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兰洵拿着鸡蛋在头上滚了滚,眼角余光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手里的鸡蛋顿时一滑,落在地上‘啪嗒’摔碎了。
“殿、殿下?”
看着这一幕,陆清竹瞬间眼前一亮,拉着封景澜看热闹。
封景澜莞尔,然后便听陆清竹有些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完了,长孙殿下来了。”
封景澜摸摸鼻尖,不明白看两个男人在一起,他的王妃在激动什么。
“我听宫人说你撞伤了。”封珏不紧不慢的拿起另一个滚烫的鸡蛋,裹在帕子里,往盛兰洵脑袋上敷去。
盛兰洵往后躲了躲,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作势要去拿鸡蛋,却被封珏移开手。
封珏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把他的头往后按了按,动作粗鲁,可给盛兰洵热敷伤口的时候,到底没使劲。
“殿下……”盛兰洵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封珏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躲着我,可我见不得你受伤。”
盛兰洵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甚是局促的看了看一直旁观的陆清竹和封景澜,还怕他们误会了似的,连忙解释:“王爷你们别误会,是、是殿下好心……”
封珏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不用解释,九皇叔和皇婶都知道。”
从前没有戳破窗户纸,顾忌的太多,他便把所有心思隐藏在心里。
可从今以后,他想为自己活着,天高海阔,自由的活着,不止是因为盛兰洵。
盛兰洵这下不淡定了,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虽然他问心无愧,对封珏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让封珏堂而皇之的承认了自己有龙阳之癖,盛兰洵多少觉得尴尬。
尤其封景澜和陆清竹还早就知道封珏的心思,眼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盛兰洵觉得很奇怪,他对封珏分明没有那些意思,可面对封景澜他们探究微妙的目光,总有几分心虚。
好在封景澜没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沉默的看着封珏帮盛兰洵敷额头上的包。
等他伤势渐好,封珏才一言不发的放下鸡蛋,转身出门往正殿去。
恰好这时成平公主来找陆清竹,姑嫂俩兴致勃勃的去游御花园。
盛兰洵还在敷药膏,刚刚封珏又说了那些话,他心里还没平静下来,只有封景澜紧随其后,跟着封珏出了偏殿:“珏儿你等等。”
封珏转过头来:“皇叔?”
天子寿宴,自是极为隆重,宴席在挽月殿举行,皇后只在未央宫接见命妇女眷。
来来往往的宫人捧着各色的礼物,跟随着宾客鱼贯而入,封景澜和封珏并肩而走,刻意压低了声音:“方才的事,许多人看见了,迟早会传到你母妃耳朵里,你这样做,她定然不会高兴的。”
封珏面沉如水,半晌才苦笑了一声:“我上回已经跟我母妃说了实话,她不死心,给我下了催情的药,安排了一个宫女来伺候我。”
封景澜微微挑眉:“有这事?”
封珏无奈道:“我母妃也是走投无路了吧,可能是我的态度太过强硬,才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我娶顾家小姐进门。”
封景澜自然是知道今日要宣布赐婚的赐婚,还有册封太孙的旨意,也会一同公之于众,双喜临门。
但封珏这个主角却……
“你想好了吗珏儿,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封景澜难得会在封珏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子,即便是这样的关头,他也只是温和的替他分析利弊:“一是按照你母妃安排的那样,成婚生子,继承储君之位,将来登基为帝,君临天下。二是放弃你应有的一切,说明你不想当太孙的原因,然后坦然接受旁人的指责、诘问,甚至是嘲讽,从天之骄子,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封珏岁数不大,可自幼长在宫里的人,早就学会了许多识人辨事的能力,心智也比同龄的人稳重成熟。
正是因为如此不同的身份,他所考虑的也要复杂许多,封景澜明白封珏心中所想,劝说的话说过一次,他便不愿再说第二次,他相信封珏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皇叔,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不管是如画,还是顾家小姐,亦或是别的女子,都该都更好的将来,而不是为了嫁给我,跳入火坑,毁了自己的一生。”
封景澜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问:“为了他?”
封珏顺着封景澜的目光看过去,眸中光芒闪动,然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说:“是,也不全是。”
封珏话已至此,封景澜哑口无言,不再多问了,无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皇叔明白了,你做决定吧,我都支持你!”
夏季渐至,天边渐暗,沉闷而燥热,树梢微微摆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未央宫前,有小太监利索的提前铺好防滑的地毯,屋子里人多,有些闷热。
封景澜和封珏一前一后进去,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便一致看过来。
封景澜一身锦衣华服,气质卓然,翩若惊鸿,一副极佳的皮囊自然而然的就吸引了旁人的视线。看表面虽是温和淡然,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之下,隐藏了一颗令人胆寒的心。
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扳倒六王爷的人,没有人敢随意招惹,哪怕他至始至终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如此相比,皇长孙似乎更加受欢迎了,他也是出类拔萃的少年俊杰,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殿中许多来觐见的女眷见到他都是眼前一亮。
从前提及封景澜,许多闺阁女子还能含羞带怯的望上几眼,自从他成亲过后,便打消那些念头。
九王爷九王妃出双入对,恩爱有加,从封景澜当初死皮赖脸追求佳人芳心的时候,朝中一些官员们便明白,想要把自家女儿送进九王府做个侧妃的算盘就落空了。
封景澜这个人,性格怪异,行事出乎意料,实属朝中十余年来的一大传奇。
明知九王爷不是好惹的,一些精明的官员们,就改变了风向,转往皇长孙身上。
皇上年迈多病,虽道天子万岁,可大家心知肚明,当今天子已经是风烛残年,熬不过多久了。
将来太子登基,皇长孙身为嫡长子,自然就是下一任的皇帝,王爷侧妃和储君侧妃则完全不同。
封珏将来登基,他的正妻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侧妃自然也是位列九嫔四妃的后宫妃嫔,损失有朝一日再诞下子嗣,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皇后之下的贵妃之位更是唾手可得。
那可真真才是光宗耀祖,扬眉吐气!
英国公府的女眷在,众人心中盘算着,却到底没表现在脸上,只是时不时地往顾惜茗身上瞟去。
顾惜茗从一进未央宫,就被别人虎视眈眈的打量着,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心里膈应得很,又不好发火。
顾大夫人偷偷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她冷静,顾惜茗低下头,不情不愿的站在母亲身后,哪怕封珏进来,她也不曾多看一眼。
倒是顾大夫人一见皇长孙惊喜不已,小声对顾惜茗说:“长孙殿下来了,你快去请安问礼。”
顾惜茗绞着衣带上的丝绦,兴致缺缺的摇头:“我才不去呢,别人都没去,我上赶着出风头做什么,白白让人看笑话。”
“你……”顾大夫人气结,偏偏顾惜茗说的也有道理,她原本想着今日过后这婚事就定下,顾惜茗过去打个招呼也无可厚非,但此时殿中人多,暗中觊觎皇长孙妃位置的人不知有多少。
顾惜茗贸然去和封珏说话,难免落人口实,让人觉得她不够端庄娴静,如此一想便只好作罢了。
太子妃从封珏刚才无缘无故离开开始,脸色就不太好,好在皇上皇后没有问具体的原因,等封珏身边没人,才低声说道:“你做什么去了?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你给我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差错让你皇祖父生气!”
封珏无声苦笑,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可我大概要让母妃失望了……”
太子妃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还不等她仔细问,皇后已经开口让众宾客往挽月殿去,皇上大病初愈,可眉眼间已经有了疲态,需要稍作休息。
众人自然不敢多留,赶紧的退出未央宫,殿中很快只剩帝后,太子一家,封景澜和刚游御花园回来的陆清竹成平公主。
太子搀扶皇上到后殿去,才从椅子上起来,封珏就掀了衣袍跪在了地上,目光沉沉,面色凝重:“皇祖父留步,孙儿有话要说。”
太子妃忽然明白封珏要做什么了,顾不得仪态,匆匆过去要拉他起来:“珏儿,赶紧起来,宴席要开始了,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
封珏恍若未闻,依旧笔挺的跪在地上,皇上疑惑不已,问:“怎么了珏儿,如此郑重,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太子也是一脸的狐疑,只有陆清竹心中一惊,轻轻拉了拉封景澜的衣袖,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封景澜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然后点了点头。
陆清竹面色微变,没想到竟真是她想的那般。
封珏要拒绝册封太孙和赐婚了?
“孙儿德行有亏,不堪重任,请皇祖父收回册封太孙的旨意。”
封珏‘德行有亏’几字让皇上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说什么呢?”
封珏跪在地上,岿然不动,眼中隐隐透着坚决:“孙儿自知皇祖父多年来的栽培,心中感念皇祖父隆恩,只是孙儿有负皇祖父皇祖母和父王母妃多年的教导,无力为皇室开枝散叶,传承子嗣,是为罪人,不堪继承大统,万望皇祖父恕罪,另择贤能!”
皇后脸色微白,率先反应过来,低声斥责道:“珏儿,你糊涂了吗?你都说些什么话!”
皇上登基四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封珏忽然说出这些话,他也只是讶然了一瞬间便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打量着跪在地上,他向来就疼爱怜惜的长孙。
“为什么不愿意?”皇上声音平静,依旧还是温和的,封珏听在耳朵里,竟是觉得有些羞于启齿。
但封珏很清晰的明白,自己枉费皇祖父多年的悉心教导,已是不孝,若是再有隐瞒,害了别人的一生更是不义。他自己受些苦无所谓,再牵连了无辜之人,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更何况,眼前这条路,并不是他想走的。
即便自己将来所选择的路途布满荆棘,也不会后悔。
这一生随心所欲的事,实在太少了,唯有今日,他想真正的为自己选择一次。
“孙儿……不喜欢女子……”
“什么?”太子惊呼一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略一偏头,已经见太子妃捂住了嘴,眼角微红,眼中有沉重的伤痛。
太子心中顿时一沉,很快就反应过来,封珏到底说了怎样的秘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皇后登时惊的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封珏:“你、你……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有限,晚上再更新一章吧!关注围脖的小可爱大概都知道阿晋这段时间的事,作者身上的羊毛都被薅完了,实在太丧了。
☆、回天乏术
封珏垂下眼帘, 双手撑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孙儿自知罪孽深重,有负皇恩浩荡,太孙之位不应该是由断袖之癖的皇孙继承,孙儿愿意远离朝堂, 把太孙之位拱手相让, 还请皇祖父皇祖母成全!”
一声惊雷乍然响起, 接着,大雨倾盆而至, 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殿中的气氛, 也随之凝重起来。
皇上浑浊的双眼中, 有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苍老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封珏:“你……”
然而才吐出一个字,皇上就气的胸口不停地起伏, 脸涨的通红, 摇摇晃晃的撑着扶手站起身, 悲痛道:“珏儿, 你这是在逼朕吗?”
“孙儿不敢!”封珏又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请皇祖父收回成命!”
“好好好……”皇上身形有些摇晃,连说了三个好字,太子连忙扶着皇上, 怒斥道:“封珏!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给你皇祖父请罪……”
太子话还没说完,手中一沉,皇上竟是无力的坠下去,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染红了明黄的龙袍,随即便阖上眼皮昏迷过去。
“皇上!”
“父皇!”
变故在一瞬间,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太子和成平公主离皇上最近,堪堪扶住他坐回椅子,封景澜眸光一沉,扬声吩咐宫人:“快去请太医,快!”
未央宫顿时鸡飞狗跳,封景澜大步流星过去,将皇上抱起来往后面寝殿去,这一抱感受到手上轻飘飘的重量,才蓦然心惊。
皇上形容枯槁,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大病小病,已经掏空了身体,即便太医院无数的药材和补品将养着,龙袍下骨瘦如柴,已是垂垂老矣,风中残烛了。
封珏猛地抬头,面露震惊,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几滴鲜血,眼睛被刺痛了一般:“皇祖父……”
太子勃然大怒,恶狠狠的怒骂道:“你这个逆子,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不许起来!”
殿中的人一应涌进了后面的寝殿,封珏呆愣的跪在地上,一片茫然。
陆清竹走在最后,才从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寝殿方向,才温声安慰封珏:“你别担心,你皇祖父会没事的!”
成平公主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消息,震惊的许久才回过神来,安慰了他几句,封珏半晌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谢谢姑母,谢谢皇婶。”
成平公主叹了一声气,陆清竹抿抿唇,此时不好再多说什么,匆匆跟在后面进了寝殿。
徐太医是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太医,从进未央宫开始,便是面色沉重,一丝不苟的替皇上诊脉扎针。
通常天子有什么毛病,徐太医看诊也只要一炷香时间,今日在寝殿中待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动静。
寝殿里气氛凝重,没人敢轻易打扰徐太医。
然而徐太医始终皱着眉,最终迟疑着,竟是向皇后禀报,没有把握还要请别的太医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