卫是七王爱妾的弟弟,如今看人家不敢声张,越发的上劲了,在县衙连县令家的女儿都给在嘴上占了便宜。被荣王当面碰上,立即打了五十大板,荣王府的侍卫向来下手狠,七王府的那个侍卫已经废了。七王那里今儿埋怨上了荣王。”
皇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伸出手让方云扶着站了起来。“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朕有十四子,朕年轻的时候夭折了一个,最不该死的那个命丧火海,留下这些,小的还看不出来,大的糊涂的糊涂,平庸的平庸。不知道江山是怎来的,不知道祖宗是如何的艰难,只一味享乐,不为家族筹谋。能筹谋的是个女孩,若君明是个男孩,朕就把江山留给她。”
这话没法接,方云就低着头装木桩子。
“但是朕也看出来了,如今朕还活着,君明还有几分顾忌,朕怕的是到时候她六叔压制不住她。”
方云继续装木桩子,扶着皇帝的手都抖了起来,皇帝已经察觉。到底是自己养大的亲外孙,也就不往下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故事引用白居易的《观刈麦》有兴趣的可以上完看翻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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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队人马在县城停留了十日,接着启程往运河而去,沿途麦子已经被收割完毕,又过了十日,遇到农户担着粮食去上交皇粮。自此,夏收已经结束,京中也送来了此次夏收的一切数据,在人马修整的途中,司徒越对着送文书来的小吏反复交代了粮食先放在直隶大仓,什么时候直隶大仓装满了再往京中禄仓那里放。
皇帝不在京中,各衙门都有些松懈,唯有户部衙门不敢,司徒越的交代小吏用笔记下,快马回京了。
很快人马上船,沿着运河而下,行了几日,在一处繁华的码头处停泊了下来,船队要补充淡水和菜蔬。皇帝人老心不老,换了便装,带着四个孙子,一起上岸,去了那处热闹的城池。
和京中相比,此处也算的上是人烟繁盛,在城外,总是有着各种为生活奔波的人,形成了热热闹闹的集市,路边摊子上的商贩看到他们祖孙衣饰精美,卖力的吆喝,还有那做暗门生意的女子,往哥几个身上抛出帕子的。可怜的小白兔一样的司徒诚贤整个人已经呆掉了。
七王厌恶司徒越,总觉得她的手伸的太长,比先太子更加的跋扈,但是七王妃不是,整日的教儿子让诚贤学着点司徒越,就是跟着哥哥们玩也要跟在司徒越后面,于是,听亲娘话的司徒诚贤半步不离祖父和大堂兄的跟着。
司徒越直接把仍在自己肩膀上的帕子揭下来直接丢掉了,惹得那女子被人指指点点的一通耻笑。
“大兄,何故如此,那美人如今因为大兄快要哭了?”
“先说好,这帕子是她扔过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难道她给了我一定要接着吗?”司徒越的逻辑一直跟很多人不一样,这一点只能说她受前世影响太多。
皇帝没管他们,把诚贤拉了过去,灌输了一遍娶妻纳妾的言论,诚贤听的一愣一愣的,不过看上去已经理解了这套说法。祖孙两个相谈甚欢。
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城门,没多久,前面有人敲锣打鼓,一家绣楼下站满了男子。一个暗卫装作不经意的挤了过来,回话“前面张员外家抛绣球招亲。”
诚泰和诚棠立即来劲了,告了一声罪,哥俩挤进人群里去了。
绣楼对面有一家银楼,太阳在头上照着,祖孙三个就进了银楼,司徒越看着柜台上放着一些卖相一般的珠宝,也就没在意,问掌柜的,“有好东西吗?带爷开开眼,有了就买,没了就算了。”
掌柜的忙引着他们上了楼,端上来一些女子常用的佩饰,皇帝挑了几次,买了两对耳环。诚贤没带钱,司徒越替他付钱买了一对中空塞着铃铛的银镯子,回去要送自个的妹妹,他妹妹如今刚三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据诚贤说,她最喜欢把铃铛坠在裙子上,行动坐卧有响声了小姑娘能乐呵呵的高兴半天。
掌柜的下去再端东西上来的空档,诚贤趴在窗口问“为何要抛绣球招亲啊,伯伯叔叔家的姐姐们,都是相看了才成亲,那家的小姐难道就知道下面的那些人谁是她的夫君?”
皇帝但笑不语,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茶。看来给小孩子扫盲的事儿需要自己亲自上了。
“贤弟,那不是选婿,那是避祸。你看下面的那些人,有那上了年纪的,有那轻佻的公子哥,还有那走南闯北的行商,更有那衣不蔽体的乞丐。公子哥不会娶一个抛绣球的女子回家为妻,捡到了绣球只会纳妾,毕竟聘者为妻奔者为妾。那姑娘的家人肯定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是还让自己的女孩抛了绣球送了嫁妆与仆人,为了什么呢?谁家女孩不会是养了十几年,为何那女孩没有一生下来就丢掉还要接着养呢,原因无非是这样,一来,这家不穷,能养女儿。这样的人家都能过的下去,过的下去的人家也会给女儿精心的准备一份嫁妆,挑拣一户人家,明媒正娶的嫁女儿,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第二,那姑娘的生母身份低,养女儿是为了攀关系。如今,连女儿送去攀关系都不能的了才会出此下策,可见他们惹了人,那人的关系够硬,此地的权贵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跟他结仇。为了避祸,让女子挑一个外乡人嫁了,把家中的小孩子充作奴仆送走,等到安全了,让今天抛绣球的女子对侄子们放良,当初的嫁妆让侄子们拿走。所以说,他们家在避祸。”
诚贤听的懵懵懂懂,这个时候掌柜的端着托盘上来了,里面放着六块卖相绝佳的玉佩。“小店的镇店之宝,您看看。”
皇帝接过来一一看了,对着司徒越点点头,司徒越打开扇子,对着掌柜的还了几句价,让他把其中的一块包了起来。
皇帝挑了一块自己挂在腰间的玉带上,给诚贤挑了一块,司徒越自己挑了一块羊脂玉的也挂在腰上了。
那掌柜的看见他们把他们店里最好的东西如平常之物对待,不禁越发的小心,亲自在楼上作陪,端了好茶好点心上来。
对面锣鼓大作,还有着奏乐之声,都知道大戏来了,祖孙三个坐直了身子。
诚贤就问司徒越“大兄,那女子怎么知道谁是外乡人啊?”
“若我是那家的家主,派出可信之人混在人群中,先摸底,告诉了家主,家主定下哪个人是大鱼,接着等着绣球落下来把绣球拨到他们大鱼的手里,那个时候,家丁鱼贯而出,押夹着大鱼去拜堂写婚书。大鱼必定是外乡人,老实,家贫。不挑那种大贵之家,不然这女子的嫁妆拿过去不够看,他们必定是要依财力压人,一进门要收服那大鱼的家里,不当家不做主的,以后难以把侄子们放良。你看看下边,你诚泰哥哥和你诚棠哥哥,是不是挤在那儿图个热闹,他们颠着脚尖等着抛绣球的姑娘垂青了吗?你再看看,脸朝着绣楼,一脸期盼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衣饰半旧,想着若是美人垂青,人财两得的。”
诚贤的眼睛好用,看了一会,扭头对司徒越说“果真如此”。
又等了一会,眼看着日头已经不再正中,该吃午饭的时候,对面的锣声密集了起来。先是出来一个管家的人,在上面对着下面团团作揖,说了一通家里的小姐琴棋书画洋洋精通,如今到了二八年华,还没有夫家,已成家中夫人的心病,今日摆开阵仗,选张家的姑爷的话。
接着膀大腰圆的张员外露了面,在上面也是团团作揖,说等会没有抢到绣球的,请到家中吃喜宴,下去了。
两个丫鬟出现在绣楼上,一人手捧着绣球,一人十分泼辣的向下张望。过了一会,那泼辣的丫鬟从后面扶出来来一个姑娘,姑娘穿着大红的嫁衣,戴着凤冠,用一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绣楼下的男人们立即起哄,呼喊吆喝,想让姑娘对着他们多看一眼。那泼辣的丫鬟拉着小姐指着下面的一个人看,小姐摇了摇头,丫鬟又拉着她移步到了绣楼的另一边,又指了指下面的另一个男人,小姐又摇了摇头,丫鬟再拉她去了一个地方,指了指下面,看样子,这次指的是诚泰哥俩。小姐含蓄的点了点头。
诚贤急急忙忙的扭头,力度之大让司徒越怀疑他会不会头晕。“祖父,不好了,他们看上了诚泰哥哥和诚棠哥哥。”
掌柜的也帮腔,“老爷赶紧的把两个公子喊回来,张家的大儿子打坏了本地刘家的公子,刘家在整张家呢,前儿还放了狠话说不让张家的人好过。惹了刘家,哪是那么容易出得了城的。”
那抛绣球的小姐回转了绣楼,捧着绣球的丫鬟还在,下面的人看着小姐的半张脸,纷纷惊为天人,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也不觉得热了,安静的在下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