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面色未动,依旧盯着玉绵,半晌薄唇却浮现出一抹笑,带着三分嘲,“在下温雅和煦不及你的程郎,秦三小姐何时学了这等虚伪的手段。”
对于他的清冷和愠怒,玉绵倒是了解和拿捏几分,可是硬着头皮哄都哄了还弄出了“虚伪”二字,玉绵一时之间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玉绵绞尽脑汁时,忽见姚管家进门,手里捧着三张画像。
玉绵不知所以,转身看了看赵恒,只见他负手而立,表情不疏不紧,眉目间带着端庄和一抹贵气,“张太后临终前交代在下为三小姐寻觅如意郎君,如今放眼大梁能出得起二十万两吉利钱的就是这三位风流才子。”
玉绵听到“风流才子”四个字,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画像上的“风流才子”的确是无比风流,眼眶深陷两腮无肉,眉毛稀稀疏疏的近乎没有,蒜头鼻老鼠眼……
最后一个长着倒是极为清朗俊秀,一双荡漾的桃花眼,肤色白皙,神清气朗,大有潇洒出尘的气韵。
只是最后这个“才子”是个太监,还是她在钦天监任职时曾说过几句话的熟太监。
玉绵看着这三幅各有千秋的画像,小嘴儿一瞬间张开了。她这次的确是嘴上缺个把门的,低估了赵都督心里的怒气和折腾人的手段。
她原本想着该翻篇的翻篇,不想到了程子聃这里竟然再起风波,甚至还真弄出几个这般“出类拔萃”的男子……和半男子。
玉绵重重叹了口气,太阳穴隐隐觉得疼,先前想着只是跟赵都督道歉,她倒还不怕,只是这一桩桩的,却让她觉得头疼欲裂。
说是张太后的临终遗言,整个朝廷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三个又是极度难挑……
光是想想,就一阵头昏目眩,也不知是在外面颠簸的乏累,还是怎么的,身子竟然倒栽葱似的往一旁的博古阁边上倒,想要站稳,却是又一阵的头昏。
旁边的博古阁是坚硬的檀木,撞上去便是不毁容也要留疤的。
只是实在头昏的厉害,还未撞上,脑中就一阵白,昏了过去。
暗影中,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将她拦腰抱住,盯着那张担心了多日的小脸儿,赵都督一双满是阴鸷的眉眼里顿时浮现出一抹温柔。
“谭女医可是来了?”赵恒声音淡淡。
姚管家忙道:“一早便候着了,奴才这就去请她过来。”
临出门那刻,姚管家不由摇摇头,明明在乎又担心的紧,偏生又恶言相向的,他算是搞不清楚这些小年轻的了。
春水桃花浪,说不尽的几番风恶,玉绵觉得身子浮浮沉沉,像是老面馒头,发起来了一般。
待费劲的睁开眼,却觉得脑际心头全是赵都督,等下一刻真正的清醒过来,却是心里已经,身上穿着宽大地丝绸袍子,但是袍子内却是未着寸缕,而赵都督则是屈膝而坐,身上随意批了一件淡蓝色的袍子,两条健壮修长的大腿贴着玉绵的小腿儿露得很是彻底。
这种极为狭昵暧昧的场景,让玉绵不由一惊,忙掀开锦被看身下。
而赵恒一早便是醒了的,微微抬眼,只见锦被中的少女香肩微露,杏眼中带着慌乱,因为害怕恐惧而樱唇微张,这幅模样加上她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儿,对男人来说是一种极尽清媚的诱惑。
玉绵紧紧揪住领口,推了推一旁的赵都督,见他闭目面无表情,便提着袍子轻手轻脚地要下床,可是腿脚却一阵发软,不偏不倚的跌趴在赵都督身上。
“都督……”玉绵见他睁眼,忙一把揪住锦被,眼中全是少女的惊慌失措。
此刻的赵都督心里却是敞亮,方才见她睡熟,他一直悬着的心倒也随着放松下来,倒是一个不注意竟然搂着小东西睡了片刻。
“都督,这是……”玉绵声音软软,但是仔细听却是带着一种被侵犯了一般的隐怒。
“三小姐莫要心焦,赵某便是再怎么急色,也不会趁你未着寸缕又昏倒的时候。“赵恒目光下移,扫了一眼玉绵紧抓着领口的小手,道:“秦女官为了情郎,又是舟车劳顿又是劳心费神,赵某倒是不愿见你消香玉陨,闹得劳燕分飞。”
他生气归生气,但是玉绵的身子弱,他却是记在心里的,程子聃可以不管不顾的任由她颠簸奔跑,他却不能。
他深深记得她这小身板生两次病就会夭折的话。
方才谭女医为她诊脉施针,一搭脉象就皱起了眉,昏倒不是因为那些奇葩丑男画像,而是她实在是身子疲乏,可以说累得快油尽灯枯。
亏得他及时找到她,否则还不知生出个什么灾祸来。
至于他与她同塌而眠则是,要往她身上那些针灸的红点上涂抹养身子的药水,手一触上滑溜软绵,像是千百年的磁石一般,瞬间就吸住了。
他细细地看着玉绵的眉眼,先前他对她是否耳聋就不是很在乎,只是介意的是她竟然会骗他,还骗的他团团转。
饶是个大度的也忍受不得自己心尖上的女人这等欺骗,所以涂着涂着便胡闹了半一两下,只是他是个克制的,待真的炙烈煎熬便去净室冲澡去了。
对于陈留侯府的那个不中用的世子,的亏是没对那个女人做什么,若是当真做了什么,他十八辈祖宗的祖坟怕是也保不住。
倒是田翘,但凡问到玉绵的事儿,就开始一问三不知,一切威逼利诱的法子都用上了,她始终没说为什么程子聃要带玉绵去周家。
但是越是不说,就越惹人悱恻。
赵都督往龙王镇赶时,脑中纷纭复杂,甚至将玉绵跟程子聃那个狗才白头偕老的桥段都演练了一遍。
等到了龙王镇,见他带着玉绵在街上走动,又是赏暗蓼花红,又是伴微雨飞鹭,尽管不曾做什么,可是赵都督那刻手背上青筋暴起,若不是看到那小东西安分守己,见到程子聃伸手要扶,也微微躲避,他怕是早早就卸了程子聃的眼珠子。
也正是这一刻的隐忍,倒是让他看到了康禄山和周瑞珠的事儿,甚至周家和陈国的旁的秘密。
而更让他心里震诧的是,那个小东西竟然是个会钻营的,软硬皆施,将那凶残且毒辣的康禄山给拿捏的死死的。
若不是他心里有分寸,倒是和康禄山一般被那美人计耍弄的干干净净。
当时赵恒心有怒火,气的额角青筋一蹦,怒气压制不住的要当场法办了这身下的小人儿。
倒是那谭女医瞅准时机,毫无犹豫的冲上前来,说了两句颇为扎耳朵的话。
说玉绵命数与常人不同,原本是天赐良缘的命格,但是似乎被人私下取了八字用了符咒,倒是有天命孤鸾的单身命。
而强行納娶或者行房,难保哪一日就落了难,中了那符咒的灾数,玉绵这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赵恒素来不信神佛,但是这谭女医祖上十三代都是鬼医的传人,不仅精通医术还擅长奇门遁甲。
他不相信,但是却最不想拿着玉绵去冒险。
但是谭女医说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很是黑脸。
谭女医说玉绵命格一直不见好,偏偏此时又惹了身子上的乏病,日后要仔细的将养着,不可婚嫁不可行房,直到三年后遇见那场夏日里的红鸾星动的天象,用金盆七巧姻缘。
夜色降临,赵恒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香炉里的淡淡的烟雾顺着镂空的空一缕缕的上升盘旋。
“这是你们谭家当年那只布偶,生辰八字是太后。”赵恒将那布偶扔在谭女医脚下,“当年张太后当着你姑母谭贵妃的面装病,然后请了道姑弄手段将布偶埋在梨花树下,寻了理由来搜查,将你姑母巫蛊之术咒人的事儿坐实,抄了三族,而你则是过继到薛家为义女,才保全性命。”
谭女医当下拧起眉,脸色发白的看着赵恒,“都督,想怎样!?”
“强行改命,我势必要得到秦玉绵!”赵恒语气淡淡,但是凤眼里的笃定却丝毫不假转移。
“都督,三年后……”谭女医看着赵恒,语气低了下来。
“三年,我还找你做什么,最多一年。”赵恒慢条斯理地将布偶踢开,淡淡道:“是为你们谭家翻案,还是顶着逆贼的罪名活着,谭女医,你自己选。”
“红鸾星未亮前切记不可婚娶,不可行房事,一年便一年。”谭女医攥紧掌心,眉头紧紧皱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第二日,玉绵起身,披上外衣,只见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像已经全部撤下,而是换上一些星象图。
外面的婆子和丫鬟已经换了一茬,没有一个认识,且习惯性的冰块脸不说话。
玉绵坐在铜镜前,拿着象牙梳缓缓梳着长发,如今自己就想死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日每日的喝药针灸,甚至每晚都要坐在星斗下任由那个谭女医来问卜施咒。
玉绵叹了口气,这些忙完了,怕是就热水沐浴传召侍寝。
成为还不如后宅女人的外室,为独守空帏而黛眉双蹙,最后独酌而醉,成为咽泪而诵的无用之人。
自古外室就是这个命,从早等到晚,而无奈的是,她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正想着,只听见外面有中年妇人轻咳一声,语调高亢又压人道:“秦姑娘,府里来了小厮、丫头,也不能没个规矩,老奴且暂时代替姑娘管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中年奴婢,脑中自动浮现容嬷嬷,李明启老师当真是演的太深入人心了。
第48章
听着那声高亢又带着粗鄙的声音, 玉绵眉头微微一皱,静下来细听,这才听着又有一声柔柔的劝告声, 大有要阻止那粗鲁高亢人的意思。
玉绵的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刚要起身便见一个年长的嬷嬷没有礼仪尊卑的往房内走来,门口守着的丫头也像是畏惧一般,也不敢拦她,那嬷嬷似乎极有主见, “来您贵府, 给您通知一声,日后这些丫头婆子都听老奴使唤, 郡主您好生的将养着, 等日后好给都督生个大胖小子, 您也知道少夫人她不能生,日后您若真生了,就会从外室提升为妾室。”
说完那嬷嬷轻哼一声, 眸中带着鄙夷之色, 很是不屑,四处看了看, 便又转过身粗鲁的上下打量玉绵,“您原本是秦三小姐,小门小户的难免带些小家子气,但是现在您是都督外室,房间这等寒酸有失大度,会让人看都督笑话。”
说完顿了顿,那嬷嬷环胸忽然又喃喃道:“但也是够奢侈的了,庶女有个容身地儿就不错了。”
玉绵听到那扎耳又让人不愉快的话, 不由皱眉抬眼看她。
只见那嬷嬷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双弯弯的眉毛蹙起,三角眼,嘴唇薄薄的,自带一种刻薄光环。
见到玉绵看自己,那嬷嬷拱手行了一个不像话的礼,道:“老奴是赵府的掌事,叫明月。”
玉绵低低地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正要开口,却见一只小手拽了拽明月婆子的袖子,很明显的阻止的意味,只是柔柔的,在这凶悍婆子跟前并不管用。
顺着那只小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明月婆子跟前,二十岁的模样,细眉杏目,倒是有股玉立亭亭的调调。
玉绵正要问跟前这个姑娘的名字,却听明月扯着嗓门又道:“郡主,她是素光,性情最是老实木讷,不瞒您说,也多亏了我们都督府老夫人宽和,要不这等也到不了老奴副手的地步。”
听到这等粗鄙又莽撞的话,玉绵当下皱眉,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月你是都督府的老夫人。”
明月三角眼一挑,听出了玉绵话里的意思,但是眉目中仍然是不屑。
在她眼里,玉绵就是赵都督养的低贱外室,什么郡主、女官,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赵都督给的。
早年她因为吃过外室的亏,所以一遇见外室,就格外的刻薄。
见完面后,明月便不行礼的出了房门,毫不客气地对着院子里已经站好的丫鬟婆子和小厮大放厥词,同时毫不客气地带走了那些聪明机灵的,就只剩下角落里一个怂怂的婆子和方才那个声音柔柔的丫鬟素光。
玉绵看着跟前这两个人,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就连近身伺候的人都没了,田翘更是不知所踪。
那个小胆的婆子看着现在的境况,不由觉得这郡主府算是养不住人了,所有的月例和管事都掌握在明月手上,自然是叫她忧心不已。
而立在房内的素光却是云淡风轻的,柔声安慰玉绵道:“郡主莫要觉得抹不开脸,难听的话不理便是……”
素光在都督府里虽然颇得莫老夫人赏识,但是恭顺良德,对明月婆子的狂暴跋雇,也是隐忍和贤德。
总归狗咬人,人总不能再去反嘴咬狗,平白无故的掉价。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月的可是比咬人狗还要会折腾人的,这样寒冷的夜里,只给玉绵留了条薄裙子便把所有的人都指使开了,而这个关头正好是谭女医来扭转天命孤鸾之象的时候。
玉绵忍着满腹委屈辛酸,坐在寒风嗖嗖的庭院里,直到送谭女医离开。
整整两个时辰。
玉绵眉头微微皱着,那明月是故意摆在明面上给她使绊子,偏生寻得由头刁钻,让玉绵无法拒绝。
也是憋了一口气,玉绵决定要坦诚开布的跟明月谈谈,不想明月竟然凛然地拒绝她,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一转头却是跟旁的府里的婆子相约赏灯去了。
玉绵心里的闷气就更胜了一层,就连那个胆小的婆子都看不下去去了,喃喃道:“郡主您是好脾气,要是我就一口鹤顶红给她灌下去,也立立这雷霆规矩……”她歪着脑袋说着,半晌又闭上了嘴,生怕传出去,明月会收拾死她。
用主仆礼法来教训自然是行的,只是毕竟是官家闺女,暗去明来,总惹了非议,到时钦天监怕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生气归生气,贸然行动却也难免不妥,尽管被那胆小婆子挑拨的怒气上涌,玉绵还是强压下了心思。
这一番动静,被房内收拾屋子的素光全看见了。
初初来时,赵都督千万分交代要好好照顾秦姑娘,他要下扬州一个月,当时明月也是对天发誓要好好对秦姑娘的。
明月在都督府时,老夫人安排了她啥事儿她都是乐呵呵的做的,从来没什么牢骚,可是最近她对玉绵做的却极度过分。
这不,方才谭女医来分散邪灵,说是要冲散流连阳间的孤鸾气运。
但是明月私下又把那些招惹坏气运的东西偷偷的拿了回来,想要再次埋在玉绵的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