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荷似是注意到她视线,嘲弄一笑,随手把手里的剪刀往桌上一扔,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放心吧,我没那么蠢要在这里动手!”
陆清竹不语,陆长筠却担心陆清荷会发疯,始终盯着她的动静。
陆清荷不以为然,自己拿着插着海棠花的花瓶,摆放在窗前的案桌上。
“瞧这海棠花红艳艳的开得多好看,我出不了门,方才让她们帮我去花园剪来的,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开得这么好看的花了……”陆清荷眼眸里有暗光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也不管陆清竹和陆长筠,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
“记得上次看见海棠花时,是在庞卫家里,他家的海棠花才真是开得好,他知道我喜欢海棠,离开京城时,还特意在自己院子里种了好几株,他说等将来我们成了亲,我便随时能看见了。”陆清荷此时的眼神格外温柔,唇边扬起了缱绻的笑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竟是比那灼灼的海棠花还要耀眼。
“可天意弄人,还不等我嫁给他,他就离我而去了,我亲眼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满身的鲜血,比这海棠花还要红。”陆清荷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手将桌上的花瓶挥在了地上。
陆清竹没料到陆清荷会有这个动作,被花瓶破碎声音的吓了一跳,陆长筠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
艳丽的海棠花被花瓶碎片压着,养花的水洒了一地,陆清荷抱着头缓缓蹲下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可我现在不喜欢海棠花了,庞卫不在了,我不喜欢了……”
陆清荷的情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念叨着,透着浓浓的绝望。
陆清竹听陆长筠提过,如梦居的丫鬟说,陆清荷这些日子的情绪一直不稳,暴躁易怒,又时常大吵大闹,痛哭流涕。
下人们私下里传言,大小姐这是失心疯的症状,好好的一个美人,走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唏嘘。
陆清竹只觉得这样的陆清荷可怜又可恨,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要想法设法的毁掉,有今日下场,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陆清竹这么说,只是同情庞卫英年早逝,庞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清荷站起身,冷冷的看着陆清竹,眼角微红,还有泪水挂在脸上:“收起你那套,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来安慰我!我成了这个样子,你现在可以随意的把我踩在脚下践踏,是不是高兴了,是不是得意了?”
“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可怜你,鬼迷心窍,胡作非为,把自己陷入绝境。”如今彻底撕破脸皮,陆清竹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你说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可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不放过谁?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我不知道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厌恶,你拥有的,我从未嫉妒过,我拥有的,都是我名正言顺得来的!你口口声声说恨我,不过是觉得你已经比不上我,怕我抢走你身为陆家嫡长女的风头!”
“不是的,不是的……”陆清荷痛苦的捂着脑袋,忽然尖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很快就花了精致的妆容。
“我什么都没了……都谁觉得我是累赘,我是扫把星,即便我现在死了,也没人会在意我的死活。”陆清荷又哭又笑,无尽凄凉。
陆清竹无声的叹息:“我会和父亲说,送你到外面的庄子上,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陆清竹依旧还是狠不下心,像封景澜说的那般要了陆清荷的性命。
一来是她没有那么果决勇敢,二来当是为了小时候时常照顾自己的庞卫,一点面子。
高傲如陆清荷,去了田庄才是生不如死,高高在上的陆家大小姐跌落尘埃,从此在京城名流世家里销声匿迹。
“好自为之……”陆清荷低喃着这句话,唇边的笑容愈发苦涩,陆清竹不再停留,转身和陆长筠出了如梦居。
陆清荷盯着满地的狼藉,鲜艳的海棠花已经破败不复明媚,滚滚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掉,陆清竹和陆长筠远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门口的站着的婢女不敢上前收拾,只能替她关上了门,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连同她的整个世界一同覆灭。
案桌上的剪刀泛着冰冷的光芒,陆清荷微微眯了眯眼,才睁眼时,眸中一片死寂,再无波澜起伏。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颤抖着手拿过那把剪刀,低头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蓦地一笑。
“该结束了……”
“庞卫,等着我……”陆清荷闭上眼,在手腕用力一划,顿时血流如注,滚烫的鲜血滴在地板上,落在了海棠花上。
残花被鲜血滋润,再一次妖娆耀眼起来,绚烂多彩,比在枝头还要夺目。
眼前是一片艳丽的红,陆清荷站在院子里,庞卫指了指院子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她粲然一笑,眼中有此生最亮的光。
陆清竹见过陆清荷后,心里颇不平静,没有在陆家多待,便和陆通告了辞离开。
坐在马车上,封景澜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陆清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封景澜把陆清竹拥入怀中:“心软了?”
陆清竹脸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的说:“也不是,只是觉得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我不想让自己因为仇恨,变得面目全非。这样,我不是和陆清荷也没什么区别了?”
封景澜也并不意外陆清竹的决定,甚至是能够猜到她的做法,心里很满意:“我的阿竹,永远是最善良的!”
杀一个人很容易,可要保持初心,让自己不被仇恨蒙蔽双眼,才是最重要的。
陆清竹毕竟还要和陆家往来,陆清荷若是死了,陆家人难免会新生路芥蒂。
虽然封景澜并不觉得陆家这样的娘家,会对陆清竹有什么好处,但那些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可能无动于衷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马车才到九王府门口,陆清竹还没进门,忽然就有陆家的小厮追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小姐她……自尽了!”
陆清竹脚步一顿,有些难以置信:“自尽?”
“大小姐割腕自尽,流了一屋子的血,丫鬟进去收拾才看到,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清竹心里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静,她实在没有料到,陆清荷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来转念一想,陆清竹又想通了,陆清荷是何等骄傲的人,她怎么会放下尊严面子选择去田庄。
自尽,说起来震惊,可到底才是陆清荷肯选择的方式。
封景澜偏头看了陆清竹一眼,问道:“要回去看看吗?”
“不了。”陆清竹摇了摇头,让那小厮回去复命,转身进了王府。
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如灯灭,再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另择贤能
发生这件事, 陆清竹吃饭的胃口都不曾有,草草吃了几口,夜里早早的就躺下了。
封景澜沐浴完,见陆清竹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绣着鸳鸯戏水的纱帐发呆, 不禁叹了一声气。
吩咐明珠准备了几叠开胃的小菜和清粥送来, 亲自端到桌上,过去拉着陆清竹起来, 柔声细语道:“饿了吗,起来喝点粥吧, 厨房刚熬的。”
陆清竹的珠钗都卸下了, 满头青丝松松垮垮的挽在脑后,任由封景澜拉着坐起来,轻轻叹了一声气:“我不饿。”
封景澜动了动唇, 瞥见陆清竹有些黯然的眼睛, 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坐在床边, 伸手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温声道:“都结束了,她既然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 也不用我们再动手了!”
陆清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觉得突然而已。”
“没什么好计较的,人都没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你该释怀才是。”封景澜笑了笑,盛了半碗粥拿了勺子舀起来凑到陆清竹嘴边:“别再胡思乱想,跟自己过不去了!”
陆清竹愣了愣,无所适从的吞下封景澜喂来的粥, 然后连忙接过封景澜手里的碗:“我自己来吧!”
封景澜眸光微动,点了点头。
闻名遐迩的美人,陆家大小姐,十七岁这年因病离世,香消玉殒。
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陆清荷的身后事,只是简单的办了一下就出殡了。
陆清竹没有回陆家去,只是派明珠上门问候了几句,代替她给陆清荷上了一炷香。
陆清荷是什么原因死亡,陆家的人很清楚,陆通心里虽然惋惜,可到底不敢在陆清竹面前多说什么。
外面的传言最多的也是说,陆清荷思念故去的未婚夫,久病不愈才会去世。
陆清荷的名节好歹是保住了,没有流出什么闲言碎语,这让陆通重重的松了口气。
四月是皇上的千秋寿辰,因为近来两年龙体欠安,皇后想着要大操大办一番,当是冲冲喜。
一众皇亲国戚,是有资格进后宫,得皇上皇后召见的。
大宴开始前,皇上皇后在未央宫和太子一家说话。
云齐刚过了十岁的生辰,到太子府后,身量窜的很快,已经到了封珏的胸口。
兄弟俩虽不是一母所生,可渐渐的有了相似的地方,封珏是皇长孙,自幼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一举一动都透着天家皇孙应有的尊贵和风范。
云齐时常在封珏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兄长刻意的培养,不再一如才来时的胆小怯懦。
连太子妃都惊诧云齐的进步,后来才知道是封珏私下里教的,不仅如此,还把朝堂上的关系利弊分析给云齐听。
太子妃心中大骇,隐隐猜到了封珏的目的,然而自从她安排如画伺候封珏过后,儿子对她这个母亲的态度就隐隐变了,冷淡疏离,连话都不肯与她多说。
太子妃痛心疾首,却只能忍受住,看着皇上皇后亲热的对云齐嘘寒问暖,太子妃心中微微一沉。
册封的圣旨,今日就要宣布了,封珏再不愿,也不能抗旨不遵。
恰巧这时,门口有宫人进来禀告顺安王妃和盛小公子来请安了。
太子妃霍然色变,忍不住的看了封珏一眼,果然见他下意识的就往门口看去,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
殿中没有人注意到封珏的异常,即便是看出他的变化,也不会猜到是什么原因。
盛兰洵跟在顺安王妃身边,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行礼问安过后,皇后赐座让顺安王妃落座,盛兰洵是晚辈,平身之后便站在了一边。
原本他往前两步,就可以站在封珏身边,脚伸出去却忽然改变了方向,站在了云齐旁边。
封珏眼帘微垂,不动声色的侧目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涩不明。
皇后看了看盛兰洵,笑眯眯的与顺安王妃说道:“我瞧兰洵近来瘦了许多,可是想着要娶妻了激动的?”
盛兰洵一听这话,就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皇后只当他是害羞,顺安王妃却知道这个儿子并不让人省心。
为了给他定亲,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奈何盛兰洵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说起亲事没一点该有的高兴和激动。
顺安王妃心里还纳闷,盛兰洵是不是有中意的女子了,然而他就只说了一句‘随便’,便对自己的亲事置之不理了。
顺安王妃一心盼着盛兰洵赶紧成亲,顾不得他愿不愿意,魏家是书香世家,难得人家不计较盛兰洵在孝期,同意这个时候定亲。
昨日顺安王妃便领着盛兰洵亲自上门去拜访,两家说和一阵,魏家人对盛兰洵也颇为满意,不日顺安王妃便打算差人去提亲了。
原本皇后是想做主赐婚的,但考虑到顺安王府如今不便张扬喜事便作罢了,如今私下里没有外人,才提了一嘴。
“承蒙魏家不嫌弃我们,已是万幸,兰洵这小子是该惜福才是。”
皇后赞同的点点头,闲话了几句,又有命妇女眷前来觐见,大殿里人一多,盛兰洵就给挤到了角落里。
封珏被太子妃强行拉着和英国公府女眷说话,盛兰洵偷偷摸摸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巧封珏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颇有几分微妙的眼神。
盛兰洵呼吸一窒,寻了个空档就出了未央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往外走,才出未央宫就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好在封景澜反应的及时,往旁边一闪,盛兰洵也下意识的往一边躲,结果脚下没停住,撞在了柱子上,脑袋顿时磕了一个包。
盛兰洵‘嘶’了一声,捂着额头直哀嚎:“哎哟,疼死我了……”
封景澜和陆清竹这个时辰刚进宫,正要进殿去觐见皇上皇后,没曾想盛兰洵这个傻子不看路,急急忙忙的撞上来了。
封景澜嫌弃的看着他:“你怎么大惊小怪的,后面有野兽追你吗?”
盛兰洵摸了摸额头上凸起的包,心道要完了,他的形象要完了,今日不会一直这样顶着一个包吧?
丢脸丢大发了!
盛兰洵垂头丧气的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人多闷,出来透透气!”
陆清竹掩袖偷笑,封景澜哭笑不得,无奈道:“走吧,找个地方把你脑袋给处理一下。”
盛兰洵眉一挑,惊讶道:“啊?你们不先进去吗?”
封景澜看他头上那个无所遁形的红彤彤的大包,实在于心不忍,很好心的说道:“没事,你的伤要紧。”
封景澜在未央宫后面找了一处偏殿,让人去御膳房拿两颗鸡蛋来,盛兰洵照了照镜子,顿时脸垮了下来。
额头偏左一点,有一个比鸡蛋小不了多少的大包,刚才还是红的,这会儿皮肤都青紫一片,那个光亮的包尤为耀眼:“我这……我这不会毁容吧?我的绝世容颜啊!”
盛兰洵欲哭无泪,要不是封景澜和陆清竹在这儿,他估计就要躺地上哭一场了。
封景澜忍着嘲笑他的冲动,微笑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男人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容貌!”
“你好看你当然这样说!”盛兰洵幽怨的盯着封景澜那副好看的人神共愤的皮囊,想象着有朝一日要是被一个嫉妒他容貌的人,拿着刀给划了两下……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打断了盛兰洵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原本还在照镜子,一人拿着两个鸡蛋递过来,他下意识的接过,顺口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