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圣人门生是最能曲解圣人言论的。
司徒越在崇政殿里捧着一本山河地志,暗卫把一刻钟前商铺前面的事情汇报的清楚明白。
“哎, 孩子大了,小的时候抱在怀里,还想着什么时候能长大能给大人分担一些, 如今,再想想,还不如小时候呢,那个时候多乖多听话。”
暗卫不敢回答, 司徒越也不指望他回答,挥手让他下去了。
次日中午,上皇美滋滋的带着盆紫檀来了崇政殿,司徒越扔下折子看着上皇把这盆景一顿好夸。“你看看,这布置,像不像荒郊凉亭?”
司徒越仔细看了,白色陶瓷盆,直径两尺,中间种着两棵不到一尺的紫檀,四边种着一些不认识的绿植,在紫檀下边,放着一只木质的小亭子,下边洒了些干草落叶,就像是深秋时节一般。上皇对着这个布景极为喜爱,伸手捻着自己的胡须,一脸的微笑。
“是荒郊,但是布置这个亭子的人倒是有一处败笔。”
“哟,我们家君明如今能看懂这个了,别摆脸色,祖父是夸你呢。说说看,哪儿有败笔?”
“您看看这个亭子,五彩发亮,一看就是新的,想要那种秋风萧瑟之感,就该放破败的凉亭,再不济也该是漆面斑驳。现在这样,看着有几分别扭。”
上皇仔细看了看,“你说的对,就该这样。”一面吩咐跟着的太监,速速去把这个凉亭做旧,再放进来看看效果。
“你今儿怎么看着没精神啊?可是病还没好?”
“孙儿在养精蓄锐呢,准备和一些人斗智斗勇。”
上皇把眼睛从两棵紫檀上挪开,“出了什么事儿?”
“没出什么事儿,但是孙儿有感觉,今年反正不太平。”
“说实话。”
“就是孩子们的婚事,觉得棘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啊,想太多。”
司徒越眼下话语,陪着上皇看这两颗紫檀。上皇絮絮叨叨的念着如何养紫檀,司徒越就放空了大脑,回忆起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深沉起来。她一直觉得,先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对着他们姐弟也是疼爱有加,后来当了皇帝,就变了一个人似得,过往种种,就如梦幻一样。她十分担心自己也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像历代皇帝一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里变-态。
“养着这个,浇水是个难事,浇水多了,容易烂根,浇水少了,容易掉叶子枯萎,祖父跟你说啊,你呢,把手放在这些新叶子上,用手摸摸,软软的,就是该浇水了,如果是硬的,那就是不缺水,你来摸摸试试......君明,你想什么呢?”
“噢......叶子......孙儿听着呢。您说叶子是墨绿的不用浇水。”
“朕说这个了吗?朕说叶子是硬的不用浇水。你想什么呢?”
“怀古呢。昨儿读书,读到唐太宗的一句以人为镜,忍不住想了一些。”
“说来听听。”
“魏征,初始是天子建成的属官,玄武门之后,成了太宗的朝臣,要按照现在流传的史书来看,魏征对待唐太宗也算忠心,对待朝政,也算勤勉。太宗被他劝谏弄得苦不堪言但是最后成了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但是魏征去世了之后,下场就是鞭尸。读完,令人心寒......如今看来,这不是佳话倒是假话......”
上皇没有说话,看着司徒越微笑着。司徒越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君不君,臣不臣......孙儿想不明白......”
“壁之千仞无欲则刚。魏征受辱的主因是越级举荐,他举荐侯君集为相,但是后来侯君集叛乱,李世民因此心中猜忌,以为魏征和侯君集是同党,又有魏征生前给李世民的奏章留有副本,暗地里交给褚遂良,以求青史留名。就如你说的,君不君,臣不臣,才有了如此结局。朕的孙儿一向不在乎名利,自然是没了顾忌,怎么会变得如李世民那样心怀猜忌呢?”
司徒越低下头,也没有说话。
“今儿是看花灯的最后一晚上了,明日京城就开始宵禁了,你也别留在宫里,带着孩子们出去逛逛,散散心,别总是胡思乱想。”
司徒越痛快的答应了,打起精神和上皇说一些花花草草的养殖,期间上皇又显摆了一回他养的菖蒲,还大方的让司徒越摸了几下。
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司徒越在傍晚的时候换好衣服,在寝宫等着两个孩子过来。
赵皇后照例是带着晚饭一起来的,家里只有四口人,诸丹也没有食不言的觉悟,一边吃一边说昨日的花灯多么漂亮,语带可惜“那宝船漂亮威风,父皇看了一准喜欢,就是儿子学艺不精,让那几个书生占了先,哼,今儿父皇也去,咱们一起把那大船赢回来,就是没有大船,也要赢个大大大大的灯回来。”
“那你也别指望了,父皇也就是认得字而已,肚子里的水还没你的多呢,去了也就是充个木桩而已。”
诸丹一脸的不相信。
“真的儿子,父皇就没拜过孔圣人的画像,也没正经进过学,对了,如今仔细算起来,也没开过蒙,三字经不会背,百家姓只听说了张王李赵,声律启蒙就知道宫商角徵羽,其他的一概不明白。”
诸丹一脸的崩溃。连乔乔也惊讶的看着司徒越。
司徒越荼毒了儿子还不算完,转头对乔乔说“姑娘,听父皇说,这年头读书人,胸中有浩然正气的那是凤毛麟角,一千个里面,有九百九十九个是斯文败类。”
赵皇后急的在桌子下面冒着风险大着胆子踢了司徒越一脚,“皇爷,这种话如何对姑娘说,她们是最冰清玉洁的,断断听不得这种话。”
观念不一样,司徒越只能看着乔乔这会就想钻地洞,恨恨的埋头吃饭。
披上厚厚的披风,手上套着暖筒,司徒越在一群少年少女欲言又止里下了马车,现场的气氛为之一变,个个看乔乔和诸丹的眼神变成了出来玩你们还带家长的控诉。
司徒越只好去了酒楼上看着他们在下边玩,好在少年心性不定,过了一会,似乎是忘了司徒越还在旁边的酒楼上隔着帘子看着他们,玩的兴高采烈。
到了人多的时候,夜色也变得浓重起来,酒楼下边对面的商家开始敲锣打鼓,出场的还是亲六,今天商铺不散糖了,改散小木牌,凡是见到小木牌的,都能到铺子里选一两银子的东西。下面的人就如疯狂了一般,越来越多。秦六还扯着嗓子读谜语,全然不体会观众的苦心,他们对谜语没兴趣,对扔小木牌抱着极大的热忱。
但是诸丹对着猜谜语有很大的执着,昨天的三层宝船已经没了,今日变成了牡丹花,牡丹花灯做的极大,极富丽,远远的彩绘辉煌,里面点上十几只蜡烛,照的如真的一般。诸丹心想,送不了父皇可以送母后啊。拉着诸位兄弟摩拳擦掌,势必要在今日多魁。
过了几轮,倒是有人猜中了其他灯谜,没一个人全部猜对,领了木牌的,捡了木牌的,都蜂拥到商铺里,兑了一两银子的东西高高兴兴的出来了。而心理上放松了许多的皇室少年们没法发现,书生们挤到了她们姐妹们旁边。
男女大防犹如雷池,爱慕美色的书生们也不敢冒失,纷纷整理了衣冠,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读着自己谢过的最好的诗,以求在灯会上遇到一个心仪自己的小姐,上演一出梦寐以求的偶遇。哪怕是中间隔着小姐们家的家丁,尽管这些家丁个个如凶神一般,也拦不住他们像孔雀一样卖弄自己的尾羽。
“海上生明月,这是一句千古佳句,我家主人说了,这个谜底有许多,说出来三个我们今晚上的牡丹花灯就送给第一个说出三个谜底的客官了。”
诸丹使劲扯着哥哥们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哥哥们快想,今晚上其他等弟弟不要,就要那个。”
“鸿儿,”乔乔轻轻的斥责了一声,“旦,是一个旦字。诸位兄长,不知小妹猜的可对?”
不管对不对,这个就是个备选答案啊。福源赶紧点头,想要夸一夸这个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妹妹,然而有人比他还要快,“小姐蕙质兰心,我等自愧不如啊。”
诸丹差点咬碎了自己的一口小白牙,仗着个子低,钻了过去就要揍人家,被福沛一下子拉住了。就在这个时候四王府的一个男孩立即挽袖子,“王八蛋,小爷就说要找这群龟孙王八蛋,如今他们还敢撞上来。”
下面顿时打了起来,消息传到楼上,司徒越出了一口气,丫的,心里总算是平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大家的,为了荷包,双十一买吧。
主要是想买两条不太贵的裤子,因为现在属于过渡期,我的目标第一阶段是55kg,虽然离目标比较远,但是以前的裤子穿上真的松了很多,很明显了。
---------------------------------
爱大家。
最近在加班,盘点滞销品,有些我都没听说过,几千款的商品,塞的仓库里各个角落里都有,一边干着整理仓库的活,一边盘点。而且大件小件都有,我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早睡过了。
orz 尽量保持日更吧。
还想去看雷神3......
第137章
打架这回事, 没打起来的时候,拉着还能避免一场冲突,要是打起来再拉着己方的人,那就是缺心眼了。
姓司徒的男孩们和姻亲家的小子们一下子冲到了前面, 姑娘们被侍女扶着推到后边, 这场架打的酣畅淋漓, 完全是压着对方打,究其原因, 是因为对方都是些文弱书生,这边的纨绔子弟好歹也被押着学着些弓马骑射, 平日里吃饱穿暖, 身体素质比那些挨打的强多了。最主要的是,他们背后还有侍卫在,侍卫断然不会看着这些贵胄们吃亏。
不管是为着什么打起来的, 闹市里有人打架, 官府总要过问, 等到捕快们救下书生们的时候, 两边人在擂台下站定,那边的书生们一句一口圣人言,这边言语利索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中间捕快们都快哭了。
“皇爷,查清楚了。是下边的一个书生送了一盏灯给四老千岁家的姑娘,上面写了几句诗......惹得姑娘的父母大怒, 今儿拘着她没让出来。下面四老千岁家的一个哥儿忍不住,就先动了手。”
“是吗?好端端的,天色乌漆墨黑的,四叔家的哥儿怎么发现的那个浪荡子?”
“......有人赞咱们大公主蕙质兰心......小爷生气了......”
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发生, 司徒越眯着眼“朕的女儿自然是蕙质兰心,然而,这话也不该是一个成丁了的男人说出来的......时下对女子苛刻,哼......”
满屋子的人不敢喘气,暗卫统领不得不请示“是不是下去给捕快暗示一番,这件事,牵涉了姑娘们的名声......咱们今晚不得不捏着鼻子放过他们......”
“你说的对。去办吧。”
“是”
暗卫统领退后了几步,在门口换上一身员外郎的袍服,大冬天的摇着扇子,快速的下楼,在门口处开始闲闲的迈着步子,肚子里准备了一番说辞,只等着让那些贵胄们此时压下怒气,其他的,明日再说。
但是他晚了一步。
北静王的世子水琛已经到了,当场喊出了贵胄们的身份,要给那些挨了打的书生们求情。事情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暗卫统领只能在门内的阴影里站住,给属下耳语几句,在门后静观事态发展。
“谁认识你?”诸丹当即喊了起来。
福源按着诸丹的肩膀,看着周围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心中不止一次骂了水琛祖宗八辈。事情闹大了,好在堂弟福鸿虽然任性,也还听话,能看的清大局,福源只好笑着答应了水琛的求情,让那群被吓傻的书生们离开了。
公主郡主们已经移步到了楼上,声音细嫩的给司徒越请了安,司徒越安慰了她们一番,当即让宫里和各个王府派车来接。
整栋酒楼的无关人员被清理了干净,女孩子们到了另一间雅间,男孩们愤愤不平的上了楼。
“皇伯伯,是侄儿等坏了事。”福源先请罪,后边呼呼啦啦的跪下一地。
“不碍事,聪明人自然不会外传,外传的都是傻子。这事你们先别管,朕自然有办法让京城的人闭嘴。”
男孩们顿时露出佩服的表情。司徒越闭上眼,舒服的倚在椅背上,问他们“那个坏事的小子是哪家的?”
“北静王的嫡长子,水琛。”
“北静王......”司徒越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封爵“什么地方都少不了北静王,他的手伸的真够长的。”
楼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四王府的世子诚毅提着衣袍小跑着进来,先脱冠请罪,“皇兄恕罪。付启不知事,闯下了祸,请皇兄看在皇祖的面上,从轻处罚。”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处罚不处罚的,毅弟起来,大兄有事问你。”又对着杵在屋子里的男孩们说“都出去吧,喝杯热水暖暖,等会就回去吧。”
等屋子里没人之后,诚毅悄悄的问“皇兄要问什么?”
“不是问你什么,而是想让你去查一个人。北静王水溶,你把他的底儿摸一遍,上一辈和下一辈都要查,朕发现,有学子的地方,总有水溶的影子。太不寻常了。”
“北王喜欢结交一些文人,他们家上一辈的老王喜欢结交一些道士和江湖草莽......”
“你说什么?水溶他父亲喜欢结交谁?”
“江湖草莽。不止是他,皇兄,上一辈的那些人都喜欢,只不过也是日常来往而已,话说,侠以武犯禁,那些人也是求到了北王身上,咱们是富贵人,再怎么掏心掏肺,那些人也不会和咱们一心。这次必定也是,只要咱们几家王府放出话去,这些书生一辈子都不敢踏入京城。”
“侠以武犯禁......你说的对,毅弟,但是还有句话这么说:士为知己者死。朕不会让这事就这么算了......你盯紧了北王,务必盯紧。”
次日的大朝会,正是过了年来第一次正式的朝会,司徒越摆开仪仗,在文物百官的三呼万岁之后坐上御座,程掬提着嗓子喊了一句“有本早奏”。
下面的百官纷纷交头接耳,司徒越戴旈冕,穿着衮服,坐在上面。君臣就这么僵着,皇帝没有如往常一般战起来就走,臣子们只顾着咬耳朵无人上奏。
哼,上班第一天就这么不服管教。
司徒越抬了一下右手,打了响指,腾骧卫统领转身出了正殿,过了一会,抬上来五只箱子。朝堂上一下子安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