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喜是悲,是欢是厌。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星火燎原,覆水难收,无法遏制。
但现在太子妃在气头上,封珏只能强行压抑住那些疯狂的想法。
“再过半月是你皇祖父千秋寿宴,册封和赐婚的圣旨都会再当日颁布,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不能抗旨不遵。”太子妃强打起精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你院子里,也不用再进宫去,我会跟你皇祖父说你生病休养无法进宫请安。”
“母妃……”
太子妃充耳不闻,转身便往外走,出了院子直接让人锁了院门,吩咐侍卫守在门口。
听到落锁的声音,封珏怔了怔,踉跄着站起身,外面华灯初上,四周一片静谧,被他不惜自残而强行压抑住的欲念,又窜了上来。
想要见盛兰洵的念头在脑袋里疯狂叫嚣着,手臂上是他刚才为了不迷失理智而受的伤,伤口不浅,还隐隐有血丝冒出来。
封珏干涸的喉咙微微一动,随手换了一套衣袍,便出了房门,悄悄翻过围墙。
太子妃锁门并不能困住封珏,轻而易举的翻出太子府,便直奔顺安王府去。
顺安王府封珏来过无数次,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盛兰洵的屋子,只迟疑了一瞬间,便推门而入。
彼时,盛兰洵正哼着小调,颇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拿着笔在临摹字帖。
忽然传来的响动吓了盛兰洵一跳,一个‘德’字最后一笔歪得老远。
盛小公子正想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半夜开他的门,结果看清来人,手里的笔一下子掉在了字帖上。
一晚上的辛苦全部泡汤,盛兰洵心疼的抽了一口气。
他的王羲之,柳公权啊……
盛兰洵想也不想就朝封珏嚷嚷:“殿下,你看你干的好事,我这可是王羲之真迹,被你给毁了!我不管,你得赔我!”
盛兰洵的想法从来都是与众不同,他不是意外封珏为什么夜班三更跑他家来,而是觉得自己难得兴起装一回文人墨客就这样失败了,真是老天爷都不同意他做个读书人。
封珏烦躁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听到盛兰洵的话,无声的笑了笑,然后点头:“我书房里有王羲之的真迹,柳公权,颜真卿都有,你若是喜欢,便全都送你了!”
盛兰洵眼前一亮:“当真?”
“当真!”
盛兰洵怕封珏反悔似的,连忙就应下了:“那可说好了,我明日便去拿来挂我房间里!”
平白无故得了几幅书画,盛兰洵高兴的不得了,他虽然不懂这些,但到底知道那些书法大家的真迹是价值连城的,将来他落魄街头了,还可以拿去抵押换银子。
封珏自然不知道盛兰洵是这样的想法,此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盛兰洵看。
夜色,烛光,都不及他眼中的人夺目。
盛兰洵原本在低头收拾自己的烂摊子,被封珏肆无忌惮的盯着看,他手里的动作都僵硬了。
封珏的眼眸黑沉沉的,带着一簇小小的火苗,盛兰洵被看的有些发毛,小心翼翼的问:“殿、殿下?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封珏咽了一口唾沫,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要定亲了?”
“别提了……”盛兰洵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脸颓然:“原本我在孝期,不该定亲的。可自从我大哥去了边关,我母亲整日担惊受怕的,就怕他出个什么意外,顺安王府后继无人,所以也顾不得那些体统规矩,逼着我成亲。我没办法啊,我大哥不在,我母亲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我要是不成亲,她估计就要气死了!”
封珏神色紧绷,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盛兰洵自顾自地说道:“反正迟早要成亲,我也无所谓了,听我母亲安排就是了。”
盛兰洵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娶谁都是娶,自从红雁姑娘走了,他就心如死灰了,大不了随了顺安王妃意。
封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盛兰洵耸肩:“我母亲喜欢就成。话说,殿下你以前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吗?你还没跟我说过是哪家的千金呢。”
封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低沉却又无比清晰的吐出一个字:“你!”
盛兰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封珏脚下一动,走到盛兰洵面前,两人隔着一张书桌的距离,封珏的双手撑在桌上,垂眸看着盛兰洵,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盛兰洵蓦然睁大了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后腰硌在椅背上,带动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你你说什么……”盛兰洵发现自己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惊涛骇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隐藏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忽然毫无保留的说出口,封珏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知道盛兰洵听懂了自己的话。
人一旦把难以启齿的秘密吐露出来,后面的话就能毫无压力的说出口。
“我以前不愿说,只是怕吓到你,让你觉得我是个怪物,不再和我亲近。”封珏自嘲一笑,眼中有淡淡的悲凉:“我这一生循规蹈矩,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在旁人眼里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长孙殿下。他们深知君臣有别,没人愿意与我多说话……除了你!”
盛兰洵是唯一一个不在意他身份,愿意带他偷偷溜出宫游玩的人。
☆、下场
盛兰洵张了张嘴, 许多的话压抑在喉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主要是封珏说的话,太过震撼,他心里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良久, 盛兰洵才狠狠地咽了咽:“可你永远是长孙殿下。”将来名正言顺要继承皇位的人。
“皇长孙只有我一个, 太孙, 太子却不是非我不可。”
盛兰洵时常转不过弯来,这会儿却立马明白了封珏的意思, 想也不想就说道:“你疯了?那是皇位啊!你能拱手让人吗?”
“我大概真的是疯了。”封珏苦笑一声,微微垂下眼帘, 声音透着一丝无奈:“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皇帝, 谨言慎行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久了。”
盛兰洵无话可说,被封珏开始那番话冲击的回不过神。
封珏抬起头, 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昏暗的烛光下, 映着他双眸里跳动的火苗:“我吓着你了吧……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格外的恶心无耻?”
“不是, 我……”盛兰洵原本坐在椅子上,被封珏这般看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恨我, 讨厌我都好,毕竟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相干。只是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就说这一回, 往后我再不会来纠缠你!”封珏眼角微红,自嘲的笑了笑,直起身子往后退了退:“很晚了,你早些休息, 我走了。”
盛兰洵瞥见他衣袖上的一抹殷红,脱口而出:“等等……”
“你衣服上怎么有血迹?”
封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他伤得不轻,出门时还换衣裳,刚刚手臂撑在桌上用了力,导致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封珏想起太子妃说的那些话,心中一沉,淡淡道:“我没事,你睡觉吧,我走了。”
“殿下……”盛兰洵忍不住喊了一声,但封珏只是顿了顿脚步,头也没回就走了。
盛兰洵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而至,却又无迹可寻。
陆清竹受了惊吓,被封景澜勒令躺在床上休养,一步不能出府。
四月初六是殿试放榜的日子,陆清竹心里惦记了许久,颇有几分坐立难安。
但封景澜不允许她出门,自己亲自守在屋子里,硬是逼得她无法离开。
封景澜坐在窗下翻阅着一本兵书,陆清竹百无聊赖的在软榻上翻来覆去。
一头黑发没有任何发饰,有些凌乱的铺满了床榻,几缕青丝不安分的滑下床,随着她翻身的轻轻摆动。
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陆清竹穿着薄薄的夏衫,鲜艳的肚兜在胸口若隐若现,春光乍泄。早晨起来时,陆清竹也没梳妆打扮,外面阳光灿烂,衬得她面颊如粉,娇俏无双。
封景澜从书上移开眼,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晃的鼻尖一热。
喉结上下一动,封景澜有些艰难的开了口:“阿竹,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陆清竹翻了个身,面对着封景澜,手掌撑着头,眼眸微动,媚眼如丝:“王爷,你过来!”
封景澜扬了扬眉:“做什么?”
他虽然问着,可还是依言放下书,走到软榻前。
纤纤玉手伸过来,把他往榻上一带,一时没有防备,封景澜倒在了陆清竹胸口上。
柔软的触感从胸膛处传来,封景澜眸色一沉,陆清竹已经用手挽住了他的脖子:“王爷,我们生个孩子吧。”
封景澜还没到意乱情迷的地步,听着这话,轻哼了一声:“前提呢?”
陆清竹笑眯眯的:“前提是王爷让我去瞧瞧大哥放榜!”
封景澜蹙眉:“我不是说过,已经让人去贡院看了吗,得知结果立马回来告诉你!”
“可是人家想亲自出门呀……”陆清竹可怜兮兮的望着封景澜,可惜后者不为所动,淡淡摇头:“不行!”
然后无动于衷的站起身,还颇为君子的抚平被陆清竹弄皱的衣袍。
陆清竹腹诽了一阵,还没说什么,外面明珠就敲门进来,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姐,大少爷中了!殿试第三名,探花郎!这会儿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陆清竹激动的从床上跳起来,惊喜不已:“真的吗?太好了,我得去恭喜大哥了!”
说着便招呼明珠过来帮自己更衣梳妆,封景澜掀了掀眼皮,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他果然还是比不过陆长筠重要。
陆清竹很快打扮好,出门时看着封景澜目光幽怨的看着自己:“王爷要一起吗?”
封景澜脸色好转,欣然一笑:“行吧!”
陆清竹莞尔,对封景澜勉强的回答无言以对,口是心非的男人,总还是要哄着的。
两人乘了马车,快要到陆家时,封景澜有些严肃的说道:“待会儿跟你大哥说了话,去看看陆清荷,你要狠不下心就让我来。”
陆清竹心头一颤,哪里不明白封景澜的意思,只是怎么处置陆清荷,她还没有想清楚。
要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陆清竹自认还是做不到的,但陆清荷在,她又想起自己被她为难,次次死里逃生,难免又不甘心。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以前同情陆清荷没了未婚夫,形单影只。却不想她变本加厉,做出这么心狠手辣的事。
陆清竹心里权衡利弊,还是打算在今日和陆清荷有个了断了。
到了陆家,恰巧宫里宣旨的太监也来了,陆长筠殿试第三,一甲探花郎,暂在国子监任职,正好是接替的盛兰洵当初的主事一位。
陆清竹打心眼里替陆长筠高兴,等宫里的人一走,便迫不及待的拉着陆长筠道喜。
陆通现在虽然高兴儿子争气,想着要嘱咐他几句,但陆清竹要和陆长筠聊天,他就不好去插嘴了,这边还有女婿要接待,便任由他们去了。
“岳父大人怎么处置的陆清荷?”封景澜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的就问陆通。
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陆通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半晌才带着愧疚说道:“那个孽障犯下大错,自是不敢轻饶,现下关在了房间闭门思过,所以还请王爷明示,要怎么处置她。”
其实陆通心里是恨不得和陆清荷断绝父女关系,扔出陆家自生自灭来着,可万氏心软,舍不得女儿吃苦,跪在他面前求了许久,他才有点动容,最后只将陆清荷关了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如今封景澜上门,他也是早有预料的,他的恻隐之心,并不能动摇封景澜的决定。
陆清荷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有今日的结果,也是罪有应得,他没有权利替陆清荷辩解。
封景澜轻飘飘的说道:“看阿竹怎么办吧!我都听她的。”
陆清竹和陆长筠一路往后宅去,到了如梦居外面,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塞进一块石头。
陆长筠拍拍陆清竹的肩膀,温声道:“是她对不住你,若是叫我处置,定然让她后悔终生!”
陆清竹抿了抿红唇,轻轻点头:“我明白,只是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陆清荷从前不待见她,是因为她一无所有,不能构成威胁。清高,骄傲,是陆清荷从来都没变过的姿态,至少在她这个庶妹面前是这样。
陆清荷大概是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陆清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时不时对自己露出敌意。
陆清竹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陆清荷的事,做错事的人是陆清荷,她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陆清竹深吸了一口气,和陆长筠抬脚走了进去。
陆清荷一直紧闭的闺房,此刻开了门,有两个婢女守在门口,想来是知道陆清竹要来,她们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然后便退到远处。
陆长筠这才说,是陆通担心陆清荷跑出去,才安排的人在这里守着,云霞是陆清荷的贴身侍女,帮她干了不少坏事,已经杖毙了。
陆清竹颔首,眉眼平静的跨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陆清荷拿着剪刀修剪着花瓶里的海棠花。
陆清竹微微一怔,才注意到陆清荷今日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一身鹅黄色的广袖散花如意云烟裙,挽着高高的发髻,珠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尖尖的下巴扬起优美的弧度。
一瞬间,陆清竹仿佛看到很久以前,才与庞卫定亲之时,眼角眉梢都是光彩的陆清荷。
自从庞卫意外去世以来,陆清荷一蹶不振,日渐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看着都心惊肉跳。
今日陆清荷打扮的如此隆重,陆清竹心里还惊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握着剪刀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