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难过,连忙让太医院几位医术高超的太医通通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晌午还没什么结果,原本皇上的千秋寿宴突然起了这么大的波澜,太子和太子妃不得不亲自去挽月殿主持大局。
未央宫发生的事,一时还没传出去,为了安稳人心,太子也只是说了皇上微恙,皇后要伺候皇上,无法出席宴会。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暗暗猜测原因,有好事者想要说去未央宫探望皇上,却被太子疾言厉色的指着脸骂了一顿。
太子发怒,多少还是能震慑人心的,有人已经意识到可能是皇上身体不妙,不敢再多问什么。
寝殿除了忙碌的太医,便只有皇后和成平公主,以及封景澜陆清竹夫妇,案几上的香炉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和沉重的气氛交缠在一起,让人心口都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一般。
皇后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抹着眼泪,成平公主站在身侧轻声安抚:“母后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皇后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上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皇上的身体我清楚,我怕他……”
剩下的话,皇后没敢说出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陆清竹忍不住往外面看了看,封珏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皇后注意到她的动作,苦笑一声,哑声道:“让珏儿起来吧,别跪着了。”
封景澜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这才转身往外面去。
封珏眼中有尚未褪去的惊惶,见到封景澜,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的问:“九皇叔,皇祖父怎么样了?”
封景澜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说了皇上的情况,封珏的心一寸寸的凉下来,自责不已,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封景澜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你不必自责。”
封珏深深的皱着眉,难掩忧虑,太医进进出出,气氛凝重,渐渐意识到,皇上或因他一时冲动的那些话,彻底气坏了身体。
封景澜道:“你起来吧,一会儿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然而,皇上的情况不容乐观,本就是旧疾缠身,养了几个月才见好转,今日又怒火攻心,导致昏迷不醒,吐血伤了仅存的元气,即便是神医也回天乏术。
徐太医和另外几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再三的望闻问切,最后不得不下结论。
皇后听闻此噩耗,惊得险些晕厥过去,太子夫妇赶过来,连忙让太医开了安神药,成平公主伺候皇后服下扶去了隔壁偏殿休息。
殿中只剩下太子一家和封景澜陆清竹,徐太医汗流浃背的收了针,太子沉重的问:“父皇还能坚持多久?”
徐太医心中一凛,迟疑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这不好说……如果皇上清醒的早,后面也不再昏迷,还能有三五月的时间……如若不能,或、或许就不剩多少日子了……”
徐太医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神色一变,封景澜方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闻徐太医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皇上这回,似乎真的不能熬过去了。
手上忽然有温热传来,封景澜偏头才见陆清竹伸手过来牵住他,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安慰和心疼。
封景澜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低声摇头:“我没事。”
太子表情变化莫测,等走出寝殿,才忍不住斥责封珏:“你这个逆子!把你皇祖父气倒下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封珏垂下眼帘,一抹伤痛一闪而过:“都是儿臣的错,只是儿臣本意并非如此……”
太子不耐烦的打断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本意,今日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往后我不想再听见!你给我好自为之!”
发生这么大的事,需要太子去前朝处理政务,等皇上病情稳定便离开了未央宫。
后宫嫔妃来伺疾,不用封景澜他们日夜守在这里,皇上傍晚醒来一次,见到封珏在跟前,也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声气,最终无力的摆摆手,阖上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大雨还在下,在屋檐上流淌着一幕幕雨帘,雨水溅在光可鉴面的廊沿上,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四下没有旁人,封景澜这才开口安慰封珏:“今日的事难免会传一些流言蜚语出去,可能对你会有影响。”
皇上病倒,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封珏,但他自己十分自责,听到这话,也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封景澜没说的是,皇上震怒昏迷,以后的朝堂不知道又会起怎样的波澜,封珏只怕是真的没有机会继承储君之位了。
结果封景澜一语成谶,关于皇上忽然吐血昏迷的消息,悄无声息的在皇宫里蔓延,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皇上重病,只瞒得了一时,但皇室威严不容挑衅,尽管旁人有诸多猜测,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几句。
但朝中的风向,却又风吹一般的变化了,有关皇长孙的一些言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先是传言皇上已经立了诏书,准备册封皇长孙为太孙,还要赐婚,将英国公府的小姐许给封珏为妻。
但后面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了味,一说顾小姐极有主见,喜好自由,不愿嫁入皇室,为表自己坚韧的态度,甚至和父母祖父生了龃龉,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
二说长孙殿下迟迟不愿意成亲,是因为另有心上人。皇上此番旧疾复发,似乎也是让一向温和恭谦的皇长孙给气着的。
更有一些轻微的声音,说太子妃曾经几次给皇长孙安排了通房丫头,都被他给赶走,如此便有人想,长孙殿下三番两次的拒绝太子妃的好心,不与女子亲近,是否心里喜欢的并非是女子?
总之在皇上病重之后,各式各样的流言,就开始在皇亲贵胄后宅内院里无声的传播开来。
不过皇上的病症在后面几日稍见起色,能够吃下一点东西,封景澜日日进宫请安,总算放心了几分。
皇上下午的精神还挺好,让人呈了几份奏折上来,卧在榻上批阅,封景澜陪着坐了一会儿,御膳房送来汤药,亲自伺候皇上喝下。
满嘴的苦味让皇上皱了皱眉,封景澜拿了蜜饯过来,皇上摆摆手拒绝了:“朕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
封景澜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说道:“父皇身康体健,哪里老了。”
“朕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只怕朕剩不了多少日子了。”皇上叹了一声气,苍老的面容带着复杂的情绪:“朕登基四十余年,虽无大功,却也对得起黎民百姓,历代祖宗。活到这把年纪,朕也没有什么好惦记的,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你和珏儿了。”
封景澜怔了怔:“父皇……”
“有关珏儿的事,朕大致了解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稳重能干,朕对他寄予厚望,只是没想到,他会有此魄力,当众拒绝册封。朕若想让他做皇帝,他定然是无法拒绝的,可朕是真心疼爱这个长孙,不希望他像朕这般,一辈子操劳忙碌。更不想他因为太过耀眼的身份,步了你的后尘……”
皇上意有所指,封景澜顿时脸色一变。
“老九,这些年你受苦了,太子他……”皇上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太子做不了中兴之主,以他的本事,将来最多做个守成之君,你是他的弟弟,按理应该辅佐新帝。但他当年做的那些事……”
封景澜摇头,不悲不喜:‘“这怪不了皇兄,他也不是故意的。”
☆、异姓王
往事如泉水喷薄而来, 封景澜目光幽深,微微垂下眼帘。
皇上虚弱地叹了一声气:“将来太子登基,难免会使些手段镇压示威,你那时若是不想待在朝堂, 便寻个清闲的官职, 过你的日子。”
“至于珏儿……”皇上眼中有沉重的伤痛, 放下了手里的奏折,轻声道:“任他去吧!”
封景澜心乱如麻的离开皇宫, 有几分焦躁的心,在看到陆清竹时, 竟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夜色渐浓, 陆清竹一身碧绿的夏衫,坐在院子里秋千上,轻轻的晃动着。
旁边点了驱蚊的香炉, 袅袅轻烟, 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看到封景澜回来, 陆清竹忙从秋千上起来, 小跑着去迎接:“你回来了!”
“慢一点,别摔着了!”封景澜无奈一笑,赶紧将陆清竹拉住, 生怕夜黑风高摔了她。
陆清竹娇软一笑,伸手挽着封景澜的胳膊往屋里走:“你还没用晚饭吧,我让厨房准备几样你喜欢吃的菜, 快来尝尝!”
封景澜看着一桌精致的菜肴,不禁莞尔:“怎么准备这么多,我们能吃完吗?”
“王爷,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陆清竹眸光似水, 熠熠生辉。
“什么日子?”
陆清竹顺手盛了一碗鸡汤放到封景澜跟前,轻声说:“你的生辰啊!你忘记了?”
封景澜怔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俊朗的面庞染上温暖的笑意:“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这几日因为皇上病重,宫里宫外忙碌不堪,没人和他提生辰的事,封景澜自己也就忘记了。
没有想到陆清竹竟然会记得自己的生辰,封景澜心头一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情不自禁的在陆清竹唇上留下一吻:“谢谢你,阿竹!”
陆清竹面上一热,羞赧的推开他:“忙了一天,赶紧趁热吃吧!”
鸡汤浓香鲜美,唇齿间都是令人食欲大开的香味,封景澜喝了半碗鸡汤,陆清竹则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父皇身体如何了?可有好转?”
封景澜放下碗筷,微微点头:“好多了,太医说已经稳定下来了。”
皇上的身体能够撑下来,已经出乎太医的预料了,但皇上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能确定。
先前皇上重病之时,封景澜心中甚为担忧,更有一丝怅然的伤痛。
但生老病死无人能逃脱,今日看到皇上有了几分神采,封景澜便把心里的担忧压了下去。
陆清竹没有忽略掉封景澜眼中那丝沉重,温声安慰道:“王爷你别担心,父皇会好的。”
她生在陆家,自幼并未感受几分陆通身为父亲的爱意,见到天家皇室里,封景澜也能和皇上父子情深,竟生出了些许羡慕来。
生母早逝,父亲冷漠,她和兄长生活在嫡母和嫡兄嫡姐的冷嘲热讽之下,虽不至于寸步难行,可到底看清了人性的冷漠。
可封景澜不一样,虽然母妃过世了,但皇上对这个幼子始终宠爱有加,陆清竹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丝明争暗斗的皇室里,难得的父子温情。
封景澜近来颓然的心情,陆清竹也有所察觉,即便他没说,她也明白封景澜心里必然是敬爱父亲的。
封景澜拍了拍陆清竹的手,感受到她心疼的目光,无奈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般脆弱!我早已有心理准备,不会因此一蹶不振的,更何况父皇还说……”
封景澜稍作迟疑,陆清竹疑惑的问:“父皇说什么?”
封景澜抬眸注视着陆清竹澄澈的眼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父皇还说,希望能活着看咱们的孩子出生!”
陆清竹一愣,狐疑不已:“父皇真这么说?”
封景澜挑眉:“这是自然!”
“那好吧……”陆清竹垂下头,盯着桌上的菜肴看了半晌,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忽然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的味道弥漫在嘴里,顿时令陆清竹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封景澜没有想到陆清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好气又好笑。
“怎么了这是?不会喝酒就别喝!”封景澜看着陆清竹泛红的脸蛋,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连忙把手里的鸡汤送到她嘴边。
陆清竹就着封景澜的手喝完剩下的半碗鸡汤,这才将那火辣辣的感觉平息下来。
“不是要生孩子吗,我先壮胆啊!”
封景澜先是疑惑,然后便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傻子,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
陆清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豪放之言,羞红了脸颊,脸上有些发烫,索性豁出去了,催促着封景澜:“王爷赶紧吃,吃完沐浴去。”
封景澜一口菜吃进嘴里险些没喷出来,忍俊不禁的说道:“你如此迫不及待了?”
“胡说什么呢?”陆清竹嗔怒的看了封景澜一眼,摸着红彤彤的脸颊,羞愤难当的起身进了卧房。
一桌菜肴哪有娇妻秀色可餐,封景澜权衡了一下,觉得生孩子更加重要,吩咐人撤下桌上的饭菜,连忙进屋寻软玉温香去了。
陆清竹让下人打了热水来,刚脱了衣裳进了浴桶沐浴,却忽闻身后一阵脚步声,封景澜眼眸如星,带着灼灼的光芒:“王妃娘娘,可否邀本王共同沐浴?”
陆清竹脸色爆红,低声骂道:“登徒子!你出去!”
封景澜自然是不愿意错过这幕香艳春色,厚着脸皮脱了衣裳与美人共浴。
月色撩人,只余满室细碎嘤咛,温情旖旎。
顺安王府,灯火通明,下人急匆匆送来从边关带回的家书。
顺安王妃尚未就寝,接到家书还没拆开,就已经热泪盈眶了。
盛兰洵无奈道:“母亲您哭什么呢,大哥难得写信回来,您快打开看看吧!”
盛兰舟去边关已经小半年了,统共就往家里写了两封家书,终于得到了长子的消息,也不外乎顺安王妃如此激动了。
盛兰舟的家书,也并不复杂,寥寥几句话,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问候了顺安王妃和盛兰洵,便没有再提其他。
顺安王妃失望透顶的拿着薄薄的两张信纸正反翻了几遍,不满的说道:“几个月不写信了,怎么才说这么几句?”
盛兰洵接过信迅速扫了一遍,笑着安慰母亲:“您知道大哥向来言简意赅,又不能指望他写厚厚的一封家书,只要他平安无事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