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嫌爸爸老了不好看了,多望一眼都烦?”
冯殊反过来安慰她:“正好我最近挺忙的,有家人陪着你,不至于无聊。”
直到年前某天,夏奶奶被夏胜利从临省姑妈家接回来,父女两加上叶青带着老人家来南江市区吃饭购物游玩,又去南江大的校园里逛了一圈。
老人家腿脚到底要差点,随便逛了逛就开始喊累,夏胜利便准备返程回广云,还非拉着夏知蔷也回家去住一宿,明天再来上课。
“就知道折腾孩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她往家里赶,你生的闺女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夏奶奶大手一挥,定了调,“知知就别跟着我们了,回学校去吧,年轻人和年轻人玩才有意思。”
如获大赦,夏知蔷送走奶奶就跟冯殊打电话,问他明天有什么安排。
隔着话筒都能听出她的兴奋,冯殊忍住笑,说:“明天我得待在医院……这样吧,先等我半小时,我来接你,至于出去是吃饭看电影还是别的,随你安排,怎么样?”
夏知蔷回寝室化妆换衣服,欢欢喜喜地选好了要看的电影,和想吃的餐厅。等冯殊来了,她顾不得矜持,上车就主动献吻,用冯殊亲手传授的技巧将他的理智打得溃不成军。
什么吃饭,什么看电影,当下全被沉浸在此的两人忘了个干净。
长长一吻结束,夏知蔷平复好心情,这才听到了几声不太明显的震动声。
——她将手机揣进了外套口袋中,一齐搁在后座上,刚才又太投入,也不知道电话是响了多久。
夏知蔷赶紧拿起手机,接通,那边的夏胜利声音明显不太对:“知知,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奶奶进医院了!要动手术!”
“刚才不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了?”
“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楚。正好临渊在你们学校附近,我已经让他来接你了,你等他电话!赶紧过来!”
夏知蔷哪里等得了,电话一挂捏着冯殊的手就说:“快送我去仁和,我奶奶她——”
一晃眼间,她突然看到正前方相对停着一辆车。
她认得,那是季临渊的车。
第64章
在夏知蔷陷入愣怔的功夫, 夏胜利的电话又打来了。
“知知, 你等到临渊没有?你奶奶她都进ICU了, 赶紧过来啊!”
“我、我……”夏知蔷急得语无伦次,“我已经看到他了, 我这就过来,马上过来。”
又问了几句, 她挂掉电话,欲言又止地看向冯殊:“你知道的,我爸不太支持我现在谈恋爱, 他今天心情也不好,我怕他看到你,脾气一下上来, 说些不太好听的话, 所以——”
“所以,你打算跟着那个人走。”冯殊帮她将结论说出来。
说罢,他看向对面那辆车里的男人。
冯殊有一张独得老天爷偏爱的、清朗英俊的脸,哪怕内里已如岩浆喷发, 面上也能保持温润, 看不出太多喜怒。
夏知蔷不敢去细瞧对方藏在眼底的锋利,垂下头, 轻轻嗯了一声,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是的。”冯殊答得干脆。
间隔几秒,眼见着夏知蔷眼泪都要沁出来,他心软了, 兀自叹气:“不过,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私下再慢慢解决,先说要紧的吧。奶奶她现在在哪个医院?”
“应该是仁和。”
“你爸爸有透露老人家被什么科室接收吗?”
“没有,”夏知蔷使劲回忆了下,“他只说,半路上奶奶的胸口和背上突然疼起来,送了医院,医生说是‘主动脉什么层的’,我听不太懂。”
冯殊神色略松:“及时送院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大概率不会有生命危险,别太担心。”他帮人拉开车门,扶着她下来,言语间已恢复温柔,“赶紧去吧。”
夏知蔷走出两步,回头:“那你……”
他唇角微扬,脸上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淡定:“待会儿见。”
坐进季临渊的车里,夏知蔷依旧在想冯殊那句“待会儿见”具体是个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车一直没被发动,她转头,才发现某个人正静默地、充满意味地打量着自己,这种打量已不知持续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我奶奶的情况啊?”夏知蔷开口打破沉默。
季临渊漠然道:“她是你奶奶,你都不清楚,我怎么会清楚。”
被人呛回来,夏知蔷尴尬地抿抿唇,打着商量:“等下见到我爸爸,你……能不能别跟他说?”
对方明知故问:“不跟他说什么?”
“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些。”她声音弱得很,明显是难为情了。
“哪些?”季临渊扯了扯嘴角,“是你在车里和男朋友缠绵、拥吻到难舍难分的那些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话语直白到赤/裸,神色中的讥讽亦是不加掩饰。
这样的季临渊让夏知蔷觉得陌生。
或许这才是真的他。
像被人撕掉了身上所有遮体之物,夏知蔷当即被铺天盖地的难堪压得无法呼吸,喉头涌起的千言万语被什么哽住了,以至于,半句都倒不出来。
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能给人带来如此之大的羞辱感……
夏知蔷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羞于启齿的龌龊事情。
她咬住下唇:“你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觉得难听,是因为你主观上觉得自己在做错事。”
“不是这样的。我和他堂堂正正地恋爱,有什么不对?”
季临渊讥诮之色未变:“是啊,如果真觉得自己没问题,你又为什么要我替你瞒着你爸爸呢?”
夏知蔷起先确实被问住了。
她嘴唇翕动着,眼神变得不那么坚定,好半天才找回一点自我意识,以及思考能力。又过了会儿,像是想通什么,她坦然地靠坐在副驾上:
“劳烦开下车,我赶着去看奶奶。”
便再没说话。
夏知蔷学不会用简单的语言对季临渊刚才的话进行反驳是真,懒得拿长篇累牍的辩论说服对方也是真。
这没有意义,也不合时宜。
到达医院,夏知蔷说了声“谢谢”就推门下车,奈何太心急,没注意到车旁有个坏了的地锁,一脚踏下去竟是把脚踝给扭了。
倒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在夏知蔷勉力站稳之前,季临渊已经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我能走。”她还在气头上,当即挣了挣被人握住的手腕。
“你在别人面前不是很主动的吗,现在又装个什么?”季临渊不仅不放开,反倒扣紧了些。
夏知蔷想也没想就答道:“他是他,你是你。”
对方默了几秒。
季临渊似乎并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压低声音:“再耍小孩子脾气,信不信我把你抱上去。”
她只能先由他去,又问:“……你也要上楼啊?”
夏知蔷有些不解。
哪怕是面对夏胜利这个准继父,季临渊都极少表现过亲人之间的关切举动,何况楼上躺着的是不在夏家常住的夏奶奶。
“上去跟我妈说几句话就走。”季临渊主动解开了夏知蔷的疑问,顿了顿,又道,“你好自为之。”
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夏知蔷弱弱地回了一句:“我自己心里有分寸。再说,你高二就有女朋友了,凭什么管我?”
“薇薇说的?”
她不做声,季临渊也没再追问。
进电梯时,夏知蔷还是趁机将手抽了回来,站在角落里,跟人隔很远。
*
夏奶奶已经被送进了心外ICU,叶青和夏胜利刚办完各种手续,脸上布满愁云。
见到女儿,夏胜利擦擦额上的汗,表情凝重:“医生的话我听了个五六分明白,总之,你奶奶情况不太好,说是48小时内要决定做不做手术、做什么手术。我跟你阿姨哪里懂这些,现在只能想办法联系熟人,就算要做手术,也要找个专家来做才放心。”
不等夏知蔷帮忙想出什么办法,季临渊先开口:“我试试吧。”
说罢打了个电话出去,让人帮忙联系专家,听语气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夏胜利喜不自禁,夏知蔷愣了愣,也跟着道谢。
这边,父女两继续商量着其他事宜,眉头轻蹙的叶青则将季临渊招到了一边。
“阿渊,你以前可没这么热心啊。”尤其是面对夏家的事。
季临渊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您的意思是,我不该帮他们家的忙?”
“你知道我真正指的是什么。”
他默不作声。
叶青叹气:“妈妈上次问过你,对知知到底有没有超越亲情的想法,你当时也是这样,不愿意正面回答。那我就直说了,妈妈觉得不管是性格、处境,还是被未来的期盼和规划,你们两方方面面都不合适,这个事实,是你妹妹一厢情愿的撮合根本改变不了的。薇薇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还不懂吗?”
“您想太多了,”季临渊还是那副表情,“退一万步,我并不觉得真的存在什么合不合适的问题。夏知蔷差不多算是您带大的,您是觉得她不够好吗?”
叶青摇头:“不是她不够好……是你,是你不适合她。”
“您什么意思?”
“阿渊,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和蒋悦然现在是什么关系?”
季临渊答得很快,快到心虚:“她在为我做事。”
“其他方面呢?就比如‘私人’的关系。”
“……您何必穷根问底,”他不自然地挪开眼神,遥遥看向无人的走廊尽头,“我身边没有足够信任的人,暂时很需要她。”
季氏依旧掌握在季同辉手里,季临渊现下的处境并不算太好,身边完全值得信任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其中便包括蒋悦然。
叶青了然地笑了笑:“我没有要干涉你私生活的意思,只是,你能保证你将来的女朋友不会这样穷根问底吗?再说明白点,你觉得知知会不会介意这一点?而且据我所知,哪怕现在,你身边都不止一个女人。她们之于你是什么样的存在,知知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你有仔细想过吗?”
“我不喜欢花时间去思考还没发生的问题。”
“好,妈妈就跟你讲讲既定事实。”叶青道,“阿渊,你现在在季氏的地位并不稳固,以后肯定是要听老爷子的话,娶一个该娶的女人。不管你准备怎么应对,闪婚闪离也好,假联姻也罢,过场总是要走一遭的,这是其一;”
“其二,知子莫若母,如果事业和感情摆在面前,我很清楚你会选择什么,又会牺牲什么,这一点你自己也是明白的;”
“其三,知知才刚成年,正是懵懵懂懂、对男女之事最抱有幻想的年龄。她比不得薇薇,感情上开窍得晚,虽然表面绵绵软软的好说话,可心里认准的就不会轻易变。这样的孩子,没办法一下子应对太复杂的感情状况,你有定性还好,要还是像之前那样对待感情,等被你冷冷热热、若即若离地磋磨个几次,她会出问题的,你们甚至两败俱伤。”
一口气说完这些,没再追加什么,叶青只是耐心地等待。
良久,她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回答。
“说来说去,您顾虑的都只是如何避免去伤害他夏胜利的女儿,如何维持自己这段‘婚姻’,从始至终,您真的考虑过我的想法吗?”
就像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条缝,季临渊脸上出现了一丝类似于委屈的表情:“妈,我才是你亲生的孩子。”
叶青怅然地看着儿子,强忍眼泪,不去暴露出心底深处那份不能言说的苦楚:“你的意思是,我很自私?”
“不是吗?”
“那你就当我是个自私的母亲吧。念在我把你生下来,你成全妈妈这自私的请求,好吗?”
*
兴许是季临渊那通电话起了作用,没一会儿,一个面目端肃的中年医生便赶了过来。
他自我介绍自己是仁和心外科的主任,叫吴新明。
这个吴主任似乎很忙,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下夏奶奶的病情,便说自己有手术在身不能久待,如果家属还有疑问,可以由他的学生代为解答。
“您放心,手术绝对是由我本人来做。至于该选择什么手术类型,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您现在可以去趟谈话室,我的学生在那里等着,他会跟您一一讲清楚。”
见科室主任都来了,夏胜利心口一松,连连道谢。吴新明淡然地笑笑,只在离开之前莫名问了句:
“哪个是夏知蔷?”
夏知蔷刚才给父亲打热水去了,这会儿正好回来,忙走近些:“我是夏知蔷,您有什么事吗?”
“哦,就是你啊……”吴新明不算刻意地端详了她几眼,浅浅笑容爬上了脸,“挺好的,挺好的。”
随即快步离去。
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父女两很快将这小小的疑问抛诸脑后。
“我得去趟谈话室,你跟叶阿姨再等等,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回来。”夏胜利嘱咐,“八成是你临渊哥哥认识的人起了作用,事后我得好好谢谢他。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响的,关键时候倒是热心得很。”
夏知蔷点点头。
她想着自己刚刚还跟人置气,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便去问叶青:“临渊哥去哪儿啦?”
叶青面色平静:“突然有点事,已经走了。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当面道个谢。”