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宦——沉九襄
时间:2020-09-02 09: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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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晏七鲜少能在皇后脸上看到仿若穷途末路的神情, 但当她喃喃说出张家人的死因时, 那轻缓语调中一点几不可闻的叹息确是无能为力的意味。
  他听的明白,她可以为徐良工身上莫须有的诬陷脱罪, 但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有人设了一场局, 连她也成了局中的棋子。
  “皇上驾到!”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林永寿尖细的嗓音, 透过半开菱花窗飘进耳朵里直刺得人心头一跳。
  晏七侧目望出去, 便见皇帝自庭院中阔步而来,隔着朦胧的窗纱能看到廊檐下的宫人渐次拜倒下去, 四下行礼的声音过后,仿佛只剩下云纹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听起来甚是咄咄逼人。
  粟禾前去迎人了, 晏七收回目光轻唤了声皇后, “娘娘……”随即上前两步, 躬身自她手中拿走了传递消息的信笺, 握成团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皇后端坐着没动任他施为, 手肘撑在木几上轻揉了揉眉心,嗓音倦怠,“你先退下吧,替本宫去看看阿英, 今日天气好,她若是有兴致,就带她去花园玩儿会儿。”
  想是预料到来者不善,怕待会儿吵起来那般难堪场面再教扶英看去, 没得吓着小孩子。
  晏七躬着腰,一双手交握在衣袖下,沉吟片刻没应是,却只说:“奴才会教人带小姐去玩儿,但奴才就在殿外守着娘娘,寸步不离。”
  这还是头回听他驳了自己的意思,皇后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人就那么半垂着双眸不卑不亢站着,纵然低眉颔首也颇有几分无声的执拗,倒不叫失礼僭越,只是教她觉得这些时日是太宠信他了,才让他生了这般“忤逆”的性子。
  明明从前,他总是百依百顺的。
  皇后倒也不恼,勾唇浅笑了下,“随你,但若无本宫传召,定不可贸然进来。”
  晏七抬眸瞧她一眼,心满意足嗯了声,转身时看皇帝已从画柱后绕出来,恭敬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今日天光极好,暖阳从半开的菱花窗下斜照进来,落在软榻上撒下半边金箔,榻中小几上的香炉中袅袅升起一股薄雾,是股极浅淡的蘅芜香气。
  皇后未起身相迎,只隔着氤氲的香雾抬手朝一侧指了指,“皇上请坐吧。”
  皇帝原是大步流星而来,此时进了殿中见了她,反倒又不着急了,撩起膝襕在软榻一侧落座,举目将她打量了几眼,先问:“听闻你这几日病了,太医怎么说?”
  显而易见的事情,皇后也用不着瞒他,“是有许久了,开了春儿天气时常骤冷骤暖,偶感风寒也不稀奇,再加上这几日急火攻心,始终不见好罢了。”
  他将那话过了耳,总觉得这话说得像是他抓了徐良工才教她的病好不了似得,一时没忍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噎了她一句:“身边的奴才进了大牢你就急火攻心,那朕手底下的人教你打成个半死不活,朕岂不是更该寝食难安”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其实就有些后悔了,但覆水难收,电光火石间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本来就是这个理不是吗,他又没有说错。
  皇后闻言果然微蹙着眉瞥过来一眼,生着病口干舌燥也不想跟他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略有些不耐地挪开目光,“原也是他在栖梧宫生事才惹下祸端,皇上今日若是为他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谁跟你说朕是为周承彦来的”
  皇帝长眉一拧有些不高兴了,话说不到两句就要送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规矩。
  没有人愿意在别人眼里是个妨碍,他也一样,可打定主意来这儿一趟不容易,就这么走了似乎也心有不甘,更何况本身还有正事要说呢。
  他坐着不动,皇后瞧那面上气盛,还是缓了缓声口道:“那既然不是为周承彦而来,皇上已扣住了良工许久,此前也一直未曾来过栖梧宫,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
  说着话,恰好适逢喝药的时辰到了,粟禾端药进来,朱漆的托盘上还摆放了几叠蜜饯,放在小几上,她便侧着身,手里端着药碗,喝一口药填一颗蜜饯,瞧那势头,也不知一碗药该喝到什么时候去。
  她想开门见山,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多说,他却不想,轻呼出一口气,侧过脸看她半会儿,没答话,忽然说:“依你这喝法,便就是万事无虞,一场病只怕也要拖到交夏时分去……”
  他神情郑重,但那语气总教人听着跟风凉话似得,说完了再接过粟禾递上来的茶水,呷一口,接着道:“但过些时候朕要率阖宫前往宜华山行宫踏春,届时皇后不可不在,你得好生养着,切勿耽搁了正事。”
  前往宜华山行宫也是每年例行之事,无需他多言皇后也忘不了。
  粟禾听着都觉狐疑,不知那位今日是怎么突然煞了性儿,又是嘘寒问暖,又教好生养着,来这一趟不应该是为徐良工之事兴师问罪的吗?这绕来绕去又是为哪般意图
  她暗自与皇后相视一眼,皇后倒没她想得那么多,淡淡说知道,“一点风寒碍不了事。”
  皇帝点头嗯了声,话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寂静,两个人都不是喜谈闲话的性子,可他绕着不说正事又坐着不打算走,皇后也觉不自在的很,思索片刻还是先开了口。
  但因不知皇帝究竟对皇嗣被害案知晓了多少,她心里只能怀着最坏的打算,口中转圜着问了句,“听闻张家灭门惨案的死因是百竭草中毒而亡,皇上关押良工便是为此”
  绕来绕去总还是要说到的,茶盏落在木几上轻轻一声闷响,皇帝也不避讳了,很有几分坦诚地点点头:“是为此,既然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朕劝你不要再为个奴才费尽心思,他此回没有活着出大牢的可能,朕今日来也不为与你争执此事......”
  他说着话,便从衣袖中掏出那张名册放在木几上,“看看这上头的人你可都有印象。”
  皇后心中猛地一沉,静了静心伸手将那名册拿起来,只一眼便变了神色,又听他说:“当初皇嗣被暗害,朕知道是你,也知道是徐良工替你做的,可你是朕的皇后,朕不能要你的命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他个奴才的命,谁料你确是个好主子,万般包庇于他不肯将人交出来,如今朕也不想再与你商量,徐良工与这名册上的人都得去为朕的孩子偿命,只是他们死于什么罪名,这罪名与国公府是否有关联,都在你一念之间。”
  “你威胁我?”
  皇后眉头紧蹙,手中握着那名册,因太过用力连指节都泛出白来,不止因他的那些话,也是因她此时才领教到,给他名册的幕后之人知道的实在太多,多到超乎她先前的预计。
  那名册暴露在皇帝面前,便是将她在宫中的人几乎袒露了个干净,此前多年经营,只此一朝功亏一篑。
  “朕何时威胁过你?”皇帝倒一霎被她言语刺到了心上,凝眸凛然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朕没有将此事昭告天下攀扯上你与国公,已经是给你脸面了。”
  话都说到了绝路,皇后忽而冷笑一声,“给我脸面?皇上派人在市井传扬那曲“恶妇谣”也是给我的脸面?手中已有铁证却不昭告天下,难道不是因为忌惮朝局动荡吗?又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姜扶桑!”他陡然从榻上站起身来,一时气上了头,脚下不由朝她逼近几步,“你若是还知晓半点好歹就别再插手徐良工之事,否则,你以为朕不敢将此事公之于众,那咱们就赌一把,朕在那个位子上当了十几年孤家寡人,没有一天是快活的,早就已经厌烦疲倦,可国公府不是还树大根深吗,你要是想赌,朕就陪你赌!”
  这就是不顾一切也要除了她身边的人,哪怕最终是成是败都不在乎了,他是孤家寡人,她可不是。
  满室凝结起来的气氛一霎低到冰点,仿佛只要再有其中一人开口半句便是场两败俱伤的局面,他们都是浑身尖刺的人,每一次靠近都要用尽全力才能避免伤人伤己,可现在,显然都做不到收起自己的尖刺。
  正当屋里剑拔弩张之时,扶英突然从外头手持一束鲜花跑进来,晏七跟在后头像是没拦住的模样,进了殿中忙跪下请罪,林永寿又跟在他身后,急急也跪下,目光落在晏七身上随即狠狠剜了一眼。
  帝后同时别过脸去,扶英倒仿佛对眼前凝滞的气氛视而不见,福了福身见过礼便将手中的鲜花分成两把,上前去仰着脸笑吟吟递给皇帝一把,“阿英方才去花园玩儿,见那里的花儿开得极好,摘了些回来,献给皇上带回承乾宫摆放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个孩子。
  皇帝轻呼出一口气压了压心绪,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下,道:“都留给你阿姐吧。”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吵得也还是吵过了,再留下去也是自寻不痛快。
  皇帝临转身离开时又看了眼皇后,见她一生气面上都苍白了不少,蹙着眉还是沉声嘱咐了句,教她舒心养病,随即阔步绕过林永寿便往外去了。
  直待看着人都出了栖梧宫的大门,扶英才噘着嘴呼出一口气,喃喃抱怨了句,“皇上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么凶的样子,等爹爹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去,哼!”
  皇后揽着她到怀里,安慰了几句便教她去寻好看的花瓶将鲜花摆上,支走了扶英,她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晏七,没立刻教他起来,却问:“不是说不要贸然进来的吗?”
  她清楚的很,扶英一个小丫头如何能独自绕过守在门口的林永寿与晏七两个人,还来得那般“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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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晏七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所为不妥, 但方才听见里头的争执声愈加激烈, 他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半空中,没能顾得上那许多, 瞧见扶英从花园回来, 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会意, 便就有了那般“闯”进来的一幕。
  他无话可说, 深怕她是动怒了,抬眸遥遥望她一眼, 思索了会儿却只回了句:“奴才知错,请娘娘责罚。”
  话答得也是简单, 半句都不再辩解就认了错, 皇后侧目瞧着他, 对着个那般讷言的性子到底也没了气性儿。
  她大概还是个心很软的人, 见不得他低眉俯首地认错, 也见不得他卑躬屈膝, 遂轻叹一口气又唤他起身,“下回不得再如此冒失了,嗯?”
  晏七忙颔首应了声,从地上站起来, 见她从榻上起身,但许是方才着实被皇帝气坏了,头脑发晕,刚站起来一些便双膝一软险些跌倒, 幸而他眼疾手快上前两步伸手去扶住了。
  “娘娘!”
  他来得殷切,左臂从身后环在她的背上,两只手都捏在她两臂上时,那像个半抱的姿势,她低垂着脖颈,面颊几乎要贴近他的胸膛。
  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胸膛中忽然开始擂鼓,离得这样近,若心跳的声音能透过肌肤与骨骼,教她听见了会不会吓到?
  好在有前车之鉴,晏七倒不像上回那般慌惊惶失措了,赶在她回过神之前,手上使了力将她扶稳,但总归还是贪心了些,不愿意就此放手,只抽回了环在她后背的手臂,双手规规矩矩掺在一侧小臂上,低声嘱咐了句,“娘娘当心脚下。”
  中官伺候主子走到哪里不都是这样吗,任谁看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妥来,她也不能,所以他情愿在她身边做个普通奴才,最好一辈子都这样“普通”。
  皇后站稳了脚,也实在觉得身心俱疲得厉害,此时借了他的力站着仿佛从心底里也能轻松许多,手搭在他腕子上轻握了下,温声道:“陪本宫去书房。”
  晏七嗯了声,扶着她缓步往那边去,看到了她另一只手上拿的那张名册,又委婉地问道:“娘娘,大监那边这回已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你在殿外都听到了?”她问。
  晏七轻轻嗯了声,忧虑道:“但奴才还听到皇上要的不止徐大监一个人的命......可若是宫中人手教皇上尽数除去了,娘娘此后在宫中岂不是孤立无援?”
  皇后叹息一声,不予置否,“还记得本宫从前跟你说过的,身在斗争中,今日人上人明日刀下鬼,稍有疏忽便会满盘皆输,人命就是最沉重的代价,是本宫疏忽了,可代价却是底下人的命。”
  她说着又咳嗽起来,晏七忙伸手在她背上轻缓拍着,“祸从天至,娘娘也无法未卜先知提前预料到,不是您的错。”
  有谁愿意背着那样重的担子,不论是她失去的人,还是被她踩在脚下的人,最后都变成了她手上沾染的鲜血。经过这么些年,她早已能做到什么时候都将话说得简单直接,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冰冷,但这些冷淡背后是功亏一篑的无可奈何。
  她却是在乎那些人的,他都懂。
  而帝后之间的明枪暗箭他今日也是第一回 如此真切的领教到,不止是嫌隙,不止是夫妻不睦,他们之间是隔了人命的对手,只是他想不通,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做对方的枕边人?
  晏七垂下眸,目光落在她莹洁的侧脸上,实在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问她:“那娘娘......会怪皇上这样咄咄逼人痛下杀手吗?”
  皇后苦笑了下,“若眼下危局不解,只怪罪他又有什么用。”
  也是了,权势争斗只怪罪一个人是没有用的,否则,早在皇嗣被害之时皇帝盛怒之下或许就杀了她了。
  可就是人人有掣肘,人人有顾忌,才生出这么许多勾心斗角。
  徐良工认罪的消息于第二日传进了栖梧宫,案子定下来,他承认因一己私仇谋害张家满门,因实在罪大恶极,故判处斩立决,三日后于尚秋刑台当众处斩。
  而其实早在当日皇帝走后,皇后再派人去探听名单上一些人的消息时,便已经是石沉大海,他来那一趟,确实不为商议,而只是木已成舟之后装模作样的一份通知。
  装模作样为得是什么呢,大概是为了今后尚且还无法杀了她的那些岁月中,彼此还有一丝丝好相见的可能。
  皇后听闻消息时沉默良久,再开口,便是对晏七说:“届时去替本宫送良工一程吧。”
  她嗓音轻飘飘的,说话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眸中平静的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正值中午,这时节的太阳不算温和,刺进眼睛里实际上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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