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是他该做的,”叶青望着夏知蔷一无所知的单纯脸庞,心里五味杂陈,“知知,临渊是你的哥哥,也就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很正常的事。你千万不要有负担,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当对方是在客气,夏知蔷忙说“知道了”,私底下还是给季临渊去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帮我奶奶找好医生】
对方隔了几分钟回了四个字:【举手之劳】
夏知蔷想了想,又道:【也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_^】
这次没了回音。
不到一个小时,夏胜利便回来了。
他蹙起的眉头已完全被抚平,面上隐隐约约还带了点笑意:“还真是名师出高徒。里面那个小医生看着也就20来岁的样子,脸嫩得很,谁知道,人不可貌相啊,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的,方方面面都给我们考虑到了。我问什么,他都答得耐心,讲得清楚明白,不愧是吴主任的学生。”
夏知蔷也舒了口气:“那,奶奶什么时候手术?”
“按那个小医生的说法,你奶奶是A型主动脉夹层,不手术可能猝死,手术之后五年存活率能到95%,所以得赶紧做,最好是在明天之前。等手术排出来了,会有护士通知的,方案我也选好了,没大问题。只是老太太以后这个饮食要注意了……”
这天夜里,夏家三人都歇在了仁和附近的酒店里。
洗漱完,夏知蔷尝试给冯殊去了个电话,他没接。她早习惯了这点,便改为发信息:【不是说待会儿见吗,人呢?】
然后没等冯殊回信就睡了。
再醒来天已大亮,夏知蔷手机上多出个未读消息:
【待会儿见】
夏奶奶的手术排在这天的第一个。
虽说已经被告知这个手术时长会很久,可当太阳都要西斜了,手术室外边那个灯还没熄,夏家人的情绪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就在这时,手术室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医生。
对方戴着口罩和手术帽,看不清五官,不过肩宽腿长的架子倒是极好,墨绿色刷手服穿身上意外地顺眼,气质上佳。
“请问,是夏奶奶的家属吗?”他开口,声调柔和清亮。
当时夏知蔷正低头打着瞌睡,忽然就被吓醒了。
扬起脸来,她望着一身陌生打扮的冯殊——哪怕这人捂成这样了,她也能一眼认出来——嘴都合不上。
“你、你、你……”
她结巴着的时候,夏胜利已经站起身。
左看看,右瞧瞧,他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和我谈话那个医生吧?我妈她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帮忙在做手术啊?”
从言语到神情,像见着亲人一样亲切不见外。
“谈不上帮忙,我只是个实习医生,还在读书,顶多做做二助,主刀是我老师,”对方很谦虚地解释,又道,“夏奶奶的手术基本完成了。”
“成功吗?”
“您先别急,”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夏奶奶现在还在复苏室等麻醉唤醒,待会儿,我们还会在病区对她进行生命体征观察,平稳度过今晚手术才算是真的成功。我过来只是想提前说明一下情况,手术时间这么长,你们等得肯定难受。”
听他说完,夏胜利放下了一半的心,感叹:“是啊,这一下就是八个多小时……不过再难受,也没你们当医生的辛苦,感谢,万分感谢。”
“这是我应该的。”
“哪里哪里。”
又是几句客套,见这个年轻小医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夏胜利疑惑:“您这边还有什么事?”
对方默了会儿,随后摘下口罩,眉眼带笑地看向夏知蔷:
“知知,不跟你爸爸介绍一下我吗?”
第65章
夏知蔷花了点时间搞清楚状况, 随后向夏胜利介绍:“他叫冯殊, 是……”顿了顿, “我朋友。
募地,她的手被身边那人牵住。
冯殊笑意盎然地问:“再好好想想?”语气平和温雅, 像极了引导学生答题的老师,和蔼可亲得很。
——但是, 纵使“老师”看起来再和蔼,若答错了,也是要挨罚的。
手被攒得紧紧的, 紧到出汗,夏知蔷指尖费力挣了两下,没用, 只得老老实实地更正:
“他是我男朋友。”
夏胜利早猜到了答案, 此时已恢复到一脸平静:“你就是小冯啊,之前听知知提起过,这一看,确实是个聪明孩子。”
他态度不像之前那么热情不说, 还话里有话的。
“叔叔过奖了, ”没受半分影响,冯殊不卑不亢地陈述, “本来打算等感情再稳定点就登门拜访的,没想到提前见面了,准备仓促,希望没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哦, 有这个心挺好的,不过登门拜访这些还是太早了,再缓缓吧,不着急。”
任谁都能听得出夏胜利对于闺女恋爱一事所持的反对态度。
一时间,气氛怪尴尬的。
都不是什么能聊会侃的角色,在场几人正不知如何继续,手术室门口的灯熄了,随后,夏奶奶被推了出来。
大家伙立即围了过去。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也就几天的功夫,老太太精神头眼见着好了起来。
夏胜利很高兴,买了一堆水果送去科室和护士站。想了想,又让夏知蔷找找冯殊,看能不能通过他搭个线,好私底下跟吴新明道谢。
“我都找不到他人,更别提让他帮您找那个吴主任了。”夏知蔷说。
“他这么忙?”
“最近已经算好的了,真忙起来,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
夏胜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种专业性强的行业是得花心思学,等手艺学成了,越老越吃香。”
夏知蔷听出点意思,顺杆子问:“爸,您是不是也觉得冯殊挺不错的?”
“我觉得?我觉得就那样,”夏胜利仍是犟着,“学医的孩子千千万,也不是人人都有大出息。”
“他念出来就是博士了,比很多人起点都高。”
“还没嫁呢,就天天帮人家说话了,胳膊肘一个劲儿往外拐,”夏胜利刮了刮女儿的鼻子,佯怒,“反正一句话,有、待、观、察。”
说来也巧,这天正好是心外科教学查房,吴新明领着一堆实习医生来到病房,冯殊也在队伍里头。
一进门,冯殊的视线便越过人群,直直落在夏知蔷身上。他表情是惯有的淡定冷清,唯有一双眸子清亮有神,似有柔波涌动。
夏知蔷冲他眨眨眼,粉色电流瞬间接通。
她好些天没见着这人了,当下迈开步子就要奔上前,结果听见夏胜利在旁边轻咳两声:“人吴主任上课呢,捣什么乱?一边儿老实站着去。”
“……”
乌泱泱一大群医生进来,带队的还是主任副主任,病床上的夏奶奶心里一咯噔,脸色都变了:“我这是、这是,快不行了吗?”
夏胜利赶紧上去安慰,只是,他也不太懂查房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讲了半天都没讲清楚。
不好直接找吴新明,夏知蔷小声招呼冯殊:“快过来,跟我奶奶解释解释。”
“不用他来!”夏胜利摆摆手,“我这不是在说了吗?”
“可是……”
“什么可是,你爸我就这么不顶用?”
“爸,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冯殊已经迈了半步出去,当下进退两难。
“老人家,我们今天是教学查房,就是在病房给学生们上大课,”吴新明主动过来,“挑到您,是因为您恢复得比别人好,适合做案例,这是好事。”
夏家人终于放下心来。
所谓教学查房,流程大体上都差不多。
吴新明就着夏奶奶这个具体临床病例,从主动脉夹层的分型、病理生理、临床表现、辅助检查、鉴别诊断及治疗等方面,跟手底下的年轻医生们进行讲解,提问和讨论。
夏知蔷听不懂他们的讨论内容,只知道,今天的吴主任气场格外的强,神色犀利、话语严苛,冷不丁就抛出个问题来,随机点在场的人回答。
答题时,他锐利的眼神会死死盯着对方,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学生们的答案十有□□都被挑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甚至有答不上来的,被吴新明批得红了眼圈,气氛紧张得不亚于定职业生死的考试。
夏胜利平时对员工算严格的,此时不得不甘拜下风:“这一行真不好学啊……”
又是一个问题抛出,吴新明连续点了三个学生都没答对,不由重重呼出口气,面色不虞。
病房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吴新明环视四周,每个被他眼风扫到的小医生都下意识躲开,唯有一个人淡然地迎上了目光。
面色稍霁,他看向这个年轻人:“冯殊,你来说说。”
哪怕夏知蔷听不明白冯殊在答些什么,可这人气定神闲的状态便是最好的说明,何况,他答完后吴新明除了点点头、说个“好”字,没再多讲其他。
与有荣焉的夏知蔷本想拉着夏胜利问一句“冯殊是不是很厉害”,想想赶紧把话给咽了回去,生怕适得其反。
夏胜利先松了口:“倒还有几分真本事”。
他不冷不热地蹦出这个几个字,就去照顾夏奶奶了。
*
查房结束,冯殊找到吴新明:“谢谢老师。”
“谢什么?”
“谢谢您特意给我露脸的机会,也谢谢您没有当场指出我答案中的问题。”
“那你说说,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冯殊便将刚刚在脑海中“复盘”时抓到的几个纰漏说了出来,微微垂下眼皮:“是我考虑得不够全面。”
吴新明赞赏地点点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答:“有错处就不算好。”
“那也比其他人强,”吴新明面色不快,叹口气,“你那几个师兄师姐,说起来是多念了两年书,学位拿了SCI也发了,居然没人听出来这些不正确的地方。”
冯殊正不知如何接话,又听老师问道:“那个姓夏的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19岁还没满。”
“难怪……她家是组合家庭吧?”
“嗯。”
“这就对了。”
冯殊不解地看向吴新明。
吴新明笑:“难怪她爸爸怎么看你都不太顺眼。老师我也是养闺女的人,这种心情很能理解,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先前那几年肯定很不容易,这刚把女儿养成年、想享受下天伦,你就把人闺女给盯上了,换谁心里舒服?”
冯殊无奈地抿嘴:“原来如此……说实话,对于她家里的阻力,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使劲。”
“你的问题,是太使劲了,”吴新明一语道破,“你们这种孩子,从小优秀,习惯事事争第一,自我要求也高。当然,这是好事,可在岳父岳母面前,得学会示弱,学会‘露馅儿’,一个挑不出毛病来的人,是没办法让对方看到太多真诚的。完美无暇,会显得假。”
忽然被人点醒,冯殊恍然:“还以为,我表现得越好,他才会越放心。”
吴新明轻轻摇头:“换个角度,你越是完美,那小姑娘对你就越依赖,你让人家当爹的怎么自处?是不是有了你,他就是个不中用的拖油瓶,可以撒手去了?为人父母的,不怕老了没人照顾,只怕老了不被需要。”
“我没想这么多……”
“正常,毕竟年纪还小,为人处世稚嫩了些,过几年就好了。”
冯殊极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吴新明笑:“果然还是太嫩了,说着说着,又上当了。我帮你这些,可是有私心的。明年还是后年,你就该去美国了吧?每年咱们送出去好几个,总是有人留那儿不回来。确实,北美医疗环境好,收入高,医生地位也高,还不会被人砍……”说到这儿,吴新明自嘲地笑了笑,“国内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人家,但如果你准备在这里安家,可就跑不出去了。”
“我没想过去国外发展,”冯殊恳切地说,“哪怕没碰到夏知蔷,也不会出去。”
吴新明笑笑:“还有一方面……听说神外的老张已经跟你谈过话了?”
“嗯,张主任找我聊了聊。”
“对于轮转完之后的事,你什么想法?”
冯殊犹豫了。
仁和医院并不缺千方百计挤破头想进来的人才,可碰到真真正正的人才,科室之间抢人的情况也会存在。
这类人,肯定会仔细思考自己的前景,谨慎做出选择。
吴新明对此很是了然:“神经外科确实不错,发展前景好,外头也总说它是‘高富帅’科室。不像咱们心外,心内介入手术起来以后,生存空间越来越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多考虑考虑,万一你跟那小姑娘成了,我老吴也算是半个月老,这说法不为过吧?”
冯殊忙说不为过。
对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的好消息。”
*
夏奶奶出院后,夏胜利依旧对冯殊和女儿的恋情不做表态,每逢周末,也还是要求夏知蔷回广云。
直到期末前一周,留在夏家休养的夏奶奶看不过眼,拦在门口不让儿子去接孙女:“知知这么大了,谈恋爱多正常啊。在医院的时候那个小冯对我嘎嘎好,看着就不是个乱来的,能把她怎么样?再说了,你今天能管住知知,还能管她一辈子不成?年轻人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喏,就被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